蕾亚舒适地翻个身,成功吸入一大口暖水。
    几乎是立刻被呛醒,她在脑袋还不怎么清明的情况下,身体已经自主滚到干燥安全的地方。
    她在下坠的同时,感觉自己被一片黑雾牢牢钳住,往深处没完没了的沉下去。鲜血汇聚成的河粘稠而血腥,只觉得整个世界剩下一片红色,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而现在,这是一片无尽海,边缘铺着白色细沙和黑色石头,天空蔚蓝无云,日月同升,静谧无声,空气中处处有海水蒸腾的味道,远似天堂。
    水面倒映出自己的模样,年轻了几岁,头发湿湿黏黏的搭在肩上,是了,被唐佳汶一剑砍断,丑的很。
    她打碎水面的影子,开始考虑这是个什么地方,绵延数里渺无人烟,可能走走看会有收获吧。
    随风扬起一捧沙,向着风吹来的方向沿海岸线走,每五十步就喊一声“唐佳汶——”,稍微喘喘气听回响再继续。
    如此差不多走了一万多步,把她走得口干舌燥,脚踝酸软,平滑如镜的水面也有了动作。
    先是海平面有颗白点,像是锅里沸腾的气泡,接着是大团大团的水泡,蕾亚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时,已经被蛊惑得迈不动脚。
    残肢断臂,全是零碎的再流不出半丁血的尸体,紧紧叠压依靠成一堆,形如地铁般直直冲撞过来,从远海到近海有礁石浅滩,尸船转瞬就支出一排惨白的死人手,加速爬向沙滩。
    蕾亚怔怔地立在原地,脑海走马观灯一圈,最后想的却是唐佳汶。
    自助餐?五星级?这个大骗子!
    思及此,极速尸车已行至两百米近,蕾亚不得不摸上腕间的宝石,要糟!怎么才发现空空无物,这么耽搁的瞬间那恶臭铺天盖地滚来,眼睁睁便要被吞吃入腹——
    “花月奴,把酒温温。”
    “罢,罢,黑阊说饮酒不好,改沏雪顶针。”
    “不行,不行,喝多了夜里睡不着,端碗甜汤就好了……”
    碧青色的楚腰立起,正打算退下,那清冽的声音又蛮横飘来,“可我不习惯黏糊糊的甜食,喝咸汤又太单调得配小食,那还怎么减肥!”
    花月奴深吸一口气,低眉顺眼提醒他,“王,您已是神佛境界,本可不食烟火。”
    金刚王恍然地点点头,挥手下去,“传人!给爷摆上满汉全席!”
    冷清的新管事以为他在说笑,但还是恭敬地低下头去,倒是直率的侍女桦令噗呲一声笑出声,拉住花月奴的长袖往门廊外走。
    “花姐姐传令下去让小厨房稍稍准备就好,万一打马的功夫王又换了花样,费心劳神又不讨好的。”
    花月奴被她白花花的大腿晃了眼,片刻怔忡后朝她露出微笑,偏瘦的手指好奇地覆上她的袖口。
    这么硬穿着舒服吗?
    迟钝的点点头,她乖巧地应下,“多谢桦管事指点,奴省得了。”
    桦令想到什么,拍拍自己额头,“瞧我这记性,虽说不用那般谨慎,还是让他们半个时辰内出道那什么红烧熊掌吧,不然王一时半会儿兴将上来吃不到广告里的东西,又要撒泼!”
    花月奴一惊,竟可背后编排主子的吗?
    “……我和你一块儿去厨房吧!这熊掌得翻出酆都城才寻得到,厨房你负责,食材我负责!”
    花月奴想拒绝的,这不合规矩,可她似乎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一双眼望上来,浅褐色的眼瞳里满是殷切,眉梢低软,捏着广袖的手娇娇软软,极尽鲜妍。
    没人敢向她撒娇。
    她从前朝微不足道的公主碾落成浣衣局的宫女,再熬到长生殿女官,汲汲营营半辈子,最后竟是众叛亲离死无全尸。
    她知道自己哪怕死于非命也得下地狱,就是没猜到这地狱……和寺庙墙壁上画的完全不同。
    她年轻了,蚀骨烧魂的怨怼不甘也平息了。
    真真是唏嘘又侥幸。
    “花姐姐?”
    “嗯!无妨,就当学习了……”
    两人穿戴一古一新,花月奴又是才从人才资源局下来的新人,模样身段一等一,路上自然又不少或探究或讥诮的视线,但当桦令抄近道走出一道陌生的月亮门后,那些视线顷刻变为恐惧。
    “这是……禁区?”
    “嘘,小声一点,不被客人发现就好……”
    屏息飘过素居,花月奴立刻变出夏季的薄衫换上,后背胸口不知什么时候就浸了几趟汗。
    “呼,失策了,我还以为过去这么久,她的脾气……呼……”
    “桦妹妹,冒昧地问一声,里面可是那位姑娘?”
    “咦,我跟你说你别跟别人说……”
    她费力地把整句话说完,喉咙上下一滚,又笑,眉梢轻弯,眼里泛起了一阵光。
    花月奴轻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怪不得怪不得,有些同情那位姑娘了。
    “时间不早了妹妹,咱们还是快去快回吧!”
    往南边悄悄出了城门,桦令只带着个厨房的剔骨将,天上太阳月亮各站半边,可噬雾林里日光破了层云,照得还带着雨水的花草都粼粼泛光,两只骨雀停在树枝上,捋了捋羽翅往底下看。
    “桦丫头,得尽快呀,呜呜这儿有雨鬣鱼。”
    远处乌云密布,不时伴随哀嚎,那些放出来劳作的罪魂得承受雨鬣鱼滂沱而下的硫酸雨。
    桦令拖着人疾行在树荫下,揶揄地看他一眼,“师傅怕什么,有我呢。”
    “嘿嘿,小的还是残魂,自是怕那犹如箭簇的雨,打人可疼了,偏昏不得死不了去。”
    “哦~被你剔骨削肉的东西也是这种感受吧!”
    桦令寻到棵巨大的青藤,脸颊一鼓发出清哨,那小腿粗的藤蔓便从沉睡中蠕动出来,把两人举向树顶,直至剔骨将找到个方便下手的高度,桦令才复又低哨而停下。
    “别打趣我了诶大小姐!您可怜可怜我,快干正事吧!”
    桦令依着清香的木藤笑,“再等等,那玩意儿毕竟见不得光。”
    剔骨将欲哭无泪,愤愤地扎紧了裤脚,把几把型号不一的刀准备好,哽咽地说:“还要等乌云过来吗……呜呜,桦丫头,给你嫂子带个话,就说老罗今生不悔——”
    桦令撒开药粉的同时就将啰里吧嗦的人踢了下去,淡黄色的香粉几乎是刚落地,就从土里迸出只浑身无毛的猪鼻大熊,剔骨将正正落在那粉色软肉间。
    趁着阳光灼烧它眼睛,再不快些那肉也要烂了,剔骨将叼起刀就开始干活,脸上半惶恐半欣喜,还糊了许多渗人的血水,狰狞的又滑稽的,演戏似的。
    一盏茶的功夫,剔骨将就将地面收拾的干干净净,指名要的熊掌装在太极包里,自动清洁自动腌制,剩下的骨头和肉一并装了太虚袋里熬成汤。
    桦令轻飘飘地下来,拿了包就拉人走,三米开外那条蔽天大的鱼正悠哉悠哉游来。
    正是用膳时分,院子里没什么人,花月奴远远就看见了她,努力勾出安抚的笑朝她走过来:“妹妹别慌,奴先上了些小菜,都是……广告里流行的,王这会儿在边吃边看电,电视机,心情正好。”
    桦令苍白的小脸还透着水气,花月奴正要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桦令却踉跄着往后一退,她看着不解的花月奴咬咬唇,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算了,我和你一起进去,不瞒你说,这次出去遇到了点麻烦……”
    王最常穿的似乎就是绣满星辰的紫黑长袍,半拢在臂弯里,露出里头以符咒为襟的中衣,黑色的发带上绣着她看不懂的纹路,偶尔被风一吹,会挡住他那双惑人的眼。
    “这什么味儿——”金刚王倒吸凉气,张着嘴转头瞪向桦令,嘴里白色的珍珠丸子险些滑出口。
    桦令按按太阳穴,努力忽略他那智障的样子,垂下的手微微颤抖,“老大,我在回来的路上差点被鬣鱼雨浇到,躲到荒庙里时……兴许那庙还有人供奉存了些香火气庇佑,竟是让我发现了……发现了,一个‘人’。”
    奉行少做少错多说多错的花月奴也猛地看向她。
    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会下雨的鱼没胆子到城里来。
    风卷过上座黑色的发带,上头银线绣的纹路像是活了一般,跃然于他眉眼之上,“哦?”
    桦令解下腰上的布袋,随手一抖,地面上就出现个蜷缩的少女。
    活生生的人,伤口还渗着血。
    指尖僵了僵,一块鸡肉就滑到地上颤了颤,金刚王微恼地垂眸,“不就是个人嘛。”
    花月奴拍拍胸口喘了口气,尽管觉得从脚开始的阳气有些难受,但仍对她的王怀有崇高的信任。
    可瞧着落荒而逃的背影挺潇洒的,花月奴揉了揉自个儿发红的眼睛,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他当真害怕应该是狼狈的惊愕的,哪能还冲她笑啊。
    啪——
    她倏地转头,一向靠得住的桦令扔下食盒,两步拽了自己手腕就向外跑去,边跑还边驱使符咒将里外门窗都关严,封了结界,保证一丝一丁儿的人气都蹿不出来。
    “可是想好了去哪儿?”
    “去……去素居!找唐姑娘帮忙!嘶!好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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