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从凤仪宫出来,惨白着一张脸,慢慢走回她自己在偏殿的居所,小腹仍旧在隐隐作痛,使得她的脚步有几分虚浮。
    吃力的拖着脚步走在庑廊上,路遇几个扫洒的低等宫女,偷闲在一侧窃窃私语。
    璇玑浑身乏力,懒怠去搭理她们,正欲离去时,却从那几个宫女口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脚下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听说了吗?杜大人在御花园,抓到了两个意图谋害圣上的贼人。”
    “哎哟,怎么没听说,她哪里是什么贼人啊,明明是贤妃娘娘手底下伺候的人。”
    “你是如何知道的?”
    被问话的小宫女有些洋洋得意:“我从前认识的小姐妹在贤妃娘娘手底下做一等宫女呢,自然是她告诉我的。”
    说罢又凑在几个小宫女的耳边说:“那个央箬,就是那个被捆走的其中一个,说来她也是倒霉,出来给娘娘送点东西,遇上了她那个在养心殿伺候的妹妹,两个人偷闲说了几句话,不过半饷的功夫吧,就被带队巡视的杜大人给捆了,二话不说就给押去了禁卫军的牢里,贤妃娘娘正急着呢,又不敢去昭阳宫寻圣上,便去寻杜大人要人,偏生那杜大人此刻又不在卫所,手底下的人不敢放人,贤妃娘娘无法便派人去请沈都统,久等也不见人影,这会儿在山雎宫气得大发雷霆呢。”
    听她说罢,几个小姑娘久久无言,好半天才有人唏嘘道:“想当年贤妃娘娘可是跟着圣上从潜邸出来的老人呢,入宫便被封为四妃之一,如今竟落魄至此,不说后来的皇后娘娘,便是和她一道从潜邸来的玉贵妃,如今也是个贵妃了,偏偏只她一人不温不火的。”
    又有另一人撇嘴道:“这宫里最会踩低捧高,贤妃娘娘如今又无子嗣,更无恩宠,不说沈都统了,宫里还有几人将她放在眼里?”
    有更大胆的接口道:“倒也是奇了,从先帝起皇家子嗣便不丰盛,先帝驾崩之时,只余圣上一子,到了圣上这一辈,也有十好几年了,竟也只有两个王爷……”
    说到这儿,她便被身旁人一把捂住了嘴,低声道:“疯了你?不要命了胆敢妄议宫闱之事?”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指着璇玑站立的方向惊呼:“璇玑姑姑!”
    璇玑方才听得入了神,不妨往外走了好几步,身形便漏了出来,她还未说话,廊下的几个小宫女已经面如菜色,哆哆嗦嗦的跪下地告罪。
    “自己去慎刑司那儿领罚,若下回再犯,当心你们的小命。”璇玑神情未变,轻声道。
    看着几个小姑娘慌里慌张的跑远了,璇玑轻抚着自己腰腹,唇角勾起一抹如沐春风的笑意。
    就当是给这个小家伙积福了。
    卫国公府
    温克行都已经发话,周氏便是再不愿意,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却仍旧是不甘心,开口挤兑道:“你可别高兴得忘了本,先不说我是你的祖母,你若是对我不敬,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你且看你这二品县主坐不坐得稳,如今你与你二伯母论品级,我乃堂堂超一品夫人,你见着我,也得给我跪下!”
    说罢,她身后站了许久的万妈妈一跨步上前,撑着褶皱如同干枯树皮一般的老脸皮笑肉不笑道:“大姑娘还不下跪行礼?”
    阿芙眼眸微眯,漆黑如一汪幽泉的瞳孔一瞬不瞬的盯着万妈妈,直看得她脊背发寒,两股战战之际,阿芙却一改方才柔弱中带刚的强硬姿态,从善如流的跪下地,结结实实的给周氏行了个大礼。
    周氏望着她躬身却仍旧挺得笔直的脊梁,浑浊的老眼中带着审视,她才不信温落芙会如此轻易就范,心中暗自升起一层戒备。
    果不其然,等桑枝将她搀扶起身,便见她施施然的落座在靠近门口的太师椅上,随手端起一旁矮几上早已经放凉的茶水,揭盖轻嗅着茶香:“万妈妈,谁给你的胆子在本县主下跪行礼之时站在我的面前?我跪着,你个区区下人敢站着?”
    周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阿芙竟是越过自己,径直朝着她身边人下手。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空无一人的正堂门外,径直冲进来一个身形矮胖,手脚却大得出奇的婆子,是温落芙从她这儿要走的马婆子。
    马婆子一言不发,直直往周氏身边的万妈妈奔去,一侧的桑枝也跟了上来,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将万妈妈强押着带到阿芙面前,这一系列动作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
    周氏被骇得目瞪口呆,更是没机会制止,直至阿芙的方向传来一阵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她才僵着脸看过去:“温落芙,你这是做什么?”
    阿芙看着地上碎裂的珍贵青玉茶碗,掩唇轻笑,随后一脸无辜道:“抱歉祖母,我方才被万妈妈吓坏了,一时手滑摔坏了您心爱的茶具,您方才自己也摔坏了一个呢,您应该不会再罚我吧?我这身子骨弱,赶明儿哪天圣上娘娘又要传我进宫说话,我这一不留神将府里生的事儿说了出去,惹得贵人怪罪下来可不好了。”
    温亭弈午时便出门会友了,这会儿尚未回来,三夫人徐氏心里有几分拿不准,可如今大姑娘已是县主,顺着她来总归是没错的,可又不想得罪周氏,无奈干笑着打圆场:“不过是区区一个杯子,怎么比得上姑娘家尊贵呢?老夫人怎么会怪你,快将万妈妈松开吧,她身子骨也不甚健朗,有什么话大家好好说不成吗?犯不着大动干戈。”
    正堂里闹起来了,伺候的丫鬟早早被撵了出去,这茶碗碎一地也无人收拾,阿芙伸着脚尖踢了踢碎瓷,垂头不看徐氏,只低声说:“阿芙从来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对于这刁奴几次三番以下犯上,目无尊卑,我已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再三忍让,我如今,忍无可忍。”
    一抬头,阿芙望向堵着嘴连声‘呜呜’的万妈妈,水波粼粼的眼眸好似被冻住,寒冰凝成利剑,数以万计的刺在万妈妈慌乱的心上,直骇得她满腔惊惶,从露在外面的双眼中,倾泻出来。
    阿芙说:“万妈妈伺候祖母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素来都是敬着你的,可你仗着我这点子敬重,欺上瞒下尊卑不分,还是说堂堂卫国公府的管事大妈妈,需要我这个姑娘来教你何为尊卑?”
    万妈妈老泪纵横,被堵着的嘴口齿不清的说着什么,阿芙对她想说什么一点兴趣也无,只看着她,指着地上那一滩碎瓷,用最轻柔的嗓音说着恶毒无比的话:“跪下。”
    马婆子力大无穷,二话不说押着万妈妈便往地上摁,兴许是濒死之人绝境之时爆发的力量,万妈妈以一人之力拼死挣扎,桑枝和马婆子联手竟拿她无法。
    察觉身后的力道减轻了不少,万妈妈心底里跟着松了一口气,可还不等她完全松懈,耳边便传来马婆子一声嘶哑的怪笑,下一瞬膝弯便迎来一阵不可遏的剧痛,是这天杀的马婆子在后头使阴招!
    因痛,万妈妈浑身的力道不听使唤了,再也拗不过桑枝二人,双腿一弯,整个人便被结实的摁在了地上,闪着冷光的碎瓷如数刺入她的膝盖,在地上晕出一滩鲜红。
    便是堵着嘴也制止不住万妈妈痛苦的嘶叫声,坐在一旁的温落芝生生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慌得难以抑制。
    阿芙以丝帕掩住口鼻,鲜血的腥臭味着实让人恶心,透过轻薄的丝帕,周氏看见了她微微扬起的唇角,又听她说:“万妈妈老了,该懂的礼数忘得一干二净,我今儿就是教教你,何为尊卑,我为尊,你为卑!”
    “我若站着,你便得跪着,我若跪着,你得死。”
    周氏被这连番变故吓得脸色青白,抖着嗓子斥道:“你疯了不曾?竟敢动我贴身伺候的人?反了天了!来人,来人啊!”
    阿芙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很快,门外便涌进来一群护院,一个个手持棍棒,一如前生在那破庙里时,柳吟红带来的打手,阿芙嗤笑了一声。
    周氏简直要被气疯了,强撑着站起身,伸长的手不可控制的颤抖这,指着阿芙声嘶力竭的吼道:“将这死丫头拖出去,杖毙,杖毙!”
    温家的护院都是从前在战场上受伤的残兵,在温霆学死后已经许久不曾操练过了,如今又是太平盛世,这足有五百人之多的护院便没了用处,这么一大群人要发月例,二房怎么可能舍得银子,上房的周氏更是嫌弃他们碍事,老早就想把他们赶到外头去自生自灭了,是姜氏不允,这是温霆学交给她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是以,这群护院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被姜氏养着的,哪里肯听周氏的话,一个个站在原地你挨我我挨你,就是没人敢站出来。
    阿芙懒散的靠在椅背上,抬腿提了一脚已经无力挣扎的万妈妈,笑道:“祖母莫不是当真昏了头了?我堂堂卫国公嫡长女,圣上钦封的青阳县主,谁敢对我动手?阿芙也是好心,想告诉祖母,以后要拿捏人,最好你自己出头,否则,便会害了你跟前衷心耿耿的人,比如我们可怜的万妈妈。”
    周氏喊不动人,气得浑身发抖,又听阿芙在一旁讽笑连连,脸上便挂不住,整张脸白得吓人:“反了……你们都……反了!”
    还不到痛打落水狗的时候,阿芙站起身整了整裙角,推着姜氏往外走。
    “把这婆子拖出去,杖责一百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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