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录事,来,尝尝咱们这边的烤羊肉,这家店的味道可是一绝。”
    说话的是一名校尉,谢暮白初来乍到盛情难却,执箸将一块羊排放入口中,这里的吃食不似侯府精细,见谢暮白慢慢咀嚼并没有发出置评,校尉忙道:“城中南街有几家外地来的小吃店,谢录事吃不惯的话不必勉强。”
    细嚼慢咽是从小的教养所致,未料想引人误会,谢暮白按住人坐下,方道:“许久没有吃过了,在下回味久了些,这羊肉的味道很美味,沈兄也来尝尝。”
    饭毕,沈校尉带着谢暮白熟悉城内环境,踏在幼年走过的青石板,恍若经年,风景依旧,而那些他童年记忆里卖力吆喝的商贩不知何踪。
    即使谢暮白很适应城内生活,沈校尉依旧拉了他过来南街,他向谢暮白一一介绍街上有些什么。
    “这边是北边的小麦,那里是南边的瓜果,还有专门从蜀中送来的绣品,假如谢录事难解思乡之苦,不妨来这走一走。”
    “如此,在下却之不恭。”
    游走在南街,谢暮白漫不经心地路过每一处铺子,在京城呆得久了,他一眼就看出有些铺子是本地人混在其中开的,此次离京本就是他故意为之,忽而没有太多思乡之意,兴致缺缺地浏览,不觉已入某条街的尾端。
    既已看得差不多,谢暮白随即准备打道回府,沈校尉却流连忘返,眼尖地瞧见了一处铺子,提议他一同过去,“听说新来的这家卖的饮品很甜,与城内的风味不同,谢录事可要一起?”
    听到甜这个字,谢暮白便没有多大兴趣,但刚吃完碳烤羊肉未免口干,于是同意了这个想法。
    午间吃过大块的肉,不过一个时辰便犯了些许困意,谢暮白趁着沈校尉买东西的间隙,慢慢地向前走去意图消去睡意。
    到底在京城呆了多年,饮食习惯早已潜移默化,他还以为自己可以很快改过来,看来需得循序渐进。
    神思之中,头脑昏昏沉沉地不知方向,仅仅沿着目光所及之处抬步,边塞大半年处于酷寒,来时赶上四月暖风,他于风中巍然不动。
    长街上,素手将新买的风筝抬起,少女旋转脚步躲过抬东西的人,老鹰风筝一不注意从手中吹走,随后被一人抓在手心,她提裙赴向风筝。
    谢暮白望着少女,少女亦抬头看向他,暖风微熏,吹拂至眼角眉梢。
    城外,一只老鹰风筝高高升起,谢暮白做放飞风筝的人协助白栀,趁着大风刮起,白栀放起长线,风筝就此高空翱翔。
    寻了处小山坡坐下,谢暮白喝了一口沈校尉带的饮品,口中果然出现一种奇异的味道,据白栀说这叫奶茶,谢暮白不是没有喝过这个东西,只是断没有这个甜。
    看着谢暮白纠结的神色,白栀知道他定是不习惯这种甜味,不由笑弯了眼,也拿出一杯开始喝,“这是谢三姑娘改良过的版本,奶腥味淡了很多。”
    “她居然会做这种东西。”谢暮白剔眉。
    “我找谢三姑娘要了配方,约定将来盈利了要分给她三成利润。”
    “她倒是狮子大开口。”谢暮白道。
    “不止这个,还有甜品的做法她都教给了我。”
    在注重版权的现代,谢清清的要求是合理的,白栀没有多想就同意了,决定四六分账,可谢清清说自己也是跟美食博主学的,说不上是原创,只是脑海里刚好记得那些方法,又让了一成给白栀。
    看着递过来的甜品,谢暮白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接下,第一口咬下去时没有浓郁的甜味,只是嚼在口齿略带香气,适合像他这样不能吃太甜的类别。
    “就算是三七分,你在塞上辛苦经营的成本就得耗去大半。”
    白栀托腮,好笑地看着他为自己精打细算,见风小了,又将风筝线收回一些,“谢清清还说了,如若经营亏本了不用赔偿,有收入了分她一些就是。人家倾囊相授待人以诚,我又怎能投机倒把。”
    “话说你真经营倒闭了怎么办?”谢暮白揶揄。
    “那就只能……”白栀压下话不说,与谢暮白对视,活泼地眨起一边眼皮,“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喽。”
    谢暮白一声长笑,笑声里说不尽的欢悦,“城中有我在的一天,你的铺子就一直开得下去。”
    “那以后就请谢大人多多照抚小店。”白栀莞尔,又从袖中拿出一盒胭脂,“我忘了说,谢四姑娘的古方子十分不错,所以我又找了她合作,城内还有一家水粉铺等待你关照。”
    洁白的瓷器上盛着满满一碟的胭脂,明明是尴尬的场面,谢暮白从容不迫地将指尖放在胭脂上,蘸取颜色,一指按在白栀眉心。
    明明是随意一笔,却意外促成一朵梅花花苞,点缀于少女额头,谢暮白似还要继续画,白栀想要躲开,指尖于她的腮边偏离,落在柔软的唇角。
    他们的肩头顿时靠得很近,似是有什么魔力般他们用贴近的一边目光互视,谢暮白不由自主地把头挨近,笑意浅浅。
    “你的风筝线快断了。”
    “什么?”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风力又变大了,短短的风筝线几乎无法承受风劲在半空紧绷成一条直线。
    急急忙忙地摇动线杆,总算把风筝稳住,白栀还关注着风中,恍然未觉谢暮白还没有从她身边离开,谢暮白轻轻地拨开她的刘海,在梅花上落下一吻。
    ——
    都护府坐落在乌垒城,这里远没有上京热闹繁华,居住的平民商贸往来还保留以物换物的传统,而今的乌垒城,因着两间店铺的开张,一时间堵得水泄不通。
    从前有过外地来的商户,售卖的都是些富贵人家用的起的东西,比如狐裘之类的贵重衣料,或者就是名工巧匠制作的珠宝首饰,可这次的南街铺子,叫卖的却是奶茶果酒甜点等平价食物。
    先前街头的铺子不以为意,这年头以为到了在地就能靠噱头赚钱的愣头青不少,城中的大老爷们谁会爱喝又甜又腻的东西,可渐渐地他们发现自己错的离谱,来买奶茶的女孩子络绎不绝,奶茶要现喝才美味,于是女孩子们又逛上相邻的一间胭脂水粉铺子。
    到了后来,店铺推陈出新上架了另一款饮品,并不同于以前的果酒,这种酒喝下去不会醉,喝起来别是一番滋味,如今男男女女的顾客各分一半。
    铺子的里间,雇来的伙计将账簿教给白栀,白栀点头,然后装模作样地拨弄了几下算盘,虽然学过怎么用算盘,但怎么都没有现代学的东西快。
    埋头算账,手上涂涂写写,正上方投来一个阴影,谢暮白撑在桌子,将她的草稿对着阳光,调侃道:“鬼画符画得挺好。”
    一把夺走纸张,白栀不满:“这是我算术要用的,别乱动。”
    “你确定别人看得懂?”
    “我都是算好了数目再写上去的。”白栀把这些日子以来的流水清单给谢暮白看。
    一一细数,确实是对得上的,谢暮白的面色却复加凝重,白栀方想起自己给他看的是阿拉伯数字的加减乘除,心内忐忑说不定谢暮白认为这些东西不对劲。
    谁知,谢暮白竟似无所察觉,指节敲算盘珠子,又列了一份账本出来,谢暮白方道:“照着这个誊写一遍。”
    “这是什么?”
    “三脚账。”谢暮白耐心地解释,同时将算账的方法教给白栀,“簿子以后要拿上官府去核对的,好计算收多少税,所以得按他们的记账方法来。”
    谢暮白明白她一时不太熟悉三脚账记账法,于是又抽出一叠出纳单开始算术,任由白栀在一边用其余的学习。
    “你这个录事最近当得如何?”白栀与他侃侃而谈。
    “不过尔尔。”谢暮白答。
    她歪头,“可我听闻知州挺待见你的,就连外出巡逻都带着你一起去。”
    都护府虽名为都护府,实际上已经十几年间没有设立都护一职,这本身不足为奇,因为本身这一职位是由武官兼任的,但皇帝至今没有指了哪名将军上岗,因此城中由知州直接管辖。
    “你说知州?他确实待我亲厚,彼此同为文职,又是进士出身的前辈,我又刚从京城过来不知底细,自然要拉拢的。”谢暮白道。
    “得了吧,谁不知道我们谢五公子是从京城被赶到这里的,街头街尾的,一见你路过,都讨论你到底犯了什么天大的错沦落到这里来了。”白栀亲自给他拆台。
    “我不信你也这样认为,再说,又没什么大错。”谢暮白思索了一会,他目光坚定,仍不悔这个决定。
    “难道你真做了什么?”
    在俞大人被澄清是诬陷之后,皇帝宣谢暮白进殿内,讨论了许久,出门便见内监传旨让谢暮白赶紧收拾包袱滚去赴任。
    “我与圣上说,谢暮白只求当年与我爹同样求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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