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摇头笑了笑,没拦他。
    任东昌也来道贺,酒桌上推杯换盏,一口又一口的烈酒饮下去,晏清神思也有些恍惚了,细细回想起自己这些年从进宫开始的经历,走到今天这一步,原是从前做梦都不曾出现过的。
    梦由心生,从前的他从未对权利有过追逐之心,做这一切的意义都是为了心尖儿上那个人。
    或许更早些,从帝后大婚的那一日傍晚,他看到了那个对镜落泪的她,从此一眼万年,他人生所有的轨迹就已经在不由自主地朝着她靠近。
    从最遥远的宫教处到通行内宫的宫闱局,再到咸福宫近侍。
    她就像是一颗种子,悄无声息地种进了他心里,悄无声息地萌芽,悄无声息地生长,直到长成一颗参天大树,根茎蔓延到四肢百骸,在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时候,便已经能够左右他的言行举止。
    只是刚进入咸福宫不久,栖梧宫紧接着便取消了后妃每日的请安礼,他依然没能离更她近一点,那只当属他时运不济吧。
    晏清想着那时有点傻的自己,忽然忍不住迟迟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念着,也不知她这会儿在做什么?
    他总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明日便要走了,会有很久很久、大约一年半载都不能见到她、抱着她、亲吻她。
    这一段长久的别离还没有开始,他已经觉得十分难熬了。
    到外头夜幕沉沉时,赵瑞成酒量不济,已经东倒西歪地趴在桌子上了。
    晏清心里有挂念,不欲久留,和任东昌一道将他搬到了床上安置好,回到自己房中稍作洗漱,换下一身沾满酒气的衣裳,便兀自出了门。
    这时辰已临近夜半子时,前往栖梧宫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可若当真是明智的人,他应该根本不会与她相爱才对。
    守夜的仍旧是粟禾,他带着些许的酒气上前,礼数倒是一贯的周到。
    但粟禾略皱了皱眉,没有立刻放行,直到他语含眷恋地说了句:“我明日就要前往西境了,若走前不来同她道个别,我怕她会不高兴兀自一个人生闷气。”
    正殿的烛火都熄灭了,只留下了寝间小桌上微弱的一盏,暖黄色的光线将整个室内照成柔和温存的模样。
    他进去的步子很轻,绕过画柱、穿过珠帘、行过屏风,他站在床前,挑开那一层层柔软的绡纱帐,就见到她安宁地躺在床榻上。
    他在床边坐下,伸手去将她的手握住。
    两个人好似在睡梦中都心有灵犀,她轻轻嘤咛了声,缓缓睁开眼,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他片刻,不觉得意外,唇角微微勾起笑了下,“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晏清嗯了声,她半撑着手臂挪过来一些,侧脸枕上他的腿,双臂伸过来环住他的腰身,又往他怀里蹭了蹭,直到将额头贴上腰间的玉带,声音透过衣料传出来,有些闷闷地。
    “我舍不得你,一想到明日你就要离开那么久,我就很难受。”
    她的长发尽都披散在他的双膝上,如同一截上好的绸缎,他抬手抚上去,话音轻柔似水,“你就在我心里,不论我去到哪儿,我们都在一起。”
    她听着却更难过了,摇摇头,再扬起脸来眸中晶莹婆娑,“我不要那些虚无的东西,我只想要一个真真切切的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在我想要触碰你的时候就可以触碰得到,这才是我想要的。”
    晏清心头的不舍一样翻涌起来,却不知怎么安慰她、安慰自己,只好低下头在她哀致的眼睛上落下一吻,发誓一般喃喃说着,“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会有......”
    她闭着眼睛,难过得吸了吸气,忽然伸手勾着他的脖颈起身,绕到他身前跨坐下来,她去吻他的额头、眉眼、鼻梁,最后落在绵软的唇上依依索求。
    他只好用力拥紧她,迎合她,手掌隔着单薄的寝衣抚上她的腰肢。
    她感觉到了,牵着他的手解开了松散的衣带。
    寝衣滑落到地上,手掌触及到她腰间细腻温软的皮肤,忍不住停留下来,缓缓摩挲,一点点向上延伸到小衣边缘,却踌躇、徘徊,进退两难,像是个迷途的行者。
    她沿着下颌的线条亲吻到他耳边,极尽蛊惑地唤他,“心尖儿......”
    他很喜欢,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只能放任自己沉溺。
    腰带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领口也在她灵巧的指尖下不堪一击,褪去了外袍,里头宽松的中单根本形同虚设,她将他整个压/倒在榻上,手掌轻车熟路探进去,灼热的吻也随着手掌行过的轨迹一路往下,摧枯拉朽地烧毁了他的一切克制。
    晏清连思考都觉得吃力,沉重地呼吸,难以忍耐的吟叹,五指深深没入到她的发间,内心有千万个声音都在叫嚣着,不想要她停下来。
    可终究还是不行,她纤细的指尖触及到下裳的边缘时,他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抓住她,眉心微蹙,开口甚至带着些恳求,“皎皎,别......”
    那是他最难以启齿的伤口,像个卑贱的烙印一辈子刻在了他的身上,不能也不敢展示在她眼前。
    她没有挣扎,却也没有退却,抬起头沉沉望他片刻,意志坚定,“我要你,整个你。”
    她也爱他,不论怎样的他。
    对峙了良久,他内心的怯懦终于一点点土崩瓦解,手上的力道渐渐消散,她凑上来,安抚地吻他的脸颊,“别怕,把自己交给我,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她的掌心终于触及到那片伤痕,他额头倏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目不转睛盯着她的神情,哪怕从中发现一丝细微的嫌恶,他或许都会立刻慌不择路的逃走。
    可是没有,她微微蹙着眉,望过来的眼睛里只有心疼,轻声问他,“还会痛吗?”
    他怔住半会儿,突然翻身一把将她覆在身下,长睫眨落的泪滴在她脸颊上,转瞬便消散在热烈的亲吻中。
    小衣被扯落扔在地上,绡纱帐幔垂落,袅袅春色尽欲掩。
    若将欢愉比作是一场红尘的修行,那他们便是在苦难中相爱,竭尽全力靠近彼此、相互依偎相互成全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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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
    宫道上刚打过五更的梆子,夜风从窗户下头的缝隙中袭进来, 卷断了小桌上明丝笼里微弱摇曳的烛火。
    一霎昏沉下来, 帐中沉酣方歇,两个人相拥在一起, 她抚在他滚烫耳廓上的指尖一顿,轻轻推一推他, “去将烛火重新点燃,我想再好好看看你。”
    晏清懒懒伏在她身上, 闭着眼咕哝着嗯了声, 侧脸贴着她身前细腻的皮肤, 实在有些不舍得分开,又流连了半会儿才撑着手臂起身。
    捡起地上的外袍披在身上, 他在一旁的梨花小立柜里借着昏暗的月光找出蜡烛和火折子,走到桌边点燃, 火光点燃“呲啦”一声轻响。
    暖黄的烛火霎时明亮, 他这才看见指尖上显目的暗红血迹。
    晏清拿着火折子当场愣住片刻, 心头猛然跳了下, 点燃烛火,随即踅身两步到床前, 掀开锦被,俯下身拦腰将她抱起来,果然见床榻上也有一样的点点落红。
    学过医的人不会再愚蠢地装模作样问她是不是有哪里受伤了,他突然不知作何感受,眉间蹙起难言的酸楚, 心中一霎五味杂陈,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看他一眼,没言语,伸出手臂去勾住他的脖颈,额角贴上他的颈窝,哪怕未着片缕,就这样依偎在他怀里也不觉得羞怯,因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男人了。
    他回过神来,将她放在床榻上,拉过被子盖好,望着她眸中愧疚,“皎皎……无论今后情势如何,你都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你知道吗?”
    别的路,是指皇帝,那是一条安稳荣华的道路,哪怕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她依然可以做母仪天下的皇后,但今晚之后,那条路已经彻底断了。
    但她只是点点头,淡然说知道,“可你是我唯一的自由,我心甘情愿。”
    有些爱,孤注一掷,是绝望中开出的繁花,浓烈而纯粹。
    他眼眶里有些热热地,深吸一口气,勉强对着她笑了下,借口清洗血迹,起身往隔间里去,双手搅动起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极力压抑的呜咽,良久之后才出来,眼尾仍掩不住微微泛红。
    她只能装作没有看到,挪一挪身子往里侧些,含笑招手教他过来一起躺下,“明明知道一会儿就要离开了,还去那么久,快点过来,让我再抱一抱你。”
    晏清温然弯起嘴角,长睫低垂将一切情绪尽都掩盖住,点头应了声,依言走过去撩开被子躺下,正想伸出手臂去抱着她,她却觉得那一层外袍实在碍事,三两下扒了又扔回到地上。
    她这才满意了,靠过来伸臂环住他,她喜欢同他紧紧贴合在一起,肌肤相亲的感觉,教人觉得安心、满足。
    他将她揽在怀里,手掌一下下拍在她背上,哄她闭上眼睡一会儿。
    她其实不愿意,“一觉睡过去就见不到你了。”
    他轻轻的笑,低头亲她的眼睛,教她睁不开,“我不想教你看着我离开,睡吧,我会追去你的梦里寻到你。”
    “往后你不在的每一天吗?”
    “嗯,每一天。”
    他的嗓音绵软温柔,他的怀里好眠,她闭上眼果然很快没了动静,浅浅的呼吸就扫在他胸膛上,像是印记,深深在他的心尖刻上一个她。
    晏清抬眸朝窗外看了眼,还是一片漆黑,又看看怀里的她,手掌轻轻抚在她的纤细的肩背上,很是眷恋、舍不得,但必须离开了。
    他轻手轻脚从她脖颈下抽回自己的手臂,翻身下床,穿好衣裳临走前,他弯腰在她额上亲了下,话音轻柔却笃定,喃喃的:“你要保护好自己,等着我回来,等着我,带你离开。”
    前往西境的队伍从宫城出来时,正值日上三竿,骄阳高悬于顶。
    这时的她应该已经醒了吧,晏清从马车车窗中探出头去,回首去看那座恢弘的四方城,才道是高耸的城墙终于无法再囚禁住他的人,却牢牢囚禁住了他的心。
    ******
    晨光洋洋洒洒在床前撒下一地金,照着帐中兀自出神的人。
    晏清已经走了,她伸出手掌覆在一旁的枕头上,停留了许久才起身穿上寝衣,淡然朝外头唤了声,只吩咐教粟禾一人进寝间伺候。
    人立在床边,被子是掀开的,没有避讳什么,只是吩咐了句:“劳烦嬷嬷将这些东西都烧掉吧。”
    粟禾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看着床榻上刺目的落红大惊失色,“娘娘怎的如此糊涂,那不过是个内官,娘娘拿他取个乐子当个慰藉便罢了,怎可......怎可自断了后路呀!”
    “不过是个内官?”皇后闻言眉头紧蹙,“他在我这里不是个一时兴起的乐子,也不是愁苦之余的慰藉,那样的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她眸中坚决,粟禾不好再多言,深深叹一口气,行到床边收拾之余还是道:“娘娘今日想必身子不舒服,奴婢传人在隔间备些热水,待会儿泡一泡吧。”
    皇帝今日下朝比往常早些,在宫城边上目送西境的队伍走远了,回身乘上步撵便往栖梧宫来,踏进正殿里没瞧见皇后,遂问起软榻对面的扶英。
    扶英正拿一块儿糕点往嘴里送,话音有些囫囵,“阿姐尚且还在梳洗,皇上等一会吧。”
    眼下都临近午膳时辰了,他还从没见过皇后如此懒散,眉间微蹙,问:“皇后昨儿个歇得很晚吗?”
    扶英摇摇头脱口说没有啊,见他面上狐疑,转念又解释了句,“女子身体总和男子不同,时时有些酸痛懈怠也不足为奇,皇上没有看过医书吗?”
    这丫头无心之余都能噎人一嘴,还真是和皇后一姝双生的性子!
    皇帝平日也确实不怎么涉猎医书,教她一问,面上有些悻悻的,随手抓过来个软枕塞在身后舒坦靠着,见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低着头翻书,转了个话头闲话问起她这几年都读了些什么书?
    扶英不怕他,除开当初他弄伤阿姐那回事之外,其实也不讨厌他,听他问起便抬起头尽力想了想,如实说了很多,说完了又一笑,“但可能也只限于读过而已,皇上可别紧接着就来考我啊。”
    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娇嫩的像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一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弯弯地,瞧着就教人莫名觉得心情好。
    皇后收拾齐整出来时,见他二人正相对坐在软榻上下棋,原该静默专心的对弈落到那二人处却甚是聒噪。
    只因扶英是个极爱悔棋的,落子常有不如意之处便要耍赖撒娇地拿起来重新放,皇帝起初总是不许,忙不迭地去抓她一双爪子试图阻拦,但又拗不过她,一来二去,两个人都是吹鼻子瞪眼的,却是谁都没有真的起身撂下去,一局了,扶英倒是还险胜几子。
    她高兴的很,兴冲冲拉着皇后到软榻跟前,“阿姐你瞧,我今日对弈赢了皇上!”
    皇帝当着皇后的面输了阵,觉得脸上无光的很,虎着脸找补,“那是朕让着你的,别在你阿姐跟前胡说。”
    皇后瞧着也嗯了声,望着扶英,“你悔棋的时候我看见了,胜之不武。”
    扶英不服气,噘着嘴,“赢了就是赢了,做什么要去追究怎么赢的,皇上既然愿意让我,为何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
    皇帝还真教她给问住了,怔怔眨了眨眼,不想再纠缠这个事了,无所谓道:“算朕输给你了,好了吧。”
    扶英纠正他:“不是算,你就是输了!”
    皇帝简直无奈了,“好好好,朕就是输给你了!”
    他说着话从榻上起身,还是习惯性来牵皇后的衣袖一道往外间去用午膳,想起她今日身子不适,关切问了句,“听扶英说你从昨儿晚上开始就不舒服,现在觉得好些了吗?有没有寻太医来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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