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还能炸着吃?
    月牙儿来了兴趣,再加上杨老太反复相邀,不留下用饭倒真不大好,便随着杨老太往内院去。
    满满一桌儿的菜,月牙儿最感兴趣的莫过于炸玉兰花。杨老太看她这模样,索性将那一碟炸玉兰花摆到她面前。
    细腻的白瓷碟里,摆着片片炸过的玉兰花瓣,外头裹了一层浆粉,被炸至微黄,却仍是花瓣的形状。月牙儿夹了一片炸玉兰花,轻轻一咬。酥皮之下,是柔软的玉兰花瓣,才入口时觉得有些怪,但等到油炸的香气和玉兰香花散开在唇齿之间,便觉惊艳。
    杨老太笑着解释道:“这炸玉兰花,做起来也容易,我们年年都做的。取才开放不久的玉兰花,将花瓣用山泉水洗净,往鸡蛋面粉糊糊里粘一沾,放在麻油锅里煎至浮起便是。”
    月牙儿又夹了一片炸玉兰花吃,赞叹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杨老太,您这过的真是神仙日子。”
    围在桌边的众人都轻声笑起来,宾主尽欢。
    用完午膳,杨老太一直将月牙儿送到花圃门口,说:“你如果想要大量上好的茉莉花,那么至多这一两个月便要同我说,毕竟种花需时日。”
    月牙儿颔首道:“这是自然,我回去同人商量之后,立刻给您答复。”
    从杨老太的花圃离开后,月牙儿坐上小轿,径直去了双虹楼。
    早在去年的时候,于老爷子就将双虹楼的事彻底交给了于云雾,如今他已是双虹楼的掌事人。这一年的功夫,双虹楼又开了一家店,就在杏花糕点铺隔壁,生意也很红火。
    见了月牙儿,于云雾忙出来相迎,笑着请她进包房坐。
    寒暄一番后,月牙儿便将自己的来意合盘托出。
    于云雾听了,说:“这样好的机缘,难为你惦记着我。可有一样,我虽也知道些制茶认茶的事,但主要心思还是放在经营茶楼上。真正制茶的茶商,怕是懂得更多。”
    “比如——顾家?”月牙儿手托茶盏,浅呷一口茶,问。
    于云雾点点头:“不错,像顾家他们家是自有茶田的,也有专门的炒茶师傅。若说江南内外,谁最能帮忙改进这花茶窨制工艺,顾家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你同顾家可有什么交情?”
    “有是有,但并不密切。”
    “没关系,我先给顾家下个拜帖,请他们用膳,到时候你来作陪。”
    “这绝对没问题。”
    除了拜帖之外,月牙儿还写了一份关于卖花茶的计划书,一并找人送到顾家。
    两日后,顾家回了帖子,愿意赴约。
    宴席的地点自然是选在杏花馆,月牙儿亲自试着做了一道炸玉兰花作为餐后小食。
    来赴宴的是顾家二少爷,三十岁左右的人,手里却托着一个鸟笼,里边有一只鹦鹉。
    “刚刚过来的时候,瞧见有人卖鹦鹉,瞧着毛色很漂亮,我就买了下来,还请萧老板多多包涵。”顾二少一边逗着笼中的鹦鹉一边说。
    那鹦鹉也叫起来:“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月牙儿凑过去瞧:“真有些意思,拿些梅豆来,看它吃不吃。”
    玩笑一会儿,众人入席,餐点也一样一样上来。
    见了那碟儿炸玉兰花,顾二少奇道:“这是你们杏花馆的新菜,我往日来没见过这个。”
    “是我从卖花的杨老太那里学来的吃法。你试试,看味道如何。”
    顾二少听见“杨老太”的名字,便知道萧月的意思是想说明她同杨老太关系亲近。在他来之前,顾母就说过萧月大约是为那批茉莉花来的,如今一看,果然不错。
    他但笑不语,夹了一片炸玉兰花吃:“果然不错。”
    饭桌上谈事,本是古来有之的传统。一面吃,月牙儿一面说起正事。
    顾二少时不时插几句嘴,东扯西扯几句,有时又去逗鹦鹉玩,但总不肯给个明确的答复。
    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月牙儿心想。
    她也不耐烦跟顾二少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问:“这做窨制花茶的事,顾家愿不愿意参与?”
    顾二少拿着一粒梅豆,逗了那鹦鹉一会儿,才将梅豆喂给它。而后,顾二少才不紧不慢道:“我娘说了,商人图利。这件事,办成了名是你的,利却不多。”
    陪坐的于云雾听了,脸上虽然隐隐有不悦之色,但心底不得不承认。若他在顾家的位置,也会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掺和这件事。毕竟从如今的情景来看,就是这新的窨制花茶做成了,天家获利最多,而萧月也必定会大出风头,可这名与利同他们却没什么大关系。
    赔本的买卖,商人自然是不愿意做的。
    月牙儿神色如常,缓缓道:“咱们辛辛苦苦的做生意,不就为了名与利吗?‘利’字还要放在前头。我又怎么会找各位,做赔本的买卖呢?”
    她将手里的铃铛摇了摇,不多时,一个侍儿便托着一套天青色汝窑茶具过来。
    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她已经弄出了窨制花茶?不大可能罢?顾二少心中疑惑,不再去玩鹦鹉,认认真真的看她要做什么。
    月牙儿先用红泥小火炉煮沸一壶水,将茶杯一一烫过。而后才从小茶罐里挑了一点茶叶出来。
    顾二少盯着那茶叶看,感觉同寻常的茶叶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是纯茶,也没有花。她这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很是赏心悦目。
    他越发弄不明白月牙儿的意思。
    直到沸水注入茶壶,将茶叶泡开,月牙儿手执茶壶,往茶杯里分茶。
    顾二少轻轻“咦”了一声,因为茶杯里的茶水,竟然是深琥珀色的!
    他端起茶杯,不顾上烫,略吹了吹,便尝品尝起来。
    这杯茶比寻常的茶叶香味更加浓厚,茶味浓郁,是他从未吃过的独特风味。
    “这是什么茶?”顾二少迫不及待问。
    月牙儿将茶水放凉,浅浅呷一口,才慢悠悠道:“此乃‘红茶’。你若能帮我把窨制花茶做出来,那这红茶的制作工艺,我也一并教给你,所得之利,两两平分。”
    顾二少思量片刻,抬起头来朗声说:“此事重大,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问过我娘的意思,还请萧老板理解。”
    月牙儿笑盈盈从袖里拿出一份拜帖:“这是我给茶商许家的拜帖,预备明日过了午时送去,二少爷看着办吧。”
    说完,她径直起身,端起一杯红茶:“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请各位理解。这里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她将茶一饮而尽,笑了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京城的花,开得比江南稍稍迟些。
    东方将明,花苞初醒。可紫禁城外的长街上,已有许多车马官轿,连带着百姓居住的胡同也热闹起来。小家小户的闺女忙着揽镜梳妆,换上新衣裳。而重重庭院里的大家闺秀,也不住催着丫鬟看一看墙边的脚踏放好了没有,不要耽误了她们看墙外的热闹。
    只因今日是金殿传胪的日子,等皇榜初开之时,必定要御街夸官的。
    紫禁城外,许许多多绿袍进士心情忐忑的等候着,皆是头戴乌纱帽,穿着蓝罗袍,很是惹眼。
    首辅张谦从他们旁边经过时,不由得驻足望了望,转身同身旁的次辅谈笑风生:“‘绿袍乍著君恩重,黄榜初开御墨鲜。’每当这个时候,真是让人怀念啊。”
    次辅望了望,目光在一人身上落定,感慨不已:“您老这诗还没念完呢,看那个少年,不正是‘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
    顺着他的目光,首辅张谦一眼望见了新科进士里的吴勉。
    “一点没错啊。”
    他们正感慨着,只闻景阳钟钟声杳杳。伴着这钟声,大明门徐徐打开。
    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宫门铆钉上,微微闪耀。
    十年寒窗,终上金銮殿。
    第85章 探花酥
    晨曦照在金水桥上, 将桥下的护城河水照得闪闪发亮。
    吴勉的目光扫过那片斑斓,仍觉得有些不真切,他如今是真正行走在这紫禁城里么?
    新科进士的队伍一路往前, 终于在皇极殿前广场上停了下来,位列众文官之后。
    偌大一个皇极殿广场, 静若无人一般,皆屏息以待。
    韶乐起, 吴勉亦随着众人依照赞礼官的引导行礼。按照礼数, 吴勉一直低垂着头,最多瞧见雕栏玉砌, 至于金銮殿与宝座仍是如镜里看花一般。
    等漫长的礼节行完,今日的重头戏终于来了,一位红袍高官手捧金册,在最高一阶丹陛上站定,郑重其事地将手中金册打开, 朗声念起来。
    不同于之前的乡试、会试从后往前念名次的规矩,殿试放榜是从前往后念。是以当红袍高官念到“殿试一甲第一名”时, 在场进士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唱名的声音略停顿了一会儿, 才继续道:“杭州府高无庸——”
    唱名三遍之后,新科状元被引领着入殿觐见。
    等待的时间, 好似被拉长了的丝线,一根一根捆住新科进士们的心。依着礼数,考中一甲的三人,皆可单独入皇极殿觐见。
    人群里的吴勉也略微有些急躁起来, 他垂下眼帘,瞧见腰带上挂着的的绿绸杏花香包,心里的急躁也被那一抹杏花抚平了,他忽然想起同月牙儿分别的时候,她立在渡口畔的杨柳下,执手叮嘱:“花开花落会有时,急不得,也不用急,有我陪着你慢慢走。”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渐渐平静下来。对于自己的本事,他心里是有数的,纵有些天赋,但同其他进士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寒窗苦读相比,也算不了什么。事实上,他能走到殿试这一关,心里已经很满足了。倘若能位列三甲,已是大幸;若是不能,也是情理之中,又何必庸人自扰?
    心里这样想着,方才躁动不安的那颗心终于渐渐安定。新科状元觐见的时候,吴勉便仰起头,望一望云卷云舒。
    好不容易等到新科状元觐见完毕,唱名方才继续。殿试一甲第二名是一位来自江西的进士。
    这回他照例进殿觐见的时候,吴勉已经能很平静的等候了,他估摸着自己如果发挥得好,说不定能考个二甲,于是这会儿倒真放松下来,只打量着天边的云。
    心一静,便能觉出来其实他们进殿觐见的时间很短,估摸着就是跟皇爷打个照面而已。
    很快,那位唱名的红袍高官又低头看向金榜,念道:
    “殿试一甲第三名——江宁府吴勉。”
    天淡一片琉璃,澄澈的天边有一朵云横在宫阙之上,飘来荡去,吴勉正望着那朵云出神,忽然身边的同窗好友雷庆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吴勉有些奇怪,正听见第三遍唱名之声:“殿试一甲第三名——江宁府吴勉。”
    他蓦然瞪大了双眼。日色里,文官的官袍一排绯红、一排青绿,都朝着这边望。像饮下梅子酒的微醺,吴勉瞧着这些色彩隐约有些不真切。
    他,是殿试一甲第三名?
    还没等吴勉回过神来,一位鸿胪寺官已快步走到他面前,脸带微笑:“跟我来。”
    他亦步亦趋跟着那人往前,像踩在棉花上,有种轻飘飘的感觉。直到进入金銮殿,拜过天子,站在状元与榜眼之后,吴勉才如梦初醒。
    金殿传胪毕,众人按班退朝。自有内臣引领一甲的三人去更衣,毕竟等会儿他们还要骑着马、御街夸官呢。
    状元郎年纪最长,指着吴勉同榜眼笑说:“有这么一位芝兰玉树的探花郎在,你我必定是陪衬的绿叶了。”
    “我才疏学浅,能同二位一起,是我的福气。”
    因才殿试放了名,大家心里都很愉快,有说有笑的。
    只有状元郎能换上一声绯袍,而榜眼同吴勉虽仍穿着蓝罗袍,乌纱帽两侧却换了簪花,腰带也需换。
    “我这个杏花香包还能留着吗?”吴勉问内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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