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调侃完的那一瞬间,亓官誉的神色便冷下,那里面哪有身为少年的茫然和脆弱,有的只是身为帝王的无情和傲慢。
    “出去。”
    亓官誉赶沈鹤走。
    沈鹤不想走,也不怕亓官誉一个不高兴把他当做出气桶,自顾自右转走上高楼。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份自信从何而来。
    楼梯许久不修理,每上一层阶梯他都能感觉到梯子在震动,仿佛再增加一点点的重量就会崩塌,扶手积了厚厚的灰尘,他完全不愿意借扶手寻求继续上去的安全感。
    但也许是好奇,他停不下来,被催促着小心翼翼地往上走。
    “沈哥哥。”
    一女子的声音猛然出现,他脚下一空,整个人往后倒去。
    一双手托住他的背部,将他推了回去,嘲讽地声音响起,“连路都走不好?”
    他心有余悸,没有理会亓官誉的嘲讽,仰头看着层层阶梯,脊背发凉,“陛下,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
    “……”
    他没听见亓官誉的回答声,转头去看亓官誉,撞进亓官誉神情莫测的双眸,试探道:“陛下……也听到了?”
    “玉夫人死时无人知晓,也许死后未去投胎而是化作孤魂在此游荡……”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他当初写这本小说的时候没有设置鬼怪这类存在。
    “既然害怕,那就离开,我有心与贺皇交易,你不必花心思留在我身边,回宫之后我会放你离去。”
    他挑眉,“怎么会怕?”说着继续往上走。
    他若不花心思留在亓官誉身边,怎么修正bug?
    “陛下,为何这玉夫人的院子里会有高楼?”他给徐宅的设定里并没有这一出。
    “徐承尧建的。”
    “既然是徐大人所建,那当年必然十分宠爱玉夫人。”男二娶了白月光,这般宠爱符合常理,可为何白月光最后还是病死了?而这男二另娶尹家女,又纳小妾,刚才一路他见到不少盛装打扮的女子,恐怕都是徐承尧纳的妾室。
    “……”
    沈鹤见亓官誉不说话,又转头去看,发现亓官誉的脸色冷了下来,连忙移开视线,闭嘴不再说话。
    生气了。
    无意间看见那高高挂起的铃铛,怔了怔,上前取下,细细去看。
    这铃铛……是原著里男主和盛徽兮的定情信物啊。
    盛徽兮死后,男主将这东西贴身带着,寄托相思。
    “叮铃”一声之后,铃铛像活了起来开始疯狂的颤抖响动,沈鹤回神,被吓了一跳,“这东西……”
    亓官誉猛得看去,目光落在沈鹤手中铃铛,上前夺回,沉寂已久的眼眸闪现激动与希望,他左顾右盼,试图从层层纱幔之后看见他想要看见的人。
    “陛下?”沈鹤从未见亓官誉情绪波动这样大。
    亓官誉喃喃道:“他回来了,一定是他回来了……”
    “谁?”
    亓官誉在阁楼里乱走乱翻却找不到他要找的人,又察觉铃铛的响动渐弱,仿若要回归平静。
    他的沈鹤,是不是回来了?
    是不是出现在院子里,正准备走?
    等等。
    他通过高楼窗户看见院子里有几道进出的人影,一刻也待不住,要冲下阁楼。
    “哎?等等我!”沈鹤不知道男主忽然怎么了,看着男主似乎精神有些不正常,着急追上去忘记弯腰就不小心撞到阁顶柱子,吃痛得捂额头,一封放在阁顶柱子上的信掉落。
    他捡起信封边甩信封的灰尘边跟着亓官誉下楼,“陛下!你慢点!”
    亓官誉太过着急,最后几层梯子没稳住,摔了一脚才到平地上,他起身,推开拥上来扶他也挡住了他视线的下人,紧紧握在手中的铃铛已经安静了下来,他的心却紧紧绷住,隐约有些暴躁,还没起身就着急下令道:
    “把这个院子围住,刚才进来过的人全部抓过来……不!把徐宅围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出去!否则,杀无赦!”
    “是!”
    不一会儿,多名侍卫就合力将方才进出院子的丫鬟男仆都带到亓官誉面前。
    亓官誉扫了一遍,阴沉道:“都在这里了?”
    “是。”
    那些莫名其妙被抓过来的丫鬟男仆见陛下周身都是低气压,不明白怎么惹陛下生气,皆瑟瑟发抖,连连磕头,“陛下恕罪!我等都是霜夫人派来打扫院子的,并不知陛下在此,并无冒犯之意!”
    沈鹤心中生奇,为何是一妾室派人来打理徐承尧前妻的院子。
    亓官誉的贴身侍女知陛下性情,问道:“陛下在找什么人?”
    亓官誉不答,盯着手中的铃铛,铃铛安静得仿佛他刚才听见的声音是错觉。
    沈鹤道:“陛下,你在找沈家公子?”
    亓官誉看向他。
    他从亓官誉的神色之中确定他猜对了,心中微微叹气,亓官誉这模样真的有点可怜,可是……人死不能复生。“陛下,沈家公子不是死了吗?”
    亓官誉眼眸骤缩,铃铛落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一样。
    可明明一年前他就知道了的。
    沈鹤也因亓官誉这好似今日才知道的模样愣了愣,“难道陛下……”
    “滚!”亓官誉捂住眼睛,压着怒火,“全都出去。”
    “是。”
    男主还执着着沈家公子,要放下这份执着,得先让男主不再看清现实。
    亓官誉见还有一人没离开,沉沉说道:“朕让你们都出去,你聋了吗?”
    这神情真吓人。他张口想说话,却觉眼前一晃,脸上一阵刺痛,脸颊被锋利的小刀划了一刀,贴着脸颊的几缕发丝也被小刀利落的割断,悄然落地。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亓官誉。
    亓官誉神色冰冷,一字一句都是厌恶,“你若再仗着这张脸以下犯上,朕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出去。”
    沈鹤抹去脸颊血丝,本来对亓官誉的同情也变成了嘲讽和不爽,转身离开。
    亓官誉沉默许久,捡起铃铛,自言自语,“对啊,这东西见到我和你都会响,并不是你回来了……”
    ……
    他冷着脸回自己的房间,一腔的怒气无处发泄,只得拎着拐杖在院子里乱甩。
    黑猫:我还以为你挺看的开的,人家男主是皇帝,和你又不熟,会这么对你不是很正常吗?
    他微笑,“我当然知道,还用你说?”
    可他就是感觉到憋屈。
    一定是因为男主长了一张和他男神一模一样的脸,所以他才因为男主对他的警惕和厌恶感到不开心。
    一定是这样的。
    黑猫发现一封信从沈鹤怀里掉出来,问:那是什么?
    沈鹤捡起来,“刚才在玉夫人的阁楼里捡到的。”看着信封上的字念道:“沈鹤亲启……”
    沈鹤?和他同名同姓的那个沈家公子沈鹤?
    “这盛徽兮和沈家公子认识……这是bug吧。”
    原著里男主无意间救了盛徽兮,送她在沈庄山脚陈医师住所修养,一直到五年后,陈医师带她入成怀求药。
    黑猫见他要拆信看,道:又不是给你的,你怎么能拆呢?
    沈鹤挑眉,“一般这种无意间被发现的道具都是剧情发展的关键存在,我不拆不是傻吗?更何况这个世界都是我创造的,怎么不能拆?”
    黑猫:……有道理。
    沈鹤撕开信封,里面有一玉坠子和几张信纸。
    写信之人不愧当了成怀才女之名,字体典雅规范,栩栩如生,令他不由得他脑子闪过梦中女子坐在案前提笔之时的模样,女子一字一句写着:
    ——沈哥哥,你何时归来?
    今年桂花再开,我做了少许桂花酿,埋于桂花树下,沈哥哥回来之时,一定会发现的吧?
    许些糕点甜酒的作法我教了竹湘几日竹湘就学会了,着实令我惊讶,我还以为竹湘做不来这些,果然,竹湘若是真心想做想学,也并非做不来落霜会做之事,只是大多时候,她懒罢了。
    她平日里寡言少语,今时今日我才知道,她和沈哥哥最像。
    ——我说竹湘为何要找我学那桂花酿,原来……是喜欢上苏医师了,可惜了,苏医师与落霜两情相悦。
    ——今日上街,被骂了一通,难怪竹湘不让我出门,这些人真是可笑,随便听信这些谣言成天议论这事,那盛家通敌确该被骂,可我又不是盛家人,何苦对着我骂盛家?
    ——我想起来了,我是成怀盛家盛徽兮,我是罪臣之女。
    我与承尧,早有姻缘。
    只是那时,我不甘下嫁于他,不忍苟且偷生。
    而今,兜兜转转,还是成为了他的妻。
    这也算上天怜悯,半月夫妻,足矣。
    ——原来可笑的,是我。
    这徐宅,这成怀,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二公子已忘记徽兮,徽兮也不再喜欢他,沈哥哥,你若回来,莫要寻他讨说法,徽兮终是这俗世俗人,扛不来这世人唾弃。
    盛家通敌,是为大罪,盛徽兮既生为盛家人,便无法做那盛烟玉。
    ——原来沈哥哥真的是妖。
    徽兮竟然还想着要陪沈哥哥到老,如今想来,真是玩笑。
    沈哥哥可以活很久很久……这样甚好。
    如此徽兮也就……不怕沈哥哥记恨了。
    ——今一生,盛家十二年,沈庄五年,徐家一年,至今日而终,恰是十八芳华,兄长宠爱,友人在侧,情爱一场,徐家一遭,不算白来。
    沈哥哥,你待徽兮之恩情,今生无以为报,来世愿能再唤你一声哥哥,全一世兄妹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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