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沈邱鸣依然不愿回忆起他第一次遇见沈母的情景。
    因为当时的那幅画面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美好——
    脏乱的小巷中,身怀六甲的年轻女人身形狼狈地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清丽的脸庞泪水横流,喉咙深处不断逸出痛苦难耐的呜咽声。
    她那头乌黑秀发凌乱不堪地披落在坑洼的地表,遮盖于双.腿间的裙摆被下.身涓涓渗出的浓郁血水染红浸透,空气隐隐散发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沈邱鸣不是好管闲事的性子。
    在这个贫瘠闭塞的乡间小镇,小老百姓都不愿平白无故摊上什么麻烦事儿,尤其还是见了红的,那绝逼百米开外就躲得老远。
    但在亲眼目睹到这一幕的刹那,沈邱鸣犹豫了。
    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到像他们那般娴熟地摆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姿态,无数次残忍地谋杀内心那部分属于人性的善意。
    他长大了,却没有被世俗沾染太多灰黯。
    而沈邱鸣犹豫的后果便是匆忙拨打医院的急救电话,陪同救护车一块儿将她送入抢救室,然后把这些年省吃节用积攒的全部存款都拿去垫付了那位陌生妇女的手术费。
    直到在窗口缴完了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沈邱鸣才恍惚地回过神来,心头仍存有一丝未消的不真实感。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此番举动毫无理智可言。
    说到底他与她只是各自人生旅途中萍水相逢的无名过客,于情于理他都不必如此劳神费力。
    在往大了说,就算她最终因抢救不及时死在那条孤僻的小巷中,又与他何干?
    不管怎样,反正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不该做的也没什劳子的月光宝盒能给他重头再来的机会。
    沈邱鸣敢作敢当,他认了。
    不过令他感到颇为奇妙的是,在听到医生那句“小朋友别担心,你妈妈现在已脱离危险了”时,他的身心竟有一瞬是无比的放松和欣喜。
    就仿佛那个大难不死的年轻妇女在此时此刻真的成为了他所谓的“母亲”。
    尽管事实恰恰相反,她不是他的母亲,他也不是她的孩子,他们对彼此而言都仅仅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沈邱鸣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派来看护女人的那个护士姐姐用饱含同情的语气悄声告诉他,这场手术成功的代价是摘除了你母亲的子宫。
    沈邱鸣静静地望着躺坐在病床上的女人。
    她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腹中尚未出世的孩童,甚至永远失去了余生再次孕育胎儿的权力。
    对于某些女性来说,这份来自医生的诊断书就如同绞刑架前的那道无情宣判,又或许比要了她们的命还残酷数倍。
    沈邱鸣不知道他救回来的这个女人属于哪种,他没有听见歇斯底里的疯狂尖叫,也没有看到寻死觅活的癫狂发泄。
    那女人在得知此事后只是沉默地躺坐在病床上,生理泪水不断从她的眼角倾泻而下,染湿了苍白瘦削的清秀脸颊,宛若一支艰难生长在烂泥之上,苟延残存的纯白蔷薇。
    她明明仅在唇齿间漏出过几声微不可察的泣音,听得却莫名叫人肝肠寸断。
    女人越发难以抑制住情绪,眉宇间流露出浓郁的哀痛神色,口中低低地哽咽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一遍又一遍,仿佛陷入永无止境的诡异轮回。
    有那么一瞬间,沈邱鸣能够真情实感地感受到眼前这个女人的身心正深陷于某条不知名的暗河之中,河里流淌的尽是痛苦与绝望。
    她垂死挣扎却无人能救,逐渐丧失了求生的欲望,强烈渴求着以死解脱。
    “操。”
    沈邱鸣烦躁地骂了句脏话。
    他抿了抿唇,犹豫几秒后最终认命般地走过去抽出纸巾,并不怎么温柔地小心拭去女人脸颊挂着的莹莹泪珠。
    女人泪眼婆娑地抬头望着他,神情讷讷地不知对这位救命恩人说些什么好。
    她不说话,沈邱鸣倒是开口了。
    他竭尽所有的善意,对那女人说——
    “别哭了,你不是想当妈么?”
    “我来做你的儿子。”
    我也想受人保护,被人所爱。
    但我一直茕茕独立,孤身一人。
    生存是我唯一的抉择。
    直到那天,我三生有幸遇见了你。
    *
    在那女人塞钱托人办理领养手续后,沈邱鸣在法律上多了个法定监护人,在生命里多了位母亲。
    她姓沈,所以他也跟着姓沈。
    至于“邱鸣”,则是因为他的养母希望他“能像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不被大地束缚”。
    沈邱鸣当初嘲笑她幼稚,现在却又不得不承认她在与他共度的那段时光里确确实实做到了这一点。
    尽管他的养母本职就是一名家庭教师,却并未在学业上对他过分的苛责,底线的要求也仅仅是能够准时毕业而已。
    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女人的心思观念相当豁达。
    她看得出来,她这个便宜儿子从来都不是学习深造的那块料,他命中注定将在另一片领域发光发热,闯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事实上沈邱鸣也初步摸索到那片崭新的领域——电子竞技。
    然而周遭的旁观者们却不这么想。
    纵使当时的电子竞技已逐渐形成了成熟的运营体系,在他生活的偏僻小镇里这类新兴产业依旧不被老一辈的人们理解。
    就算沈邱鸣在游戏里的枪法操作再好再超神,在成年群体的眼他仍是个游手好闲的杀马特不良少年,而打游戏就他妈是不务正业的玩意儿。
    沈邱鸣的耳畔从不缺少各色冷嘲热讽的辛辣言语,他的瞳孔总能够倒映数张五官不同却又何其相似的刻薄嘴脸。
    那群嘴碎又喜好八卦的街坊领居总是热衷于对沈老师这位不学无术的养子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甚至不止一次有“热心肠”的邻居在出门遇上沈母时摆出那副过来人的姿态,头头是道地劝诫她,玩游戏是病,得电。
    沈母统统不予理会,去他妈的雷电法王,去他妈的戒网所,她只相信自己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正如她所做的——
    沈邱鸣在收到一线战队的邀请函后,给她播放了一些黑镜全球总决赛的锦集片段。
    他指着视频画面上那个繁华盛大的赛场,眼神格外认真地告诉沈母,“如果您能允许我追求这件事,我终有一日将出现在这里。”
    沈母含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她说,“去吧,我的儿子。”
    她说,“我等待那天的到来,为你骄傲的那天到来。”
    可惜的是沈母终究没能等到那天。
    因为母子俩平静的生活被另一个女人的到来彻底打破……
    “需要我帮您仔细回想一遍,当年的您是如何对待我母亲的么,骆女士?”
    沈邱鸣听着门外传来的隐隐响动,略带讽意地冷笑道。
    然后未等对方给予任何的回应,他便自顾自地叙述下去。
    “您派忠心耿耿的下属们在小区里大肆散布着关于我母亲的各种谣言,污蔑她作风不良有辱师德,就此失去了在教育行业辛苦累积的种种名声口碑。”
    “您不惜砸下重金令她名誉扫地被迫辞去热爱着的那份教书育人的工作,甚至还要让她被跟风从众的街坊四邻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您虚情假意地约他到咖啡馆,嘴上口口声声说要感激她替您平日对您的阿琛多加照顾,实则高调谴责她不管教好自己的儿子也就罢了,还要不知寡廉鲜耻地教她的儿子勾引您的宝贝儿子。”
    “您——”
    “够了!我说够了!!!”
    沈邱鸣未说完的话语被骆夫人骤然拔高的嗓音厉声打断,她的脸颊涨得通红,眼眶蓄满了羞愧的泪水。
    “不,这还不够。”
    沈邱鸣摇了摇头,咬着牙继续揭露当年隐瞒的真相。
    “我以为您只会凡事都冲着我来,而结果却是您在截了我的战队合同以外,还硬生生将我母亲逼入绝境。”
    “为了重新掌控阿琛,您不惜令我一无所有。”
    沈邱鸣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事实上,您也确实成功了。”
    “我的母亲原先便是个身体虚弱的药罐子,您这一套操作下来她被刺激得病情愈发严重,而我不得不为她那堆昂贵的医药费东奔西走。”
    “甚至为了偿还那笔巨额治疗费放弃大好前程,自愿签下不公平的卖身契沦落到某支三流俱乐部当个无名之辈。”
    “这时您再度出现,且故作怜悯地拿出支票想要帮助我,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您的条件只有一个。”
    “多么可笑啊,你疯狂针对这个无权无势的可怜女人的目的,只是胁迫她的儿子主动同您的儿子分手。”
    “您如愿以偿,我与阿琛彻底玩完了。”
    连同他那颗曾经炽热跳动的心脏,也就此冷凝了下来。
    “事到如今,我却并没有后悔当初拒绝您的帮助。”
    “虽说那时我年纪尚轻,穷骨头,还是有两根。”
    “……”
    少许的寂静。
    骆夫人嗓音艰涩地开口道:“你的母亲确实是死于疾病。”
    “您还不明白么,”沈邱鸣气笑了,“如果说我的母亲原先能够陪伴我五十年,那么就是您亲手削去了这五十年的四分之三。”
    沈邱鸣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竭力隐忍着内心深处那股翻涌失控的狂躁情绪,平静淡漠的语气压抑着一种离奇的愤怒。
    “弑母之仇,自古不共戴天。”
    “您说,我凭什么原谅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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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最想知道的来啦 e=e=e=┌(;′???)┘【ps,我在54章有过伏笔哦,以及前文也有沈母是药罐子以及职业是老师的伏笔哦】【ps,我倒霉地中暑了,各位宝贝记得做好防暑准备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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