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秋天的到来,天气开始变得凉爽舒适。
    医院里还是密集地忙碌着,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注意到拐角处出现的一捧五颜六色的花束。
    刚和医生说完话的施瑜此时眼中突然一亮,追上前问捧着花的同事道:“小芸你这哪来的花?”
    同事看了看周围,撇撇嘴压低了声音对她道:“院长送他老婆的。他夫人不最近住院么,两口子不知道闹了啥天大的矛盾,夫人看见他就发脾气,把花就这么推给我了。”
    施瑜将那束花环视了一遍,道:“那你准备怎么处理?”
    “她是叫我扔掉啦,可我哪里舍得啊……”对方看了看她,“你想要?”
    “呃……”她眼珠子一转,“我拿个两朵行么?想帮我病人那儿装点装点。”
    对方坏坏地挑眉:“嘿嘿,是送那个明星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哦!”
    她脸红了红,说:“你别乱想,是我自己喜欢花花草草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啦就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不过你还是当心点……”
    “怎么了?”
    她凑近她,道:“我听说他背景很复杂,不过也不奇怪,混娱乐圈的嘛。你呢还是不要太认真了,照顾人把自己照顾进去不划算,知道了吗?”
    “知道啦,罗里吧嗦……”
    和同事又闲扯了一会后,她挑了几朵色彩和香味都比较清淡的花进了病房。
    房间里有两个人,很安静。
    穿着正式的男人正在喂床上的人喝汤,有人进来了也并没有停下。
    青年只垂着眼喝着,此时身体微微僵了一下,扭过头对她微笑着道:“小瑜。”
    施瑜也对他笑了笑,不太敢直视他对面面无表情的男人,很快摆了摆手上的花道:“我插个花就好。”
    说完她很快走到窗边,把瓶子里的假花拿了出来,然后放了些水进去,拿起剪子开始处理起新鲜的花束。
    身后只有勺子和碗轻微碰撞和吞咽的声音。每当这二人待在一起的时候,都会是这样安静的氛围。
    看似平淡疏离,但又很不寻常。
    很快,她听到有人站起的声音。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嗯。”
    当施瑜转过身时,男人已经走了出去。
    她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把枝条裁好后就来到床边,问:“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就跟昨天一样吧。”
    “没问题。”
    她做了一个ok的手势,坐下来准备照例给人按一按手臂和肩膀,却听他道:“没事,已经按过了。”
    “……沈先生按的吗?”
    见他点了点头,她看了看旁边装着汤的保温杯,了然地笑了,说:“沈先生真的很关心你,你来一个多月了,他基本上每天都来看你。”
    易畅随着她的视线看去,道:“是我的一个阿姨炖的,她对我很好。”
    “这样啊,真好!是她托沈先生带来的吗?”
    “嗯。”
    在这一行干久了,面对病人总是习惯像姐姐妈妈一样爱念叨,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职业病吧。
    她作为护士和青年之间的相处一向是这样的模式,只是偶尔对方的情绪会告诉她,他并不是很想多聊。
    一方面是由于病情,而另一方面,她想是他的性情使然。
    她为他倒了些水,说:“要看点书吗?或者,看看我刚插的花?”
    “好啊,看花吧。”易畅笑道。
    施瑜将花瓶端到床头柜上,说:“喜欢吗?刚从别人那里搜刮来的,我觉着还是不够,得找时间再去买一些。”
    他细细地抚摸着那或大或小的花瓣,每一片都充满了鲜嫩而不张扬的色泽。
    “真漂亮。不过小瑜,这下你要花时间打理了。”
    “哈哈,这你不用操心,我做这些可比做正经事有劲得多……说起来有时候啊我真佩服那些人,为什么整天连轴转都不会累。”
    她抽起其中一朵,过了会道:“易畅,我可以跟你直说吗?”
    易畅抬起头,道:“有什么就说吧。”
    “好,我其实一直想问……沈先生这样待你,你都不会动摇吗?”
    施瑜见他发愣的表情,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呃因为我一直没谈过恋爱,所以我对这些很好奇……毕竟他条件很好,也很在意你。”
    她越讲越尴尬,脸上都有点发麻,便慌忙摆摆手道:“如果是我误会了,很抱歉!”
    “没关系,”青年目光淡然,“我跟他之间有点复杂,不过都过去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们之间有过什么喽?”她有些紧张地问。
    他不禁失笑:“你这个语气怎么跟娱记一样?”
    “没有啦,我就是好奇而已,”她咧嘴笑了,“我看你们明星谈个恋爱可轰轰烈烈了,还都是帅哥美女,赚钱又快又狠,我可真羡慕。”
    “没什么可羡慕的,”他将视线从花上移开,看向她道,“去谈个平凡的恋爱,过普通人安稳的生活,比什么都好。”
    在这里的第一个月,沈煜升因为怕扰乱他治疗进程,强制性地断绝了他与外界所有的联系。除了医护之外,只有沈煜升和严延能接触他。
    这自然是他逐渐恢复自我意识之后才知道的事。
    他没什么需要保持联系的朋友,但对于两部电影的进度,陈明帆的状况,还有许久不见的母亲和彭熙文,他完完全全地被割裂了开来。
    外界的信息他只能通过偶尔送来的一些报纸来获取。他为此跟沈煜升争执过,但结果显而易见。
    他明白对方的初衷但无法彻底地理解,为了早点获得自由,尽快痊愈是唯一的出路。
    而这一天施瑜却告诉他,他有一位访客。
    是他最想见的人。
    在女孩走出房门后,越玲便在他讶异的目光中走了进来。
    她穿着比较现代化的旗袍,头发盘成温婉清爽的造型,脸上化了淡妆,此时正笑弯了眼看着她的儿子。
    “妈?……”
    易畅慢慢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走到她面前。
    快半年的时间,对于他们母子二人而言,就如过去空白的二十多年一般漫长。
    “畅……”越玲有些哽咽了,“对不起,妈来晚了。”
    他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她,垂下头呼吸着母亲身上令他心安的温暖味道。
    “要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应该早点去找你的,是我自己习惯了逃避,才拖到了现在。”
    当初在他好转后,他明明可以去找他妈一起生活,但因为接下了电影搁置在了一边。
    他知道自己想念她,想保护她,但他首先要跨出那一步。
    他在畏惧什么?
    这个问题,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所以当他从荣寅那边听说他妈的状况的时候,对沈煜升的信任就像一个极其顽固的心理暗示,让他安心地做他爱做的事,不顾其他。
    而现在,他最挂念的人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个天大的惊喜。
    “傻孩子,”越玲将他额上的刘海抚到一边,心疼地蹙紧了眉,“是妈害得你那么苦……你的病,都是我这个疯婆子害的。”
    “妈,你别……”
    “别为你妈辩解了,”她打断了他,“医生肯定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这是事实。只是现在……哎,说再多也没有用。”
    她激动地摸了摸他的脸,胳膊和手,说:“你现在恢复得差不多就太好了,妈这心就放下来了……”
    他笑了笑,问:“妈,是沈煜升他允许你来的吗?”
    越玲点头,道:“其实在知道你住院之后我就想过来,但他说为了你考虑还是再等一等,我想了想也对。他估计是见你好转,今天又是中秋节,就准我来跟你见面了。”
    “说实话,我一开始觉得这个人城府太深,老是捉摸不透的,不过看他做的事,又觉得还挺靠谱。对了畅,他说……”
    “什么?”
    母亲握着他的手,关切地问:“他说,你是他爱人,这是真的吗?”
    “……”
    易畅正在喝水,听了她的话被一口水猛地呛了呛,越玲赶紧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他抹了抹嘴,道:“他……他跟你这么说的吗?”
    “是啊,所以我就想问问你。我感觉这小伙子虽然看起来古板严肃了一点,人倒是挺好。你要是不讨厌,处处也挺好的呀,妈没那么保守,别担心。”
    他发了会呆,随后对她道:“妈,你应该听错了,他已经订婚了。”
    越玲愣了下,“妈这点听力还是有的,而且订了婚又怎么样,婚又没结……”
    “妈……”他有些不耐,“我还没出院,先不要着急帮我张罗这些,好吗?”
    “好,好,都听你的,我不说了。等你出院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易畅笑了,道:“等我出院了,我们就搬走。找个你喜欢的地方,我们安安静静过日子,怎么样?”
    越玲也笑开了,捏了捏他的脸:“那敢情好!那你就要给我争气,好好养身体,啊。”
    晚上,在送走了母亲后,他照例用了清淡的晚餐,然后就坐在床上看书。
    在治疗的前期,他基本看不下去几个字,一会就开始昏昏欲睡,做一些喘不过气的梦。
    现在他开始能一次读个几页,还能进行适度的思考,生活也多了些趣味。
    他想起从前进强度大的剧组时,撑着眼皮嗑剧本的那些夜晚。那时候的他偶尔会想,既然演戏这么累,要不就别干了,找个地方混日子吧。
    这一劫让他恍悟,原来劳累和疲惫,也是一种权利。
    书是沈煜升派人送的。当时人站在他面前,问他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他一时想不出来,或许也是懒得想,就说不需要,结果对方面上就渐渐有了煞气,气氛变得很僵。
    于是他就说送些小说杂志吧,然后对方就给他时间去想具体要什么,第二天让严延来记录。
    这么多天过去了,他感激于对方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知道他是在真心关心他。只是他觉得,沈煜升没有必要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赶到这里,只为了跟一个病怏怏的人面面相觑。
    他已经被“困”在这里,所接触的人随时都会跟沈煜升报告情况。他不会胡闹,也不可能逃走,对方完全没有放不下心的理由。
    当然,他不会告诉对方他的想法。作为完全受惠的一方,他不该再去给别人添麻烦。
    沈煜升进来的时候,他刚合上书,打算把灯关上睡觉。
    对方还是那样风尘仆仆的样子,小麦色的英俊面容上有些萧索的神色。
    “要睡了吗?”
    “嗯,”他发现他手里拿着一盒东西,问:“怎么这么晚过来?”
    对方转身关上门,走到他面前,道:“抱歉,今天太忙所以来晚了。”
    他见他有些欲言又止,便主动问:“这个盒子里是……”
    沈煜升另一只手托了托盒子的底部,道:“想给你补个生日,好吗?”
    十点钟,医院的公园里只有稀稀落落的虫鸟的鸣叫,还有远处并不刺耳的汽笛声。
    他们找了一处长椅坐了下来。
    盒子被打开,里面是一个足够四五人享用的圆形蛋糕,灯光下是淡淡的柠檬黄色。
    易畅专注地看着,问:“是什么口味的?”
    “好像是热带水果,”沈煜升拿起刀找到中心的位置,向下慢慢切出了一块,“我不太懂,是店员推荐的。”
    他看着他笨拙又小心的动作,心里渐渐有了些暖意。
    对方将盛了蛋糕的小碟递给了他,道:“你尝尝。”
    因为许久没吃甜食,易畅也感觉有些馋了。他很快尝了一口,发现是很清甜的口感。
    “谢谢,很不错。”
    “那就好,”对方似乎松了口气,又有些惋惜地:“去得太晚,蜡烛都卖完了。”
    “没关系,又不是小孩了,”又一口放进嘴里,他有些慨然地看着远处,“我也好久没过生日了。”
    对特殊日子的遗忘已经是常事,他的生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与仪式感越行越远。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和沈煜升在一起的日子里,才是他对生活最有热情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不怕忙碌,因为他总能抽出时间去讨对方的欢心,同时自己也能从对方的满意中得到欢愉。
    如果那段时日能算是恋爱的话,他的确已经享受过了人生中最美而纯粹的时光。
    他不由自主扭过头看向沈煜升,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他心里突然有些紧张,正要移开视线,却感到手被握住了。
    “易畅,”对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看向他的眼里一片深沉,“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
    “我……”
    今夜的月光被云雾蒙上了一层薄纱,但人们还是感觉到那样温柔的光亮,细腻地铺就着世上每一处的热闹与寂静,繁华与萧条。
    在安静的等待中,他听到他开了口。
    “你知道,我向来是不会表达的人,经常伤害到身边的人,也包括你。”
    他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还是那样握紧他的手。
    “对于过去,我没有权利请你原谅我。我唯一想知道的是,你愿不愿意……”
    男人的嗓音在夜色中愈加朦胧。
    “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愿不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
    易畅安静地坐着,垂眼看着那对俊朗的眉眼,沉默。
    他还记得,那一句低沉却透彻的“我爱你”。
    他从来没想过,他梦寐以求的告白会在那样的情形下发生,但那终究是来自沈煜升的告白。
    但后来的一系列相互矛盾的事实,已经给了他最重的打击。他潜意识的相信和沉迷,全部成为了他成就自我毁灭的砝码。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有一个未婚妻。”
    对方怔了怔,道:“婚约已经作废。那只是商业手段,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你的未婚妻,她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还记得那天气势汹汹到来的女孩。虽然他已经记不清他们聊了些什么,但女孩确实是为了沈煜升而来。
    对这两个人之间的事,他一无所知,也并不好奇。对于那个圈层的一切,他应当要保持着距离,不再踏足。
    “她怎么想不重要。事实是,婚约不存在,我和她之间也毫无瓜葛。”
    斩钉截铁,毫不拖泥带水的回答,是男人的风格。
    易畅知道,他从不说谎。
    他移开视线,随后又很快看向对方,问:“那湘姨那边,你有考虑过吗?”
    不出所料,空气凝固住了。
    这可能是最难的一道题。
    过了一会,他问:“还是只吃巧克力口味吗?”
    沈煜升微微皱了皱眉,道:“什么?”
    “我指蛋糕。”
    “……不会。”
    易畅看了看他,随后拿起刀切下一块,放上小勺递了过去。
    “坐下吧,这样不舒服。”
    蛋糕的盒子横在他们之间,但易畅觉得,这是他们靠得最近的一次。
    如此坦诚,如此平静。
    突然,天空迸发一阵阵的巨响,几朵硕大的烟花相继绽放了开来。
    不远处几户人家的孩子跑了出来,指着天空开心地跳着,笑着,大喊着“中秋快乐”。
    “谢谢你,哥。”
    他抬头望着那些明艳璀璨的色彩,不禁牵起嘴角,道:“中秋快乐。”
    在一片幸福的嘈杂声中,他听见对方的声音。
    “生日快乐,小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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