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手捏起案几上的豌豆黄,刚轻轻咬了一口,就蹙起双眉,立马放下了它,她的动作幅度很大,腕间的玉镯子猛烈撞击了一下案几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她的干呕,胃里毫无征兆的翻滚让她下意识地将东西吐了出来。
    刚端着茶水进屋的倾璐吓得一松手,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她也管不了这么许多,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搀扶住盈之:“娘娘,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奴婢去给您传太医。”
    盈之还在原地作呕,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倾璐急红了眼睛,朗声叫道:“倾墨,倾墨,你快来啊,娘娘不好了。”
    门外的倾墨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看见眼前的景象也吓了一跳:“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她俩一左一右架着盈之,好不容易等她消停了,才倒了杯净水:“本宫也不知道方才怎么了,是不是这豌豆黄不新鲜了?”
    “没道理啊,这豌豆黄是奴婢方才刚在小厨房做的,用料绝对没有问题的,娘娘您最近不是最爱吃豌豆黄了吗?昨儿还念叨着这味儿的。”
    倾墨替她顺着背脊,轻轻地开了口,“娘娘,奴婢还是去请穆大人过来给您瞧瞧吧,您方才的样子,吓坏奴婢们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与倾璐对视一眼,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就转身出了屋子,盈之并没有拦下她,她也觉得方才自己的恶心来的蹊跷,自己从没有在肠胃上……
    穆南来得很快,也或许是因为近几年,穆南只负责了皇后的平安脉,所以也清闲得很,算是太医院里最轻松的一个了:“臣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不知娘娘是哪儿不舒服了?”
    他刚行完礼,就从医箱里取出红线来,递给倾墨,倾墨熟稔地替盈之系上,另一头被穆南牵着:“本宫也不知道方才是怎么了,只咬了一口豌豆黄,就觉得胃里一阵恶心,最近也总是头疼,脑子里闪过一些奇怪的片段来,本想着许是晃了神,胡思乱想的,可今儿又出了这事儿,就劳烦你过来跑一趟了。”
    穆南点点头,手里牵着那根红线,手指轻颤,他的面色渐渐怪异起来,最后竟是像捧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样猛地丢开手里的红线:“……娘娘,臣斗胆问一句,娘娘的月事,这个月可有来?”
    盈之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还不曾,大人你是知道的,本宫的月事向来不准,就没有放在心上过,怎么了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好?”
    穆南深吸了几口气,最后还是压下了心底的恐惧:“不,不是,回娘娘的话,只是一般的胃寒罢了,娘娘体质阴寒,近几日许是没能休息好,才紊乱了肠胃,臣给娘娘开几副温补的药材,细细调理就好了,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那就麻烦穆大人了,是本宫多虑了,还以为身子又出了什么问题,劳烦穆大人这么急地赶来走一趟了。”
    盈之笑了笑,让倾墨塞给穆南一锭银子,穆南手里拿着那锭银子,无奈道:“娘娘不必这么客气,陛下嘱咐了臣只需照看娘娘一人的身子,日子早就清闲得很,哪有什么麻烦一说,是臣沾了娘娘的光,这赏钱,是万万不敢要的了。”
    盈之再次启唇笑出了声儿,许是听了诊断心情大好的缘故:“大人客气了,大人医术精湛,是本宫屈才了,说了这么会儿子话,竟还觉得有些饿了,倾墨,你下去准备些吃食来,倾璐,你去送送穆大人吧。”
    倾璐一听主子没事儿,又听主子说要自己去送穆南,脸颊红了起来:“奴婢遵命,大人,您这边请。”
    穆南将医箱背在身侧,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倾璐姑娘不必远送,娘娘身边离不开人伺候,一会儿子臣会让人把药送来,倾璐姑娘就和从前一样的火候煎药即可。”
    他的话不多,倾璐却依旧害羞了起来,低垂着脑袋认认真真地点点头,只送到了宫门口就停住了脚步:“穆大人慢走。”
    穆南与她点头示意,直至走出了很远的距离。
    他才回头望了一眼,脚下的步子一转,离了寝宫的方向,往前面的御书房走去,这会儿子是少翊处理政事的时候,必然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德福站在御书房门口,远远地看见穆南朝这边走来,心里正纳闷着呢。
    就见穆南加快了脚步,脸上表情也很复杂:“德福公公,劳烦您进去给陛下通报一声,就说本官有要事,要找陛下商议,这件事情十万火急,实在拖不得。”
    许是看见了穆南的脸色,和他不同寻常的说话语气,德福也不敢怠慢,转了身子就往里边走,不一会儿门从里边打开,德福屈着身子道:“穆大人,皇上请您进去。”
    穆南连多余的礼节都没有,直接往里走去,他的步子很快,少翊还没抬起头,人就走到了跟前:“臣请陛下大安。”
    “起来吧穆南,什么事儿这么着急?你可是不轻易主动来御书房找朕的,你不是嫌那群老学究闷,连遇都不想遇见吗?”
    少翊的话语里带着调侃,听起来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可穆南就不同了,他笔直地站在那里,连一丝笑容都不带:“陛下,皇后娘娘……怀孕了。”
    少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褪去,笑意僵在脸上,看起来十分难看:“你……你说什么?!”
    “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有身孕了。臣方才刚从娘娘寝宫里出来,确是喜脉无疑,娘娘也说这个月的月事一直没有来,方才还犯了恶心,看日子应该是一个月有余,正好是害喜的时候。”
    他的话字字敲进少翊的心里,这本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可盈之这身子……叫人怎么能高兴的起来:“皇后知道了吗?”
    “……没有,臣只说是娘娘胃寒,才犯了恶心,并不敢轻易告诉娘娘,想着先来找陛下商议,娘娘的身子,陛下比臣还要清楚,这个孩子,若是硬留,只怕是……若是不留,娘娘这么想要孩子……可陛下,臣斗胆,娘娘这个孩子,不能留。”
    作者有话要说:咦嘻嘻 咦嘻嘻
    好想开现言啊 咦嘻嘻
    ☆、第78章 抓药
    “……没有,臣只说是娘娘胃寒,才犯了恶心,并不敢轻易告诉娘娘,想着先来找陛下商议,娘娘的身子,陛下比臣还要清楚,这个孩子,若是硬留,只怕是……若是不留,娘娘这么想要孩子……可陛下,臣斗胆,这孩子,不能留。”
    穆南直起背脊,稳稳地站在少翊跟前,少翊的双手渐渐收紧,他猛地转过身,声音里带着颤抖:“让朕想想,让朕好好想想……”
    “陛下!”
    穆南再次出了声,“这事儿拖不得,娘娘的身子已经一个月有余了,若是等月份大了不说娘娘察觉,定是不愿的,单说就是普通妇人打胎,孩子越大,越伤身子啊!”
    “朕知道!朕都知道!”
    少翊手捏得很紧,垂在袖子里像是要发了狠一般,“那你让朕怎么做?朕何尝不想盈之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可是你知道这决定有多难做吗?你知道吗?这事儿早晚盈之都得知道,你让朕怎么面对盈之……怎么面对那个孩子!”
    穆南抬起手,想要安抚性的拍拍少翊的肩,可他的手却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陛下,臣都知道,可这事儿已经发生了,娘娘身子什么状况您也不是不知道,这孩子就算是留,以娘娘目前的情况来说,也绝留不到孩子出生。”
    “臣知道陛下难做决定,臣可替陛下分忧,让臣……去……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翊打断:“不,不行。那是朕和盈之的孩子,那是盈之盼了八年才得来的孩子,朕实在……朕……”
    “陛下!若是留下这个孩子,到时候娘娘和孩子的性命都会保不住的!娘娘还年轻,等咱们找到了去除寒气的法子,陛下和娘娘还会有皇子的,陛下!”
    少翊久久没有说话,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指甲已经嵌入肉里,压出血迹,可他知道,手掌的疼痛,远远没有自己做下决定时的心来的痛,也远远没有盈之知道真相之后,失去孩子来得痛。
    穆南的催促声还在耳边,可少翊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终于,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穆南消了声,久到案几上的茶盏已经一片冰凉,少翊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穆南。”
    “臣在。”
    穆南躬□子,行了个大礼,他知道,少翊已经想通了,“皇后的孩子……你去处理了吧。”
    “臣……遵旨。”
    穆南认真地磕下一个头,重新站起身来,这次他的手稳稳地落在了少翊的肩头上,“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娘娘与陛下,日后还是会有孩子的。”
    “退下。”
    少翊的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穆南的手僵在了他的肩头上,往回缩了缩,随即哑了嗓子:“陛下。”
    “朕让你退下。”
    少翊发了狠,一拂袖子,案几上的茶盏应声落地,乒呤乓啷一片声响,惊得门外的德福都缩了缩脖子,穆南往后退了几步,终是拱手告退。
    他打开门的时候,德福探进了脑袋来:“穆大人,陛下……”
    穆南没有开口,只是低着头从德福身边走过,德福压了压帽檐,也不敢进去收拾碎片,只是候在门口,期盼着陛下什么时候气能消了,什么时候自己再进去。
    穆南的步子很快,他停在了御药房的门口,小焕子眼睛亮了亮,连忙迎了上来:“穆大人万福,穆大人怎么今日亲自来御药房了,可是皇后娘娘的身子有什么不适?大人吩咐一声,奴才把药材给您送过去就是了,何必劳烦大人亲自跑一趟呢。”
    “……皇后的身子,马虎不得,本官还是亲自来抓药比较稳妥,小焕子,你下去歇着吧。”
    穆南的声音依旧清亮,带着他特有的温润,小焕子哎了一声,打了个千儿麻利地退了下去。
    御药房穆南来地的确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开了药,让小内侍过来抓去送便是了,很少有太医亲自跑一趟御药房的事儿,可穆南因着只负责皇后的身子,日子也比较清闲,倒是也有过几次亲自前来的经历,小焕子便没有放在心上。
    他一向对穆南很是敬仰,穆南年纪轻,对下人也好,不像别的太医,吹胡子瞪眼的,还经常看不起宫里这些内侍宦官,连个正眼都很少给,更别提是御药房里帮工的小奴才们了,只有穆南闲来也会教一些简单的药理,待人和煦,赢得御药房上下宫人的一众好评。
    小焕子想着自己左右也没事儿,便脚下转了个弯儿,特意去取了自己最好的茶叶,泡了壶茶水想给穆南送过去。
    御药房的藏药室里药箱一片,穆南并没有开药单子,药方早就在自己心里有了谱儿,他小心翼翼地关上屋门,抬眸扫视了一眼屋子里所有的柜子,轻轻叹了口气。
    治病救人乃医者本性,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站在这里,是为了配堕胎的药物,再怎么说,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医者救人,却也能伤人。
    皇后娘娘,请不要怪穆南狠心,这一切,也都是为了您,和陛下着想,穆南必定穷极所学,医治好娘娘的体寒之症,娘娘……千万不要怨穆南……
    他的眼睛里一片清明,抬起手拉开放药的小格子,手法熟稔,取量精准。
    “穆大人。”
    小焕子捧着茶盏从屋外头推开门走了进来,穆南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地将取出来的药材往身后推了推,挡住了大半:“怎么了小焕子?”
    “穆大人辛苦了,小焕子这儿也没什么好茶好水的,这茶叶还是过年的时候,宫里的公公赏下的,说也算是佳品了,大人喝口茶,歇歇吧,可要小焕子帮您来取药?”
    他笑嘻嘻地放下手里的茶盏,刚想要抬手去取那药物,就见穆南再次挪动了身子,挡住了他的动作:“小焕子太客气了,可这次的药物非同寻常,若是弄错了一分一厘,那药效就差之千里,还是本官自己来比较好。”
    小焕子的手僵在原地,有些尴尬:“那奴才就不打扰大人抓药了,大人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随时传奴才过来就行。”
    “恩,小焕子你去吧。”
    穆南点了点头,眼神里还有催他下去的意思,小焕子歪着脑袋,总觉得穆大人今日有些怪怪的,可又想不透其中的缘由,只好先把疑惑压回肚子里,打了个千儿告退。
    穆南松了口气,将案几上的茶盏往边上推了推,侧过身子一不小心碰落了一些身后的药材,他连忙一手拉回了剩余的,随即再次仔细掂量了药量,重新拿了些补进去。
    掉落在地上的药材稀稀拉拉的摆在那里,穆南一时找不到工具,只好用手捡起了大半,找了块帕子包起来,放进自己的医箱里,再把东西都规整好,才出了屋子关上了屋门。
    “穆大人这边走了?”小焕子还候在门外,脸上带着笑意询问,穆南点点头,也笑了笑,“本官还赶着给皇后娘娘送药,就先行一步了,谢谢小焕子的茶了。”
    小焕子连声道不敢:“不过是些粗茶,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大人慢走。”
    他目送着穆南离开御药房,心里还是忍不住犯起了嘀咕:“这穆大人今日怎么看起来怪怪的?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
    他摇摇头,推开屋门,想要进去把茶盏收拾了,等他刚端起茶盏,就瞧见地上还有些药材沫:“这穆大人也真够粗心的,掉了这么好多药来,回头若是让李公公瞧见了,又要以为是咱们偷药了。”
    小焕子嘀咕着,蹲□子,将药品一点一点地捡了起来:“三棱,莪术,生地,红花……这什么方子啊,皇后娘娘的身子到底是怎么了,净吃些破血破气的东西,这么多加在一起,都能落胎了。”
    他手里的动作不停,不一会儿就把地上收拾了个干净,刚拍拍手想要站起身来,就见门外来了倾璐:“哎哟,什么风把倾璐姐姐也吹来了?”
    “少贫嘴,皇后娘娘让我来看看,穆大人的药配好了没,让我来取。”
    倾璐敲了敲他的脑袋,环顾了一下四周,“药呢?”
    小焕子抬手揉了揉额头:“穆大人方才亲自来取的药,这不前脚刚拿了药走呢,姐姐皇后娘娘的身子这是怎么了?还得穆大人亲自来抓药。”
    倾璐耸了耸肩,唇边还带着笑意:“穆大人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胃寒,开些温补的药材细细调理就好了,那既然穆大人已经拿走了,我就也先回去了。”
    她说着转身就欲走,被小焕子一把抓住:“姐姐姐姐,你等等。”
    “可穆大人方才拿的药,不是治胃寒的呀,姐姐你是不是记错了?”
    小焕子皱着眉头指了指案几上的残渣,“这些都是破血破气的药,大人似乎还拿了不少的量,绝不是用来治胃寒之症的,看这药量,都可以够一个妇人落胎了。”
    作者有话要说:盈之马上就要记起来了!马上!
    ☆、第79章 落胎
    “落……落胎?”
    当倾璐气喘吁吁地摔门而出,丝毫不顾身后小焕子的大声喊叫,连请安敲门都不曾有,直接推门进了内殿的时候,盈之的手里捧着玉碗,眉间轻轻蹙起,略有些不满地打量着她。
    “怎么了倾璐,这般冒冒失失的,从前的规矩都混忘了吗?”
    倾璐喘着粗气,眼睛直直地盯着盈之手里的那只玉碗,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娘……娘娘,您……用药了吗?”
    盈之好笑地看着她,摇了摇手里的玉碗:“你就为这事儿?方才穆大人亲自煎了药,刚送上来呢,穆大人还怕本宫觉着味苦,特地拿了蜜饯来,要不说咱们穆大人是真细心呢,谁人日后若是做了穆大人的夫人,可真是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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