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在华怡殿,沈文茵发现温映寒说话间总是心不在焉的。
    在她第三次停住话题,温映寒都没有察觉时,沈文茵终于忍不下去了。
    “去去去,快找我皇兄去!”她站起来轻戳在温映寒的额头上,“嫁出去的姐妹泼出去的水,满脑子都是旁人了。”
    温映寒被她这语气给逗笑,躲避着她的手,不肯承认道“哪有?我一直在听着你说话呢,你刚刚不是说要给烁国写信吗?我没说错吧?”
    “不是要给!是已经给!说你走神你还不承认,”沈文茵气得捏了她一下,“你快走吧,可别往我宫里来了。”
    温映寒自知理亏,赶紧哄她“我错了我错了,你再说一遍,这次我保证,绝对听仔细了。”
    沈文茵轻哼了一声,坐回到了椅子上,“本公主不说了,多余管你!想不起来才好!”
    她说得自然是气话。
    芸夏见状低着声音给自家主子提醒“娘娘,方才长公主说,写信请了烁国的大夫,来为您诊治,兴许能有不一样的见解。”
    沈文茵白了她一眼,让她好好听听自己身边的宫女是怎么说的。
    前两日她便听温映寒提起过,说最近张御医开的汤药虽多,但并没有什么太大作用。沈文茵这才自己做主,请了一位从前在烁国那边给她诊过病的大夫过来,兴许能帮上一二。
    温映寒无奈起身去哄她“待会儿给你做你最喜欢的桃酥可好?我保证今日再不走神了。”
    沈文茵悄悄瞥了她一下,这才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其实也不能全怪温映寒走神,主要是前一日沈凌渊同她说,打算过几日带她去个地方。左右出不去这行宫,温映寒不知道还有哪里是她没去过的,可是追问之下,沈凌渊也没说。
    如此神神秘秘的,倒让温映寒不得不惦记着了。
    沈文茵轻轻叩了叩桌面,提醒她别再走神,“寒寒,话说你今日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今日温映寒过来,正巧沈文茵也想去林萦殿找她说写信请大夫的事,两人一见面,沈文茵先开的口。说来说去,倒是忘了问温映寒过来的目的了。
    沈文茵压低了声音“是不是之前的事,你又查出来什么结果了?”
    温映寒不置可否,命身旁的芸夏拿了件东西出来,“你看这耳坠。”
    沈文茵拿起那对金累丝蝴蝶状的耳坠仔细查看,好看的细眉微微蹙了蹙,“这跟你之前给我看的有些相似,但是不是那一对。”
    温映寒微微颔首,“这是我命人从芙湘宫那边搜出来的,是从前薛慕娴戴过的,这足以证明,推我入水的事与薛氏她们无关。”
    沈文茵凝眉思索,“会不会是有人想将事情陷害给薛氏?”
    温映寒摇了摇头,“开始我也曾这样想过,可若是打着陷害的主意,不是应该期待别人早点发现湖边的耳坠吗?怎么反倒把东西偷走了?”
    她说着拿起了其中的另外一枚,轻轻捻了捻上面的玉珠,“这耳坠子乍一看很相像,可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还是有很多不同的,拿这样的东西去陷害很容易被识破的吧,只要薛氏拿出她真正戴过的那对,便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了。”
    “也对,想要陷害,不如直接拿一件芙湘宫里的东西扔在湖边显眼的地方。费这么大周折,最后完全无效,这根本划不来啊。”
    沈文茵此外还曾怀疑过是柳茹馨做的,只是转念一想,她那人虽然平时自私爱算计了些,念着那么多年温映寒待她的情谊,也不应该会下此狠手的吧?
    更何况,沈文茵也听说了,这回丢耳坠的事,柳茹馨是有完全不在场的证明的。
    她咬了咬唇,“只可惜那枚能当作物证的耳坠子丢了,不然还能暗中再查问一番。”
    这话倒和温映寒的想法有些一致了。
    温映寒轻轻开口“所以……有件事想要麻烦你。”
    沈文茵一愣,“什么事?”
    温映寒将耳坠推到她面前,“你也是知道的,我工笔画很是一般,这两幅耳坠终究有些不同,想拿着这个寻人略有些难度,所以想请你……”
    “请我帮你画出来原来那个?”
    温映寒微微点了点头。
    沈文茵顿时无奈,“这么客气做什么?秋竹,去取纸笔来。”
    若论画工,沈文茵的工笔画在从前也是极为出名的。工整写实,极为精细。宫中虽还有画师在,但人心难测,恐留后患。更何况,沈文茵曾经见过那枚丢失的耳坠子,画起来应当比旁人更顺手些。
    “我可能需要点时间,也是许久没作画了。”
    “无妨,你看看,能不能回忆起来些许。”温映寒将耳坠递到她手中,让她类比着思索。事已至此,她已经沉下心来了。
    “那你稍等片刻,我先……”试试,这两字没能出口,忽而在望见门口站着的人时收了回来。
    柳茹馨往后退了半步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矮桌。上面的花瓶倾倒,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也全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柳茹馨神色惊慌,赶紧福下身来,“嫔、嫔妾不是故意的,正要给两位姐姐请安,一时没站稳就、就……”
    外间值守的小宫女忙上前收拾花瓶倾倒后溢出来的水迹。
    华怡殿里的小宫女比不得温映寒宫中那些都经过精挑细选,除了近身伺候沈文茵的几个是她从烁国带回来的,其余的宫人都是本就在这行宫中做事的。
    如今,竟也没通传,就放了人进来。
    温映寒和沈文茵面面相觑,不由得微微蹙眉。柳茹馨手边还挎着个剔红的食盒,明摆着是有备而来。
    “……”
    她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第116章
    外间做事的小宫女看见自家主子的神色, 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赶紧低下头匆匆收拾退了出去。
    无人通传,也不知柳茹馨究竟在门口站了多久了。
    温映寒不动声色地望了沈文茵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地将那对耳坠子攥到了手心里,在柳茹馨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将东西放进了腰间系着的荷包中。
    沈文茵眉心紧蹙,带了几分不悦朝门外开口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淑妃来了竟也不知道通传?”
    小宫女吓得一阵瑟缩,“长公主恕罪,是奴婢疏忽了, 还请长公主恕罪!”
    沈文茵打量了一下柳茹馨,深知症结还是在此人身上。无故来她宫中,不是冲着温映寒,难不成还能是专程来看望她的吗?
    “罢了, 你们先下去。”
    在外面收拾水渍的小宫女很快仓惶退了出去。
    柳茹馨将手中的食盒递到了身侧的翠栀手中, 上前几步,眸光闪烁似是带有几分委屈。
    屋子里再没了旁人, 她低低地福下了身子,“妹妹突然造访,打扰到两位姐姐了。”
    她用得是旧时在闺阁中的称呼, 刻意想拉近些关系。
    温映寒垂眸地望着她, 已记不清她多少次在她面前是这副样子了,正欲开口, 却听身旁的沈文茵轻轻嗤笑一声。
    “淑妃这样就不妥了, 你既已经成了淑妃, 便该规规矩矩地唤寒寒一声皇后娘娘,唤我为长公主。直接以姐妹相称这事若是传出去了,旁人该说淑妃不懂宫中规矩了。”
    柳茹馨明显脸上的表情有些僵,但她知道此行必躲不过沈文茵的言语讥讽,她也意不在此。
    早先在林萦殿外,沈文茵就同她将态度表明的够清楚的了。可她这次前来冲着的是温映寒,只要目的能够达到,任她沈文茵再有本事,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了。
    这段时间柳茹馨将事情考虑得很清楚了,帮沈宸卿将解药投给温映寒,弄得好了,可以说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
    若是温映寒真的能像沈宸卿说的那样回忆起一些不好的事,疏远了和皇上之间的距离,她便有机可乘,再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落入被动。
    不仅如此,在沈文茵没有回来之前,她明明才是温映寒最信任的人。比起早些年便和亲别国的沈文茵,明明她才跟温映寒待得时间更长些。想要重新取得温映寒的信任,再进一步按照她的计划来办,就是现在这个时机了。
    柳茹馨随即调整了一下神色,略过沈文茵,直接望向温映寒。
    她声音满是愧疚“从前妹妹做事多有不妥的地方,让两位姐姐误会了。事后想想也极为懊恼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寝食难安,很多次想要登门致歉又生怕自己唐突了……”
    她确实比前一阵子清瘦了不少,“寝食难安”这四个字倒是不假,不过那是因为沈宸卿的逼迫,可与“良心”二字没半点关系。
    柳茹馨敛去眼底闪烁的眸光,回身去拿翠栀手中的食盒,也不等旁人开口,主动上前将东西放在离温映寒较近的矮桌上。
    “妹妹每每看见这糕点,就想起从前与两位姐姐在闺阁中相处时的场景,姐姐们别怪妹妹不懂规矩,实在是无人之时便会念及往事,忍不住怀念起过去。”
    她说着打开了食盒盖子,望向温映寒,“还记得从前许多的赏花宴,都是姐姐带我去的,过后其他贵女们都归了家,姐姐总是邀我一道归府还备下些甜食什么的。妹妹记得两位姐姐都喜欢桃酥的,今日便做了一些。”
    温映寒未动,“你无需这么做。”
    “妹妹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求得姐姐的原谅。同宫中其他人不同,我跟姐姐是入宫前便有情谊在的。万不想就因为这些误会给生疏了。”
    从前那些事,便被她一句误会轻飘飘地给打发了。
    沈文茵不着痕迹地闪身挡在了温映寒身前,“原来淑妃今日是来赔礼的啊,怪不得闹出这样大的阵仗,一进门便打翻了本宫的一个花瓶。”
    她开玩笑的语气,让柳茹馨脸色一阵发白,沈文茵话锋一转“我回来的晚,还真不知道你从前都做了什么对不起皇后的事,今日既然追到我宫里来了,总得让我也知道一下吧?”
    柳茹馨话语中的“误会”,三言两语间便被转换成了是她对不起皇后的事。
    柳茹馨一时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碰坏了长公主的花瓶,确实是妹妹无心之失,改日定重新赔姐姐一个,”柳茹馨避重就轻地略过沈文茵的问题,转而将食盒推了推,“姐姐吃一块桃酥吧,也消消气。”
    她拿起了一块桃酥,往前递。
    温映寒和沈文茵未动,自然不会吃她带来的东西。
    柳茹馨眸子转了转,轻轻弯唇,道“两位姐姐,信不过我,无妨,我先吃吃看。”
    她说着便咬了一口桃酥咽了下去。起先翠栀也曾提议干脆将那解药融进桃酥里,柳茹馨便想着无法保证温映寒能全部吃下,甚至对她怀有戒心,事情恐不能成。
    如今这桃酥是没有动过任何手脚的,她可以借此进一步取得其他人的信任。
    “瞧我这记性,糕点自然是要配好茶的。”她回身走向外间小圆桌上放着的茶壶和茶杯,翠栀一看自家主子递来的神色立刻心领神会地假意上千帮忙,实则是借此遮掩。
    柳茹馨袖口里闪烁了一下,沈宸卿给她的那个小瓶子无声地滑落到她的掌心间。
    此药无色无味,倾刻便可溶化在水中,甚至无需搅拌。
    柳茹馨倒完双手捧起茶盏端道温映寒面前,未等其他人反应,毫无征兆地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今日这杯茶便是妹妹向姐姐请罪了。”
    温映寒眉心微微一蹙,“淑妃这是打算长跪不起了?”
    “妹妹并无他意,今日前来无非是心中难安想要求得姐姐的原谅,但并不是要挟姐姐的意思。这杯茶是咱们过去的姐妹情谊,姐姐原谅我也好不原谅也好,这杯茶过后,只要姐姐不想见我,我便再不来打扰姐姐了。”
    她今日几乎句句不离过去情谊,反复提及,意有所指。柳茹馨生怕温映寒会质疑,忙加了一句“妹妹言出必行,所言句句是真心。”
    她料定温映寒无法拒绝她这一杯茶,只要温映寒饮下,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她正低着头沾沾自喜,忽而感受到手中一空,还未来得及看看是不是温映寒将杯子拿走了,紧接着便听到了沈文茵的声音。
    “真是不凑巧了,寒寒近日在喝汤药,不能饮茶,你没瞧见她方才那杯子里的都是温水吗?”
    柳茹馨顿时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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