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映寒轻敛了神色,微微垂首,“是儿臣愚钝了。”
    孙太后拿帕子掩着咳了两声,缓缓靠在了身后绣有深黄色暗纹的软垫上,“哀家这些日子病着,但是六宫中发生的事,并非不知。”
    温映寒猜测着,近来六宫中没有旁的状况发生,她这番话便是在说柳茹馨的事了,“您一向明察秋毫。”
    孙太后叹了口气,声音沉缓“近来宫中发生的事,哀家也是十分痛心疾首。宫中自古尊卑有序,万事不容越矩。妃嫔对皇后不敬,那便是僭越。淑妃生了歹念,这种人活着也留不得宫中。”
    这些嫔妃皆是她昔日精心挑选,如今接二连三闹出了这样多的事端,叫她病中也难以安心。后宫不宁便会牵动前朝,这其中千丝万缕的勾连,着实不是她当初想看到的局面。
    “后宫诸事,皇后需得再尽心些才行。”
    温映寒起身轻轻行了一礼,“儿臣谨遵太后教诲。”
    孙太后又咳了两声,身侧侍奉的陈姑姑忙递了杯温水上来。太后轻饮了两口,抬眸重新望向温映寒。
    抛下过去的事情不说,这个皇后如今看来也算得上是贤良淑德,行事稳重。但愿她往后真的能一直谨言慎行下去,替皇帝管理好后宫。
    “如此便好。”
    她所放不下的,无非是先帝所留下来的社稷江山。需要她操心的事还有很多。
    孙太后将杯子缓缓放了下来,“自从离了皇城,发生了不少事,如今宫中嫔妃倒是所剩无几了,实在不成样子。”
    温映寒微微一怔,正想着该如何对答。沈文茵却忽然先她一步开了口“太后说的是,但现在还未到每年大选的时候。之前已经破过一次例了,若是再单独选那么几位,对皇城中的众多世家大族而言难免有失公允。”
    孙太后轻轻颔首,确实是这个问题,“如今高位空缺得太多,自开国便没有哪位皇帝的后宫是这样的。”如今宫中所剩的大多是些才人和采女,这样的位份若不承宠,实际上与宫女无异。
    “这批中选的嫔妃们,也入宫多时了……”孙太后似是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两下杯盖,而后缓缓端起饮了一口里面的温水。
    这番话分明是别有深意。
    对温映寒而言,太后的意思明显。温映寒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轻一蹙,这样的神情转瞬即逝,未叫任何人察觉。她开口道“那依太后之见,该晋一晋谁的位份为好?”
    “如今宫中能晋的……”孙太后停住了语声,微微思索了片刻,“哀家听闻这次揭露淑妃,有位朱婕妤做的不错。晋为朱嫔吧。至于封号,叫内务府拟定一个。皇后觉得如何?”
    她又提及了几位才人,温映寒倒是没什么印象,不过按照太后的意思,是想将那几位晋为婕妤。
    温映寒默默听着,垂眸掩去了眼底的眸光,她轻轻开口道“太后一向思虑周全,只是儿臣也不好代皇上做主,太后若觉得可以,儿臣便去和皇上商议。”
    孙太后眸光落在她身上,许久。
    “罢了,你去吧。”
    温映寒福了福身,“儿臣遵命。”
    孙太后将杯盏递到了一旁的宫女手中,她正襟危坐地望向温映寒,“身为皇后,也不止是要替皇帝管理好后宫。皇帝登基这么久了也未有一儿半女,皇后该劝一劝皇帝雨露均沾才行。”
    “……是,儿臣明白。”
    ……
    孙太后又随意叮嘱了几句旁的事,身子也乏了,便让她们两个人离开了。
    一出了宫门,沈文茵便忍不住走到了温映寒身边,她撇撇嘴,“太后最后那几句话分明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温映寒无奈摇了摇头,“太后哪句话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从头至尾,全都是带着目的的。先是提及淑妃稍加安抚,而后便是想晋一晋这宫里头的人。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单独选拔这种事有一不能有二,况且这次她所选的嫔妃夹杂了不少心术不正的,太后一向精明,是不会再揽这样的事到自己身上。
    太后也在等大选,但是大选是在春季,故而便提了晋位份这样的法子出来,意在皇家多多延绵子嗣。
    可温映寒却注意到了别的事……
    “寒寒,你别往心里去。你可不能傻傻地真回去跟皇兄提大选的事。”因着沈文茵有好些话想说,两人便索性上了同一顶轿子。
    轿子是事先便备好的,里面宽敞,并不会感到拥挤。温映寒心里想着别的事,并未留心沈文茵都说了些什么。
    沈文茵见她不语,顿时皱眉,“寒寒,你听见我说的了没有?”她拉了拉温映寒的胳膊,轻咬了下唇,“不过你今天倒是有点和平常不一样,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应下晋升之事呢。”
    向来皇后该做的没有她不做的,今天倒是反常了。说同皇上商量便是缓兵之计,这件事就还有转变的余地,若是她当时也应下了,晋升位份的事基本上就要这样敲定了。
    “寒寒,我有点好奇,你为何没答应?”
    温映寒停顿了片刻,朱唇轻轻抿了抿,“你有没有注意到,太后提及晋朱兰依位份时,都说了些什么?”
    “她?”沈文茵蹙眉细细思索,“说起来,这次晋升到高位的也只有她一人。太后说是因为她这次揭露淑妃立了功?”
    温映寒微微点了点头,她低声开口道“这事太后是如何知晓的,当时在场的除去朱兰依,只有你我二人,咱们可都未曾声张过此事。”
    “你这么一说……是啊,太后是怎么知晓的?”沈文茵恍然想起了什么,“你先前是不是就注意到了那个婕妤有问题。我上次问你时,你还没来得及告诉我。”
    温映寒望了望掩好的轿帘,“你还记不记得那日,她看到你那副画时的样子?她当时确实表现的很惊讶,可却没问你为什么要画那枚耳坠,而是直接提及了看柳茹馨戴过的事。”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她好像一点也不好奇这副画是怎么回事,直接就指认了出来。”
    温映寒轻轻颔首,“而且依照我对她的了解,以她的性子,应该是胆小怕事的。她同你并不熟悉,除去宫宴,差不多可以算是第一次接触。她那么主动给你看那阿胶做什么?”
    沈文茵一怔,“你是说她是故意碰掉那幅画的?”
    “很有这个可能……不过一切都是我的猜测而已。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确实是她了线索。”
    沈文茵咬了咬唇,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太后选中的这些人,当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细枝末节的事,你都能留意得到,你是不是早就怀疑过她?”
    温映寒眉心微微蹙了蹙,“也不算是怀疑,就是先前发生了一件事……”
    沈文茵顿时好奇了起来,“快说来听听。”
    温映寒顿了顿,“曾经有一次,薛慕娴和刘嘉宜两人买通了一个御医和御药司的小太监在我的汤药里做了手脚。”
    “当时那件事也是朱兰依到我宫里时发现的,她说她天生嗅觉敏感些,是闻出了那碗汤药味道不对。可是事后……她却辨别不出薛慕娴的香囊和凝神香的味道有什么不一样。”
    沈文茵眉头一皱,“这个人在说谎?”
    温映寒朱唇轻轻抿了抿,“只是不知她的目的是什么。”
    温映寒刚刚便在细思,当时宜嫔和朱兰依是住在同一个宫殿里的,许是宜嫔行事莽撞,让朱兰依觉察了什么,又或者她原本就知道这件事……?
    虽然看似是在帮温映寒,可是却给人一种在借旁人之手达到自己目的的感觉。
    温映寒遥想自己刚刚失忆时,柳茹馨和朱兰依一前一后登门拜访的场景。现在她明白了柳茹馨当时过来是为了确认她还记得多少,但是朱兰依是为了什么?
    ……为了尽快获得她的信任?
    第129章
    没有从前的记忆时,温映寒还不会想这么多,可她现在清清楚楚地记得,她落水前同朱兰依的关系是怎样的。
    绝算不上是熟络。
    这样一个人在听闻她失忆后忽然登门拜访了……
    温映寒细细回忆,将前后这些零零碎碎的事一一讲给了沈文茵听。
    沈文茵抿了抿唇,“这些事单独听起来都还好,可是连下来想就觉得有些过于巧合了,你看她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很准,不是你刚苏醒时,就是事情毫无头绪的时候。对了,那她平常有去你宫里吗?”
    “偶尔也过来,都是来请安,或是像上次一样带些阿胶之类的补品什么的,坐坐便走了。”
    沈文茵敛眉微微颔首,“若是平常也去那还好些,我方才还以为她只有在那些时候才出现,兴许真是凑巧了也未可知。你刚刚说香囊那件事,会不会是她只能辨别出药味儿,对熏香便没有那么敏|感了?”
    温映寒沉默了片刻,“我记得她是提起过她母亲从前身子好像不大好,经常用药,她自幼跟在身边耳濡目染了不少,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没当回事,只是近来发生的事让我下意识地多想了许多,也可能是我多虑了。”
    沈文茵长舒了一口气,“我一会儿先叫宫人去查查近来去太后宫中拜访的人,看看有没有那个朱婕妤,如果不是她将消息传出去的,那么也有可能是太后在你宫里安插了人,你自己得多小心些。”
    温映寒轻轻点了点头,“行宫不比宫里,咱们行事格外留心些总是没错的。”
    “总归是有些奇怪,不过以她那个谨小慎微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想依附于你。之前薛氏身边的人不是总欺负她么?也可能是想趁着你失忆,给自己找一个靠山。”
    温映寒朱唇轻抿未语。朱兰依到现在确实是还没有真正害过她,但人若有野心,绝不会仅止步于此的。不然她报复完贵妃和宜嫔就该收手了不是吗?
    “待我再查一查。”
    沈文茵闻言点了点头,她若有所思地微微恍神,忽而细眉一蹙,蓦地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寒寒!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温映寒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好在轿子颠簸着,她声音也没有那么大,未叫旁人听见。
    沈文茵顿时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断了,“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呢!”
    方才她还没反应过来温映寒为什么会记得朱兰依以前的事,只跟着温映寒的思路走,满脑子都是朱兰依的事,这会子沉下来自己仔细一琢磨忽然就发现不对了。温映寒可是讲了好多她落水前的事!
    “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是还未来得及。记忆是两天前恢复的,就是我去皇上宫中的那日傍晚,正在饮茶,忽然就忆起来了。”说是忽然,其实温映寒现在细细想来,可能前一阵也隐隐有了些征兆。
    只不过她当时将那些头痛都归结于是晚上没有休息好了,故而并没有当回事,许是先前张御医和董大夫的法子真的奏了效,也有可能是她自己自然痊愈了。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有了过去的记忆总归是好的。
    沈文茵紧紧攥着她的胳膊,显然比她这个当事者还要激动,“真的真的都想起来了?完全恢复了?”
    温映寒被她摇晃得有些无奈,她温声开口“差不多都记起来了,偶尔有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比较模糊,不过我估摸着再过一段时间应该能全都好起来。”
    沈文茵微微松了一口气,打心底庆幸。
    “诶等等,你说你是在我皇兄宫里?这么说我皇兄他也知道了?”
    温映寒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件事你先别声张,只有你和他两个人知道。”
    “那你们……”沈文茵有些担忧地悄悄瞥了她一眼,转念一想若是真吵架了,温映寒就不会同现在这般了,更何况她一连在承和宫宿了两日,明摆着感情好得很。
    沈文茵轻轻一笑,“还是我皇兄会哄人。”
    温映寒脸侧蓦地微红,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抬手戳了她的额角让她赶紧闭嘴。
    沈文茵笑着便要不依不饶地追问,好在轿辇在这个时候缓缓停下来了,分明是已经到了地方的意思。
    尚不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的芸夏上前撩开了轿帘,她行了一礼,“皇后娘娘、长公主,林萦殿到了。”
    温映寒回眸望向正坐在她身侧的沈文茵,“我先回去了。那件事有什么进展了我再同你说。”
    沈文茵故意不满地轻啧了一声,“旁的事就不跟我说了?”
    温映寒才不理她,直接下了轿辇。
    沈文茵不死心地撩开轿帘追问“那我可去问我皇兄了。”
    温映寒眼眸微挑,“你真的敢去?”
    沈文茵撇撇嘴,还真不敢去。她方才不过是说说而已,就她那个皇兄还是少招惹为好,偏心得很。
    沈文茵轻轻哼了一声,直朝外面唤道“起轿,起轿。”
    重色轻友,两个人都偏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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