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的,我身边不留背主之人。”温映寒声音低缓。
    明夏抬起头,眼泪流淌了下来。
    第139章
    夏蝉啼鸣打破了屋中的沉静。微风从未关好的窗口吹拂进来,茶盏上袅袅的白烟轻轻飘散,屋中的两人沉默无言。
    跟了温映寒这么多年,明夏比谁都清楚自家主子的性格。
    开口之前,她便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是她做出了不忠之事在先,后又为了一己之私刻意隐瞒,甚至生出了想阻止温映寒恢复记忆的心思。害了温映寒,也害了她自己。
    还有什么资格开口求情呢?
    是她帮着外人,害了自己的主子,祸及了自己的家人。兜兜转转,避不过的事情总要有面对的那一天。
    明夏擦去了脸上的眼泪,抬眸望了望自己服侍了十二年的主子。
    她无比郑重地将头叩在了地面上,“奴婢有愧于皇后娘娘的恩情,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信任。娘娘将奴婢关进尚刑司也好,交给皇上处置也好,奴婢都不会再有半点怨言。奴婢有罪,但凭皇后娘娘发落。”
    温映寒深深地望着她,许久未语。沉默了半晌,她轻轻开口“去将那桌子左边的东西打开吧。”
    明夏微微一怔,顺着温映寒的视线,回身朝身后的圆桌望去。进来的时候她未曾往这个方向看,如今那里摆着两个一般大的红漆托盘,托盘上面皆被厚厚的锦布盖着,辨不清里面盛着的究竟是何物。
    明夏蓦地想起了从前帝王会赐死冷宫里嫔妃的场景,毒酒与白绫。只是她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但不论如何,这是皇后娘娘打算亲自处理她的意思。如此,便不会祸及她的家人了。自家主子终究是开了恩。
    明夏阖了阖眸子,不再犹豫地将锦布打开了。
    “这是……”明夏难以相信地回眸望向温映寒。
    那托盘里盛着的,是一张折好的纸。
    纸张微微泛黄,显得有些破旧。可即便未将它打开,明夏也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你走吧。”温映寒缓缓开口。
    那是她当初进镇北侯府时的卖身契,这么多年,一直完完好好地被保存着。
    明夏愕然,“娘娘……”
    温映寒轻敛了眸光,声音淡淡“左边放着的是你的卖身契,右边则是送你进尚刑司的懿旨。我将所有人都禀退了,念及的是我们十二年的主仆情分。今日若你什么都不肯说,我便将右边的懿旨赐给你。”
    她轻靠着身侧的小案,指尖抵在眉心上,微微捻了捻。
    “我说过,我身边从不留背主之人。”
    “……”
    “出宫去吧。”
    ……
    夏季终究是到了尾声,处于山环水绕之中的承和行宫,早晚的温度已经微微有些冷了。
    温映寒独自坐在寝殿中许久,直到风吹过树杈漱漱作响,她才缓缓从着清冷的空气中回过神来。
    一个人的时候,便忍不住会陷入回忆。脑海里净是些从前的往事,有从前在家中的,也有后来在王府里的。
    沈文茵那边方才传话过来,说魏先生已经安顿好了。遣人过来回话无非是关切她的状况,也是想问一问她刚刚执意要回林萦殿的事。
    芸夏轻轻叩了叩门,端了盏煨好的牛乳南瓜羹进来,小顺子也跟在她的身后,静默无声地立在了珠帘边。
    “娘娘没怎么吃东西,用一盏南瓜羹吧。”
    藤纹绿枝的彩绘瓷碗被捧到了温映寒跟前,她知道这两人都在关心她,只得轻轻将瓷碗接了过来。
    “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芸夏和小顺子面面相觑,似是都在等对方拿主意到底要不要走。
    温映寒饮了一口南瓜羹,抬眸望了他们一眼,她温声道“不想走就留下,正好我也有事情想问你们。”
    两人一愣,立刻开口“娘娘您说。”
    温映寒眸色微深,“如今八王爷,人在何处?”
    宫外前朝之事,芸夏知道的不多。小顺子时常跟各宫里头的小太监们有联络,倒是略知一二。
    他上前俯了俯身,“回皇后娘娘,据说八王爷已经跟着圣驾回皇城了。”
    文武百官皆要上朝,诸位王爷大朝的时候亦是如此。看似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温映寒微微颔首,垂眸深思。廊间却传来了一阵脚步,紧跟着便是溪儿在门外通传的声音“皇后娘娘,长公主来了。”
    温映寒便知她是一个按捺不住的性子,方才不便多说,只是只言片语地跟她遣来的人提了几句,估摸着这会子她也就是刚刚听完消息后不久,便这么快忍不住要亲自赶过来了。
    温映寒朝身侧的两个人开口道“你们替我收好门外,我跟长公主有话要说,不准让任何人进来。”
    “是!”
    ……
    沈文茵也将宫人留在了门外,她独自绕过屏风,快步走了进来。
    “寒寒,你快同我说,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起什么了?”
    她满心焦急,温映寒上前拉了她坐下,“我知道是谁给我下的凝忘散了。”
    “什么?”沈文茵瞬间站了起来,她激动地攥住了温映寒的手,“是谁?”
    “沈宸卿。”
    沈文茵微微一愣,“八皇兄?”
    她虽从前是三公主,但实际上论起年龄要比沈宸卿还小上一岁。在她之上有八个皇兄,大公主和二公主早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格外受先帝的宠爱些。
    沈文茵眸光沉了下来,她声音很低“……当真?”
    温映寒轻轻点了点头。
    屋中沉静如水,一阵久久地沉默。沈文茵将手轻掩在了额头上,“我早该想到的,这等本事,若不是王公贵族,岂能轻易做到。而且八皇兄从前看你的神色,便不对。”
    其实她有留意过,每每宴会众人出席,或是她邀温映寒入宫相伴,沈宸卿的眸光似是总在不易觉察间落在温映寒身上。
    明明他待谁都是温文尔雅极为和善的,可沈文茵却不知为何从心底了有些抵触她这位皇兄。
    当年她未曾多想,见温映寒也不同他多言,也就没有说些什么。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
    温映寒轻攥了她的胳膊,“不怪你,当年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沈文茵抬起了头,“我皇兄知道了么?”
    温映寒知道她问的是沈凌渊。温映寒微微摇了摇头,“还不知,消息还没递出去。”
    出了明夏的事,一时有些不知身边还能用谁。倒不是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了,只是如今看来沈宸卿心思极深,用谁都有打草惊蛇甚至遭遇危险的可能,如今状况只得按兵不动,走一步试一步看看。
    头部忽而传来了一阵刺痛。她抬手抵住了额头。
    “寒寒!你怎么了?”
    “没事,应该是魏先生的药又起效了。”
    魏恒说过,这解药是循序渐进的,体内的余毒会一点一点被清除。眼下多半就是源于这个缘故。
    沈文茵扶了她坐下,“你先缓缓,我去叫人给你端杯温水。”
    温映寒未语,垂着眸眉心紧蹙。沈文茵看了看屋外,又不敢扔下她一个人离开。
    温映寒忽而朱唇轻启“……柳茹馨。”
    “什么?”
    温映寒蓦地抬首,“帮柳茹馨的那个人,也是沈宸卿。”
    她忆起当年在会馆外的场景了,原是沈宸卿带着她去的。柳茹馨应该不是第一次与沈宸卿联手了,那个时候她便时常在她耳边念叨沈凌渊的事,一副替她惋惜的样子。
    那段时间沈宸卿利用明夏经常出现,她不可避免地同他有了些许交集。
    沈宸卿也自会馆那日之后,逐渐更深入地走到了她的生活里。
    现在想来,或许在他人眼中,就是他们两人走得很近了吧?
    温映寒虽理性地同他保持着距离,却不可避免地让他自这件事之后找到了与她能谈及的话题。
    沈宸卿的说辞是,沈凌渊是暗中回皇城的,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温映寒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沈凌渊的声音,便将一切信以为真。
    可实际上那日会馆之中的人根本不是沈凌渊。同理,绣院里同掌事说话的,也根本不是柳茹馨。
    那里面一定是八王爷的人……
    “寒寒,”沈文茵声音无比郑重,“你得尽快回到我皇兄身边才行。行宫不安全。”
    他能买通得了一个掌事,同样也可以买通其他人,承和行宫这边不比皇城,现在他们谁也无法预知这个人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等太后的病稍好些了……我们便启程。”
    ……
    这一晚注定难眠。
    几盏烛台被芸夏退出去时熄灭了,灯火通明的林萦殿也逐渐随着夜色沉静了下来。
    温映寒平躺在床上望着帐中的昏暗,织花云纹的纱帘帷幔轻垂在床榻边,内务府新送来的安神香料温映寒闻不惯,便提早让人熄了,将香炉也一并搬了出去。
    白日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思绪甚至杂乱,恍惚间便不经意地想起了沈凌渊。
    这一晃,他们也有许多日未见了……
    许是睡前有所思的缘故,温映寒睡得浅,半梦半醒间地便生了个从未有过的梦境出来。
    她梦到自己宿在了勤政殿。沈凌渊寝宫中的拔步床远比她如今睡着的要华贵许多。
    雕刻着祥云腾龙的紫檀床柱精致至极,帷幔选用的是上好的织缎,厚重而色深的床帘似重重叠嶂,层层遮掩。
    温映寒一眼便将这张床认了出来。
    外面的天好像还黑着,隐隐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温映寒下意识地偏过头朝身侧望去,果然便瞧见了沉睡着的沈凌渊。
    连她自己都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了。
    她轻轻翻过了身,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起了自己身边的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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