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郁,你的确是这天下最聪明的人,就连我们师兄妹几人加在一起,恐怕都不如你一个。只是你的初衷是为了搅乱这朝局,将赫氏的江山全然颠覆,这恐怕难以办到。因为你遇上了一群心甘情愿扶持东尧王的人。你再厉害,能敌得过三十万联军吗?”
    窗外一阵疾风吹来,赵郁忽然咳嗽了几声。
    再抬眼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不错,我根本就不是想要辅佐赫元祯那个昏君,我只是想要赫家的江山彻底毁于一旦…就算不能达到这一目的,那么让他们兄弟二人互相残杀,也是最好的结局,这样一来,先帝在九泉之下看见这一切,会不会也捶胸顿足呢?”
    谢照衡看着他那张近乎癫狂而扭曲的脸,淡淡开口道:
    “先帝?原来,你还是因为瑶光师妹的事,耿耿于怀这么久。”
    赵郁被他戳穿,再也不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猛然握紧了拳头:
    “没错!瑶光…瑶光!她死的那年,只有十七岁!她也是你们的师妹,你们怎么忍心看着她就那么回家去送死呢?”
    谢照衡厉声道:
    “赵郁!瑶光的父亲私通敌国,将战马私自卖给北境蛮族,已经犯下了卖国大罪,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随后,谢照衡有些不忍地闭上双眼:
    “即便…即便瑶光是我们的师妹,她要回去同家人在一起,我们又如何能劝阻?”
    赵郁猛然将手撑在桌案上,大口大口地穿着气,面色煞白如雪:
    “那瑶光又做错了什么?玉衡与先帝相识,不但不为瑶光求情,反而亲口告诉她,她的父亲犯下了死罪,全族上下难逃一劫…她这是在把瑶光往死里逼啊…”
    可他越是癫狂,谢照衡便越是平静。
    “赵郁,瑶光已经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你一直隐居在这个地方,拼了命地想要毁掉关于玉衡的一切。可眼下她的儿子即将登基称帝,你多年的夙愿付之流水,你再回头一看,瑶光难道真的希望你活成这个样子么?你心里可有半分悔意?”
    赵郁忽然苍凉地笑了一声,望着窗外竹林深深,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后悔?自从我踏上这条路开始,便从来都没有想过后退。她离开二十余年,整整二十个年头又五个月十三天。瑶光…她是这世上最纯粹,最干净,最善良的女子,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明白赵郁心思的人。”
    忽然,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无力地躺倒在桌案上。
    谢照衡眸色一沉,伸出手去查探他的脉搏,眉头一锁:
    “你服了毒?”
    之前赵郁那双浑浊的双眼之中忽然出现一丝亮光,仿佛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出现远处,唇角忽然挂上一丝微笑。
    他看见那人穿着一身洁白衣裙,一如多年前在玉阙山盛满鲜花的草甸上翩然起舞的娇憨模样。在那梦一般的幻境里,朝他伸出了手。
    赵郁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笑容,这或许是他今生唯一一次真心的笑容。
    这么多年,故人终于缓缓向他走来,他这此去黄泉路上,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许久之后,谢照衡从茅屋之中缓缓走出,脸上看不出丝毫悲喜。
    他心里掺杂了太过复杂的东西,一时之间,很难察觉到自己如今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赵郁这人十恶不赦,为了达成目的,连自己的血亲都能下得去毒手。
    可他明明可以不变成这幅模样的。
    直到那个世上唯一一个可以安抚住他的人离世之后,他便堕入万丈深渊,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他这一辈子,不为别的,就为了颠覆这天下而活,就为了让这天下人全都尝尽他的痛苦而活。
    士兵迎上来,谢照衡指了指屋内,淡淡开口:
    “将他的尸身收敛起来,待赵家伏法之后一同埋葬。”
    一阵萧瑟秋风吹来,穿过竹林当中拂过谢照衡身上,甚是清冷。
    此时的王宫之内,王军已经控制了绝大多数宫室,也将满宫上下一应人等全部羁押,等待赫绍煊的处置。
    等到羁押赫元祯的时候,赫绍煊原本想要见他一面,可是走到殿外的时候还是没能迈进去,只是草草命人将赫元祯软禁在噙玉楼之后,便径自离去了。
    这几日,城中几乎血流成河。
    凡是从前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一夜之间几乎全部人头落地。绝大多数世族府邸都被满门抄斩,老世族的百年光辉荣耀,顷刻之间便化为乌有。
    这一日晌午,一辆马车终于从玉京城中驶向城外,来到了京郊行宫之中,迎接楚禾入京。
    楚禾乘着马车一路进入她长大的这座城池,忍不住感慨万千。
    她重生归来的这一世,终于将这一切都重新改写。
    马车载着她进入宫城,在一处崭新的宫殿面前停了下来。
    这里原本是宫中新修的凤居宫,而如今新换的牌匾已经被替换了下来。
    楚禾走下马车,望着宫殿上高高悬挂的“长安宫”三字,显然是赫绍煊新题的字迹,心中忍不住稍稍一动。
    长安长安,一世长安。
    她迈步走入殿中,只见立夏和敛秋身着一身新衣,率领着一群宫女朝她福了福身道:
    “奴婢恭迎娘娘回宫。”
    楚禾有些惊喜道:
    “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立夏和敛秋一边一个扶着她,一边走入殿内,一边轻声道:
    “娘娘离开琼州之后不过一个多月,王上便遣人将我们从琼州接回,今日在抵达玉京。”
    楚禾让她们迎进了寝殿之中,四下看了一遍,却并没有看见赫绍煊的身影,忍不住有些失落道:
    “王上呢?”
    立夏连忙安慰道:
    “王上如今还在前殿处理政事,奴婢们先侍奉您更衣。”
    楚禾看见殿内木架上高高悬挂的华服,自知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同,只好稍稍点了点头。
    那身华服甚是繁琐,除了立夏和敛秋之外,足足要三四个宫女侍奉在侧,才能一件一件地穿好。
    楚禾有些心不在焉,一双眸子落在远处赤金兽香炉上望得出神,连殿中不知何时进来一人也不知道。
    宫女们看见赫绍煊进来,连忙要给他行礼,却被他制止。
    赫绍煊从宫女手中的托盘上取过最后束腰的腰带,便示意她们退下。
    立夏与敛秋连忙领着宫女们悉数退出殿内。
    楚禾此时还没意识到身边的变化,还是高高悬着一双手臂,一动不动地等人给她扣上腰带。
    一只大手从身后绕过来,将一根镶着青玉的腰带为她束在腰上,熟练地从后面束紧扣好,楚禾这才将手臂放下来。
    谁知等她转过身一看,却瞧见身后的宫女们都不见了,只剩下赫绍煊面露笑意地站在她面前。
    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红了眼眶,伸出手慢慢抱住他,一声不吭地将小脸埋在他怀里。
    赫绍煊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哭了她,只好一下又一下地哄着怀中娇娇弱弱的小人儿,轻声问:
    “阿禾,怎么哭了?是不是不喜欢这座宫殿?不喜欢的话要不然我们换一间?”
    楚禾摇了摇头,闷在他怀中许久才断断续续地开口:
    “赫绍煊,你是不是要纳妃了?”
    赫绍煊一怔,脸上有些茫然。
    他方才脑中闪过无数个有可能会惹她生气的原因,可是绝没有这一条。
    他将小人从怀中扯出来,双手一把捧出她的脸,将她那张有些消瘦的小脸蛋揉捏得几乎有些变形。
    “原来你不高兴是因为这个?”
    楚禾眨巴了两下美眸,便又有两颗泪珠从眼睛里滚落下来:
    “你现在都是天子了,不像从前在东尧一样,自然有的是人给你塞美人…”
    赫绍煊认真道:
    “楚禾,难道在青都的时候就没有人塞过么?你是不记得桐文馆才女了?”
    楚禾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没有在戏弄她的意思,于是便试探着开口道:
    “那你不会纳妃么?”
    赫绍煊摇了摇头:
    “方才在前殿,我已经下旨废去六宫,宫中亦不设女官及尚宫。我的后宫里,只能容得下你一个人。”
    楚禾红着眼睛,正是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却见赫绍煊唇边忽然勾起一丝笑:
    “阿禾,后宫只有皇后一人,我们是不是要多生几位皇子公主才能让这后宫不太冷清?”
    楚禾闻言,羞红了脸,又将脑袋埋进他怀里不肯说话。
    此时,只听闻外面炮竹齐鸣,宫人从殿外走入,朝他们躬身行礼道:
    “陛下,娘娘,吉时已到,朝中将领们已经抵达祭台。”
    赫绍煊低头轻轻揉了揉楚禾的脸颊:
    “准备好了没有?今日是登基大典和册封大殿了,可还撑得住?”
    楚禾点了点头,从他怀中钻了出来。
    赫绍煊轻轻执起她的手,迈开大步朝殿外走去。
    天子祭坛就设立在王宫东侧孤山之巅,是极为庄严肃穆的场所,只有新帝登基及大婚等重要场合才会在这里举办仪式。
    他们乘着轿辇到祭坛之外时,还要走上九九八十一层台阶,直达巅峰。
    这代表着天子的八十一层台阶,一路连绵直上,十分陡峭。
    一路上,楚禾有许多次都有些气喘,而赫绍煊却耐心撑着她的手臂,轻声在旁边鼓励安慰着。
    她终于咬紧牙关,陪着他一起站上了最高的台阶,来到了宗庙前祭祖。
    他们依照旁边的监礼官的指引,焚香祷告之后,而后便正式行加冕礼。
    礼官为赫绍煊带上天子九龙冠,又为楚禾带上九凤冠,便算作礼成。
    在这之后,他们应当在祭坛之上接受万民朝拜。
    于是赫绍煊便牵着她的手走到祭台边上。楚禾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从高台望下去,感觉眼前传来一阵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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