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罗锦言,心都要跳出来了。遇到伏击时她没有害怕,被人掀了车帘她也没有害怕,但是现在她真的怕了。
    她的一双儿女像两只初出茅庐的小老虎一样冲出了车外,不对,是滚了出去。
    罗锦言的头嗡嗡作响,她摸索着拽过一条搭腿的薄被把三月和阿树紧紧包住,然后自己也向车门处爬去。
    刚才那人仰面倒下时,车帘便已经被扯下去了,但是她的角度看不到外面的情景,待她终于把身子探出去,大吃一惊。
    她看到她的女儿骑在她儿子的肩头,正在使劲地摇着扇子,那柄大号的扇子像是豫哥儿平时用的,昏暗中,罗锦言似是看到元姐儿的另一只手里像是拿着什么东西,可是她看不清楚,但是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元姐儿的扇子正对着的方向,两个劲装汉子脚步踉跄,摇摇欲坠,翠羽一个箭步冲上去,手起刀落。
    罗锦言刹时明白了,刚才翻车的时候,车厢里的灯已经灭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元姐儿不但拿到了那只藏了多年的暗器针筒,还找到了秦珏放在车里的蒙汗药。
    这不是普通的蒙汗药,虽然比不上梦魂香,但是药效也很大,元姐儿和豫哥儿两三岁时,便用这药放倒了柔风轩里二十多人。
    是了,元姐儿小时候就拿出过那个针筒暗器,加上他们又用过车里的蒙汗药,现在用起来当然是驾轻就熟。
    元姐儿个头太矮,于是两个小家伙便叠起罗汉,用大扇子把蒙汗药吹出去。
    这种药很厉害,若不是外面有风,这些人怕是都能立刻放倒。
    秦珏和观棋赶来时,翠羽和朱翎已经占了上风,方金牛和莫家康受了重伤,翠羽和朱翎浑身上下如同血人一般,也看不出是她们的血还是敌人的。
    秦珏似乎对这一切浑不在意,他一眼就看到马车前的罗锦言,他什么都不管了,飞快地穿过还在厮杀的人群,一把将罗锦言抱在怀里。
    “好了好了,惜惜别怕,别怕。”秦珏柔声安慰着,轻拍着罗锦言的后背。
    他忘了他的妻子从不害怕,这一刻,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从骡车里露出来的小小绣鞋儿,他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明起来,那时他就在想,骡车里的那个小女孩儿一定在害怕吧。
    是了,过了这么多年,她在他的心里,还是坐在枝头用脚踢着雪花打着拍子的小姑娘,他脱下身上的貂袍让她穿上取暖,年少的他并不知道,那便是他们的一生一世。
    秦珏把罗锦言抱得紧紧的,罗锦言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她使劲挣扎,秦珏这才松开她,问道:“惜惜,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我看看。”
    罗锦言推他:“快去,把孩子们带回来,快去!”
    顺着罗锦言手指的方向,秦珏这才看到他的两个孩子,和罗锦言一样,他的脑袋也是嗡的一声。
    虽然两个孩子毫发未伤,可是在之后的日子里,罗锦言还是拘着他们,没让他们离开自己半步。
    元姐儿还是一言不发,豫哥儿却是急得抓耳挠腮,他很想把他那天的英雄事迹分享出去,可是他爹和他娘异口同声地告诉他们:“这件事不能说出去!”
    幼年的秦昉不能理解爹娘为何不让他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他很郁闷,被爹娘拘起来的这些日子里,他把这件事写成了话本子,写了薄薄的一本,几年以后,秦昉利用秦家大少爷的权利,假公济私,硬生生挤下大名鼎鼎的怜花公子,让万卷坊优先把他的书刻印成册......
    他和妹妹被拘在明远堂里足足三个月,直到有一天,爹娘带着他和弟弟妹妹一起进宫,看着那个高高在上,却又和言悦色的中年人时,他才知道这三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祖母变成了长公主,而他的舅公赵奕进了京城,进了紫禁城,刚刚登基几个月的小皇帝赵襄吓得嚎啕大哭,以前拥戴赵襄的宗室们劝他学尧舜禅让,赵襄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便被人抓着手在圣旨上盖上了御玺。
    一直在家养病的庆王爷亲手将赵奕扶上龙椅,为了这一天,赵奕等了四十年,庆王爷也等了四十年。
    天启元年十月,观棋率大军二十万,与骁勇侯汇合,挥军西北,早已远离朝堂几十年的许家商队随军西行,成为天启年间第一个御封皇商。
    罗绍像往常一样从国子监回来,一进家,就听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天赐笑着告诉他:“爹,李家表嫂带着宝意和留住从扬州回来了,大姐听到消息就过来了。”
    早在十天前,李青风便亲自去天津卫码头接常四娘了,罗绍也很想看看留住,当年留住走的时候瘦得像只小猫子,也不知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他正在盘算着,要不要让人把留住抱过来看看,就见豫哥儿摇着折扇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脚步蹁跚的阿树,看到这两个,罗绍的心都化成水了,一手抱着阿树,一手牵着豫哥儿,边走边问道:“三月去哪儿了?”
    豫哥儿道:“三月又进宫了,舅公,不,皇上说要留他住几天,皇上还说以后要接我和三月到宫里上学,我才不想去呢,多不自由,皇上问三月愿不愿意,三月答应了,皇上说再过一年,等到三月要启蒙了,就让他进宫了。”
    罗绍闻言一怔,眉头微微蹙起,大周朝这三代的帝王全都是子息单薄,今上已经年过四旬,却膝下无出,现在三天两头接三月进宫,该不会是......
    罗绍什么心思也没有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可不行。
    天启二年四月,春光明媚。
    一条大船缓缓离岸,一个女子伫立船头,望着那越来越远的海岸线,若有所思。宽大的衣袍被风吹得鼓鼓的,衣袂飘飘,如同坠落人间的仙子,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娘子,您进舱吧,这儿风太大。”王宝从船舱里出来,将一件斗篷披到罗氏女的肩头.
    罗氏女站着没动,这里远离京城,那个与她血浓于水的人并没有来送她,但是此时此刻,她看着那渐渐模糊的码头,依稀仿佛,却似乎看到了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送你这条船,让它载着你走遍五湖四海,你不但能看到海阔天空,还会看到满路风景。”
    海风吹起罗氏女脸上的面纱,露出下巴上的一块伤疤和她嘴边如花的笑靥。
    “娘子,您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王宝问道,干爹虽然已经出宫,却不肯跟着他一起出海,这会儿就住在他孝敬的那座田庄里养老,他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也想有朝一日,能侍奉干爹终老。
    罗氏女脸上的笑容更盛,她仰头望向浩蓝广袤的天空,心情无比舒畅,人间四月天,就连海风也带着春天的气息。
    她没有回答王宝,因为她知道,无论她回不回来,无论她什么时候回来,那个人都在,巧笑嫣然,笑看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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