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则顺势揽住她的肩膀,捏着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笑得无奈:“是刚说完就打算不认账啊?”
    陈茗儿闭着眼睛, 呼吸微喘, 人往他怀里蹭了蹭, 喃喃道:“没……有……不认……”
    话说得迷迷糊糊,沈则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听到的那几个,想把怀里的醉鬼摇醒叫她签字画押, 可人家呼吸渐起, 连乌睫都不抖了,可见是睡老实了。
    把别人搅得不上不下, 自己反倒睡得踏实。
    像是气不过, 沈则抬手捏捏了她的脸蛋,明明没使劲, 一松手,却还是留了一道淡淡的红痕。眼下已经到了后半夜, 沈则脑子也胀,盯着那道红痕不免想到她身上别处,岂不是更经不起折腾。
    脑中念头浮动,身上也跟着烧起来。
    沈则长吁一口气,右手从她膝下穿过,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安置到自己的榻上。原本还起了一刻的念头,想把她送回去, 一则是外头冷,她喝了酒再受风,怕是会病,二呢,也是想着傅婉仪还在房中睡着,他若是进去,吵着她不说,也不方便。
    陈茗儿睡相倒是乖巧,手臂抱在胸前,曲着腿,蜷缩成一团。沈则托着后脑将她歪着的脖子正了正,提了被角盖在她胸口,起身放了床帐。
    陈茗儿占了里头的床榻,沈则只能在外间的小榻上栖身。说来也怪,前些日子在床榻上都是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这会儿缩手缩脚地窝在小榻上,稍一翻身就能掉下去,倒是枕着手合眼就睡着了。
    天刚亮,杨平照着以往的时间送水进来伺候沈则擦洗,发现他人双手抱在身前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南窗下的小榻上。沈则身形高大,这模样着实是有些委屈。陶案上酒盏散乱着,酱牛肉吃了一小半,看来昨儿是趁着大伙儿都睡了,偷偷喝酒来着。不过有些日子没见他睡得这么踏实了,杨平心里反倒高兴,赶紧蹑手蹑脚地关了门退了出来。
    闵之也才收拾停当,负手站于廊下,见杨平端着水盆过来,抬眼看过来:“沈元嘉这是还没起?”
    “闵大人早,”杨平点头问好,才道:“还真是奇了,自来荆州就没见过将军睡到这时候。”
    闵之勾唇淡笑:“襄城大捷,自是能睡个好觉。”他抬抬下巴,对杨平道:“你去吧,叫他歇歇。”
    这一回,沈则是派手下的副将管温书偷袭襄城,破城之前连杨平都不知晓此事,兵贵神速,他把所有人瞒了个结结实实,自己心里的弦绷多紧,可想而知。谁便睡吧。
    结果一直到了用早饭的时候,沈则房中仍是一片安静。
    傅婉仪从后院过来,看见杨平鬼鬼祟祟的,凑到他跟前一拍他肩膀,“你干什么呢?”
    杨平吓了一声,倒吸了口气,指着屋里道:“将军还没起呢,我担心他是不是身体出了岔子。这好半天连个姿势都没换。”
    “怎么,偷偷摸摸打了个大胜仗还能高兴得生病不成?”傅婉仪伸手就要推门,“我找他有事,茗儿不见了。”
    其实沈则早醒了,只是刚一睁眼就想起陈茗儿在里屋睡着,外头天光大亮,人来人往的,他倒是不怕什么,姑娘脸皮子薄,这会儿从他房里出去了,不清不楚的。索性不如再等等,等到日上三竿,别人即便瞧见了也不会想到她夜里是睡在这里的,也就不会多嘴了。
    听到杨平跟傅婉仪在门口嘀嘀咕咕,沈则只觉得脑仁疼,硬撑鼻炎装睡,一副天塌下来也打算醒的模样。
    “沈元嘉,你这是?”
    傅婉仪搡了他两把,见没反应,索性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嘴上道:“你这铁打的身子不会是……”后头刻薄话还没说出口,傅婉仪循着余光往右一转,噎了一口:“茗儿?你怎么在这?”
    沈则闻声擎身,见陈茗儿捏着后脖颈睡眼惺忪地从里屋出来。她是真的才醒,又饮了酒,姿态不觉得地带了些娇憨的慵懒,眼下虽谈不上衣衫不整,但到底是没梳洗,绝对能叫人胡思乱想些这屋子里的可能的千般婀娜,万般旖旎。
    傅婉仪指着陈茗儿,再转过头来看看终于从榻坐起来的沈则,瞠目结舌:“你们这是?”
    杨平则吓得赶紧垂头盯着自己脚尖,眼神半点不敢挪。
    陈茗儿揉了揉眼睛,倒是也没臊,抬手指了指陶案:“我许是喝多了。”
    “那你们……”话说到一半,傅婉仪先瞪杨平:“你出去。”
    杨平巴不得赶紧走,傅婉仪话音才落,他立马窜出去好几步,谁承想,一撩帘子被闵之给顶了回来,杨平又连连后退两步。
    “沈元嘉啊,虽然说你打了个胜仗,也不能,”待看清屋里的境况,闵之脸上的笑意一抖,神情变得极微妙:“也不能睡着不起啊。”
    沈则看了一眼陈茗儿,淡道:“先回去吧。”
    陈茗儿捋了捋头发,并无半点慌乱,竟然还惦记着把没吃完酱牛肉给顺走了。
    这才叫出其不意,沈则怀疑陈茗儿是不是读过兵法,他抿着嘴唇,强忍着没笑。
    陈茗儿这一走,傅婉仪跟杨平也一声不吭地赶紧溜了,只留下沈则跟闵之。
    沈则没着急言语,他自是觉得犯不上同任何解释。
    闵之脸上的笑意是彻底退了,却仍是端着姿态,“我来贺你襄城大捷,昨日你这里人进人出,我没顾上。”
    沈则一面理袍衫,一面道:“你当真觉得这是赢了?就无半点心虚。”
    沈则哦一声,随手捞了捞衣袖,淡声问:“怎么?有不妥?”
    “尚看不出又什么妥,但你别忘了,”沈则看他一眼,“那人是司空乾,宇文休能这么容易被我擒了,总觉得不对劲。”
    “你也太过谨慎,”闵之走到陶案旁,扫了一眼案上的狼藉,徐徐道:“人都在你手里了,还能有什么不对劲。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捂脸)
    大噶放心,欠大家的更新我下周一定会补齐的
    第35章
    沈则抬手正发冠, 手下动作不停, 语气平淡:“你有话不妨直说。”
    闵之甩袖往陶案前坐下,手指在已经空了的酒坛上轻敲两下,声音清脆。
    他轻轻一笑, “看来我是得有话直说了。”
    听到这句, 沈则正色看他, 道:“那有些话我不妨提前告诉你。不管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人,茗儿,我是不打算放了。”
    闵之神色微滞, 竟不择言问道:“你和她是不是已经?”
    话一出, 他就后回来。他词汇显然已经沈则的毫不遮掩逼得无措,问出的话也失了水准。
    沈则面色沉静凝他须臾, 叫他心虚更甚, 才开口:“本与你无关,但为她女子声誉, 我可以答你。我没有,也不会。”
    闵之胡乱在额前摸了一把, 眼底冒出怒色:“与我无关,你真以为此事与我无关?”
    沈则挑眉看他,不是讥讽,“你想听什么?”
    这话沈则问住了,他想听什么,听他的歉意,还是想逼迫他隐忍自己的心意前者他不配, 后者他得不到。他太了解沈则,荆州相见那晚共饮,他就知道沈则已不打算再瞒,至于歉意,舍他的是陈茗儿,把陈茗儿送到沈则跟前的是他自己,他怪沈则什么呢?把羊送到狼口,还要怪狼吃了羊吗?
    沈则有些糊涂了。半年前他离京的时候究竟是如何打算的?他是不是太过自私,自己做不了决断,便想着叫沈则替他做决断,如今却又要反过头来怪沈则做的决断不合心意吗?
    闵之闭了闭眼,手指捏在一处无意识地摩挲着,忍着喉咙的艰涩,平声道:“你底气之足,是因为心内认定,你能护她,而我不能,可我若告诉你,我能呢。”
    沈则起身走至闵之身侧,语气沉沉:“如果你能,你离京赴峡州时,又怎会愿意将她交与我。”
    一针见血,直直地戳到闵之内心的懦弱和窝囊上。
    闵之静默半晌,垂首低喃:“你说的对,这是我该得的,只是,”他忽地抬头,眼中的迫人的光,“沈元嘉,你什么时候都能护着他吗?我指的是,如果有一天,你的前程,你唾手可得的大将军之位,你沈家四世满门的荣耀,都有可能逼迫你做决定,你会如何?你仍会选择她,不管为之付出什么代价,都会选择她。是这样吗?”
    闵之下颌紧绷又似乎是笑着,眼底情绪翻滚,整张脸带着一种扭曲的怖感。
    沈则撩袍蹲下,小臂搭在膝头,冷声问他:“你说清楚。”
    闵之狠狠地笑了一下,“你也不敢做这样的承诺,是不是?”
    沈则人又往前逼了几分,眼神凌厉,如审讯犯人一般:“闵心远,我知你不会信口,你把话说完。”
    “沈元嘉,”闵之被迫仰脖看他,“人都有苦衷,我也是。我知道你有时候看不起我,厌恶我的虚与委蛇,又对家里人言听计从。你横冲直撞,自有太子、皇后、甚至陛下为你撑腰,谁能奈你何?不是什么人都能像你一样孤勇,究其根本,他们也许并不是真的怯懦,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则静静听他说完,微微垂了吹眼,轻声:“你这番话就看得起我了?你不如直说我不知疾苦,站着说话不腰疼。”
    闵之笑一声,“你腰疼吗?”
    京城官场,天子近臣,哪个不是如履薄冰,闵之着实已算其中肆意的,他却仍是贪心不足。
    沈则倏然起身。
    “我不浪费时间同你说这些,你若能想通,就把你藏着的话说完,若是想不通,便自个儿憋着。”
    他一字一句说得重,话说完,猛地叫杨平,“端水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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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英亲自将薛怡芳送到景和门,躬身道:“夫人,前头奴不便过去,夫人路上当心。”
    薛怡芳侧首往远处瞧了瞧,却没有立即要走的意思,伸手捻掉一片不知什么时候粘在秋英肩头的枯叶,“姑姑的肩上落了片叶子。”
    秋英忙后退两步,“夫人叫奴名字就好,折煞奴了。”
    薛怡芳笑笑,“你年岁比我大,你入府伺候娘娘那会儿,我还没嫁过来呢,叫你一声姑姑,也是应该的。”
    秋英摇头,“到底是尊别有别,夫人您和善,奴却不敢僭越。”
    “这话就生分了,”薛怡芳拉着秋英往墙下躲了躲,似是不经意道:“太医署那个长得眉清目秀还有几分像娘娘的那个医女,这几日怎么没见着啊。我瞧着娘娘也没大好,还是该叫人小心伺候着。”
    “是。”秋英双手交叠,恭顺道:“娘娘前几日接连吃药,行针,也的确是受了不少罪,缓上几日,还是得精细着调养。”
    薛怡芳深吸一口气,心下急躁,“我瞧娘娘倒是挺中意那姑娘的,留着与娘娘作伴也好,难得投缘。”
    “娘娘的为人夫人您也知道,她哪里肯向陛下开这个口,到底是太医署的人。”
    “娘娘谨慎我知道,”薛怡芳摁了摁秋英的手腕,温然嘱咐她:“你也得劝劝,这左不过都是顾着娘娘的身体,留在身边跟在太医署还不是一回事。”
    秋英点头应道:“夫人说的在理。”
    兜了半天圈子,秋英这头滴水不漏,薛怡芳彻底失了耐心,直接挑破:“我呀,我瞧着贵妃娘娘喜欢那医女,都胜过亲骨肉的,这回来我原本还想着出了个馊主意呢,”她掩唇,咯咯假笑两声,“我呀想劝贵妃娘娘认她做个义女呢,你说是不是馊主意。”
    秋英只陪着笑,并不说话。
    “只是这回来,竟没见过她姑娘,我心下想着是不是她惹了娘娘厌烦,可这姑娘做事利索,又不多话,想来也不会见罪于娘娘,是吧?”
    自上回贵妃叫她留意着薛怡芳,秋英就对她多了几分防备,话不往实处落,只打太极,“莫说这伶俐的,就是粗粗笨笨的,贵妃一向也是宽厚。”
    薛怡芳是用力提了口气,再不要一丝的遮掩,“傅医正连同这医女这几日都不再太医院当值,明知道贵人这里离不开人,可别是有人耍什么心眼子,误了贵妃的身体。是不是该叫陛下过问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赶紧写到从荆州回来虐渣渣啊
    第36章
    苏贵妃见秋英皱着眉头回来, 将手中的茶盏朝着她晃了晃:“我茶都喝了两遍了, 你才回来。”
    秋英闻言,眉头皱得更深,“夫人她拉着奴又问了好些话, 都是有关茗儿姑娘的, 听得奴云里雾里的, 竟还说出什么娘娘中意茗儿比之长宁公主更甚这样的话来,又说原本还想跟娘娘提认了茗儿姑娘做干女儿。奴说句实话,侯夫人这些年常来常往的, 说话做事都是妥帖谨慎, 怎么这些时日像失了魂似的,说话做事都颠三倒四的。”
    苏贵妃听着秋英说话, 凝神细思, 薛怡芳近来行事的确是反常,而这反常又的确是从她见了陈茗儿才开始的。
    “秋英, 你刚才说,薛怡芳她说我中意茗儿长宁更甚?”
    秋英点头, “是,奴婢在想,是不是因为长宁公主同茗儿姑娘年岁差不多,公主这些时日又因为婚事同陛下和娘娘不愉快,所以夫人才过分忧心了。”
    苏贵妃握着茶盏,感受着指尖的淡淡暖意,轻声道他:“仔细想来, 薛怡芳的确是对长宁格外上心。”
    “可不是嘛,”秋英道,“这些年夫人对公主也真是无微不至,作为舅母那的确是没得挑。奴就想到自己的舅母,从前在家里,哪怕奴多吃一口,她都必得又大又骂闹得鸡犬不宁。这么一比,侯夫人哪里像舅母,许多亲生母亲都尚做不到如此呢。”
    苏贵妃眉心一跳,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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