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陆坤抚了抚鼻梁上的老花镜,仔细看着报纸上的细小的字体,时不时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偶尔发出一两声叹息。
    早年英姿勃发的模样,如今剩下的只有衰老的面容,松弛的如同老树皮的肌肤,不带精光,显得浑浊阴翳的双眼,满头银针似的白发茬儿......
    “当家的,你说,孩子们怎么还不回来?”
    一个面相看上去比他衰老的女人,身上围着碎花小围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腾来腾去,嘴里不住呢喃着什么,最后两手紧紧揪了揪围裙裙摆,有些泄气道。
    “别想那么多。”
    陆坤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咱们都这个岁数了,何必再多管呢,别连累孩子分心才是。”
    正说话间,一个女人拉着行李箱从外面进来,远远的就冲着陆坤夫妻俩笑。
    “阿爹、阿娘,我回来了。”那女人展颜一笑,亭亭玉立,身上有股淡淡的书卷气。
    “坐着。”
    陆坤指了指边上的沙发,“工作怎么样?”
    “还行吧。”大丫儿靠近陆坤坐,拨了拨耳边的细发,笑着道:“上个月我已经被正式提名社科院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党组成员、副院长,北京市人民政府发展研究院中心副主任兼秘书长。”
    陆坤点点头,缓了一会儿,犹豫道:“那对象的事儿......嫁人,还是得嫁的,要不然你就给我招个上门女婿回来。”
    “阿爹~”大丫儿苦笑,“咱能不能不谈这事儿了,我压根就不想结婚。”
    在边上的刘丽萍急了,出声道:“不结婚,后半辈子一个人过么!”
    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向来听话的女儿,在婚姻的问题上,那般倔强。
    “也不是非得自己过......”
    大丫儿想了想,开口道:“主要还是没遇到合适的人,以前你们给我介绍的那些,我都没什么感觉。”
    刘丽萍急忙说:“要啥感觉,一男一女床上一滚......”
    “咳咳。”陆坤忙提醒她收住话头,别说过火,“老婆子,你去看看,灶上不是还煨着鸡汤嘛。”
    刘丽萍瞪了他一眼,愤愤的朝着厨房走去。
    “你别理她。”
    陆坤转头冲大丫儿说道:“你阿娘这人,性子冲,遇到问题容易急眼,别多想了,先回屋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吧。”
    ......
    “爷爷!”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从客厅入口跑进来,人还未至,稚嫩的童音反倒是先到了,“爷爷,爸爸给我买了变形金刚。”
    陆坤任由这孩子撞入怀里,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慈祥笑笑,抬头冲落在后面的一鸣夫妻俩说道:“都累了吧,先坐会儿,待会儿就能开饭了。”
    一鸣夫妻俩照做。
    “公司发展得怎么样了?”陆坤边和孙子嬉笑玩闹,边开口问道。
    早些年头便将产业交由孩子们管理,已经极少过问了,如今只不过是随口发问。
    作为长子,陆一鸣继承了华坤连锁超市、京华网上商城,这些年都发展得不错,去年还成功登上了全国富豪榜第三位,让他这个当爹的尤为自豪。
    “还行吧,如今经济形势有点不对头,我已经要求下边尽快清账了。”陆一鸣双手环扣,想了想道:“普遍情况不好过,估计还要熬一段时间。”
    陆坤嘴唇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才道:“如今不比当年了,各行各业的效益都很差,极个别行业利润可观点,但门槛太高,也不容易出成绩。”
    他突然有点不想和儿子谈这些了,他是知道儿子身上的压力的,在家里谈这些事情,只会让他失去最后的一片净土。
    “你二姐呢?还有明哲,他们俩在搞什么幺蛾子,现在还不回来?”陆坤选择岔开话题。
    “二姐......”
    陆一鸣嘴角扯了扯:“昨天我给她打电话,她说她在新加坡呢,估摸着还得再留一个多月才会回来。”
    “好端端的,怎么跑去新加坡去了?”陆坤嘟囔道,家里几个孩子,就她最不让人省心。
    陆一鸣没说话,他觉得自己真要是说了实话,怕是会被自己老子骂个狗血淋头。
    自己的那个二姐,同样管着一大堆生意,身家不比自己少多少,可性子却是古灵精怪的,想一出是一出,谁都拦不住。
    “那你弟弟呢?”陆坤心里隐隐有些不高兴。
    说好了一起回家给他祝寿的,如今放了他鸽子,让他有种儿女没良心,不知道孝顺的感觉。
    “弟弟说市里突发一起意外事故,现在医院里忙得不可开交,他被绊住了,一时半会走不开,可能得晚些才能回来。”陆一鸣忙给自己老子解释道,就怕父亲误会。
    陆坤想了想,心宽了不少,点点头赞同道:“救人要紧。”
    ......
    ......
    生日过得冷冷清清,心血来潮的陆坤觉得去宝林县看看。
    “二条!”
    “杠!”
    “糊了!”
    “哎,我说明达,你今儿个是走狗屎运了吧?”
    “哈哈,也许,也许。”
    几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在一颗大榕树下支了一张四方桌打起了麻将。
    几人皆是赤着上身,背心或是直接脱了搭在肩上,或是干脆直接晾在竹椅靠背上,嘴里时不时飙几句混账话。
    “哎,还是明达你小子日子快活!”有人无心感叹道。
    赵明达嘴角掀起了一抹弧度,手上摸麻将的动作显得很是大气,嘴上却不干净,“快活个屁!
    “家里上百个房本,上百个套房子,每天不是收租,就是在收租的路上。
    这特么听起来倒是不错,但我老娘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
    每次租户反应问题,哪次不是我亲自上阵,连掏点钱请修理工都不肯。
    再说了,我老娘把我每个月的花销用度管得死死的,要不然我能跟你们在这儿玩五块十块的?”
    “你少来!”有人反驳,“赵姨什么样的人,咱们这些人能不知道?除了骂人厉害点,性子泼辣点,心地是一等一的善良。”
    “就是,我都听赵姨说了,她说你结婚有了孩子,她就专心带孙子,把收租的事情全交给你,让你掌控财政大权。”也有人抖落消息道。
    “哈哈,你们这些混蛋不动,老子可不是肉的抖动,而是灵的融合。”赵明达随口胡扯道。
    他很清楚自己母亲是什么性格,整个就是闲不下来,要是早早‘退休’,没了蛇皮袋收房租的乐趣,怕是脸色不会有多好看。
    自己的母亲是个女强人,小时候记得家里只有寥寥几处房产,可这些年下来,随着自己母亲不断倒腾,家里的房本已经多达上百个。
    至于自己老子?
    他小时候还经常追问,等稍微长大一些,开始学会把想法沉寂在心底。
    虽然偶尔还会有“我老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老子长什么样?”的奇怪念头,但终究是习惯了不去逼迫、追问自己母亲。
    他自己也查过,母亲出身于农村,虽然那个村子日子过得普遍不错,但相较于自己母亲打拼出来的家当,也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自己母亲早年丧偶,后来招赘没两天就把男方赶走。
    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那个满脸麻子的老鳏夫是自己老子,结果被自己老娘一口否认。
    这话他是信的,因为从老娘的话语里,他听出了她对老鳏夫的不屑与讽刺!
    这与老娘偶尔一个人呆坐时露出的那种温柔、怀恋,完全不一样。
    他一直坚信自己生父还活着,尽管老娘从来都是矢口否认,咬定他老子死了。
    可问她自己老子是谁,她又立马保持沉默。
    “天儿热,赵姨煮了绿豆粥,特意晾凉放冰箱里冻过的,都快尝尝。”一个看着已近六旬的老妇人端着一个托盘从屋里出来,托盘上是四碗绿豆粥。
    赵明达连忙起身接过,“娘,让我来。”
    陆坤远远的望了一会儿,几次三番想要上前,却终究是止住了步子,内心叹了口气,自我安慰道:“行了,知道他们母子俩都过得好就行,又何必再去打扰呢。”
    “回吧。”
    摇摇头,陆坤折身冲司机说道。
    一个宽敞气派,装潢大气的办公室里,原本边埋头处理文件边接听电话的陆一鸣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你确定我爹去宝林县就是为了见人?”
    “确定。”对面的人回道,旋即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一鸣沉默了许久,有些呐呐无言,许久才道:“行了,把今天这事儿烂在心里。”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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