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鱼目?”明万辞问过之后方才回忆起她那番用来哄人的话,顿时反应过来,不由顺着肖承未的视线一同看向来人。
    似是为了避免引人注目,阮尚安绕过大半个花园才从原本的位置走到末席处。
    明万辞只一眼便收回视线,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如此倒是让阮尚安靠近的脚步略显迟疑起来,他犹豫半晌才又抬步,一路走到她身旁。
    视线落回抚琴人身上,明万辞顺手要去抓瓜子仁,却抓了个空,朝方桌一看,才发现瓜子已经被撤去,桌上正摆着几碟新换上的点心。
    “哪里来的红栗饼?”她诧异地看了一眼身边人,“我记得品善楼好像从不接这样的宴席单子,一直坚持搞他们的物以稀为贵来着。”
    “我今早让人去排队买的,方才刚送到,应当还热乎着。”肖承未说完,眉眼含笑地看她,“如此还是不想理我吗?”
    “吃人嘴短,王爷当真好计谋,小人佩服得紧。”明万辞装腔作势地说完,捻起一块点心送进口中,顿时满意地连连点头,咽下后十分有心得地总结道:“确实是热乎的更好吃些,从前我不知,倒是糟蹋了好东西。”
    肖承未视线微垂,目光宠溺中又起了三分无奈,抬手用指尖将她唇边沾到的点心渣轻轻抹掉。
    明万辞第一反应便是要躲,却没想到肖承未伸手扶住了她后脑勺,一时间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脸颊温度不由又升了升,任由肖承未指尖落在她唇边,听他笑道:“果然是个小丫头。”
    听他如此说,明万辞索性也不躲了,甚至还朝前凑了凑脑袋,笑眯眯道:“王爷贵庚?我娘曾说,不准我嫁太老的,也不准我嫁官太大的。”
    却不想肖承未丝毫不见忧心,反而笑道:“此时再说这些,怕是晚了。”
    明万辞却笑着摇头道:“但我娘后来又说,比之方才所说,寻个一心一意只对自己好的,才是最重要的。”
    话毕,她抬头看向肖承未,杏眸中仿佛落了光,能直直看进人心底去。
    肖承未没有马上开口,只是安静地回视着她,面上笑意却仿佛含了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将她的手牢牢握进掌中,肖承未开口时语声很轻,语气却前所未有的笃定:“那她可以放心了。”
    明万辞顿时掩唇笑开,笑意比之满园景色更加明媚三分。
    旁边席位的人自遇到明万辞后离开,便一直不曾再回来,那处位子便一直空着,阮尚安走过来时担心站在旁边太过突兀,便自顾自在空位坐下。
    只是旁边二人旁若无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他耳中,他听着听着,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万辞。”不知是不是碍于肖承未的长辈身份,阮尚安这一句叫的颇为克制,声音听起来不似从前那般温和,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刻板。
    明万辞侧头看他,同样守礼而疏离地回了句:“阮大人可是有事要说?”
    这一句阮大人彻底让阮尚安变了脸色。
    哪怕明万辞此时唤他一句阮公子,这称呼虽不亲昵但也中规中矩,他倒是并不会多想,他认为,二人毕竟相处多年,总是还会有些曾经的情分在。
    但如今这句阮大人,仿佛彻底划清了他们之间的界限,礼貌中偏生还含了些微嘲讽在其中,若他还告诉自己明万辞会念着旧时情分,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看着眼前一袭红裙的女子渐渐同记忆中明眸皓齿的假小子重合,想到她方才同肖承未说话时半是信任半是依赖的模样,他心中顿时泛起些涟漪来。
    “我想单独同你说些话。”阮尚安说完,意有所指地看向肖承未,“还望王爷行个方便。”
    肖承未闻言,看也没看他,只面带询问地看向身边人。
    明万辞却丝毫不避讳,笑着开口道:“托王爷的福,如今想同小人说话的人倒是越发多了些,既如此,把话说清倒也好。”
    听她如此说便是答应了,阮尚安心下一松,刚想同她一起寻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却不想明万辞又开了口,话是对肖承未说的,“王爷,我今日犯了懒,只能劳烦王爷离开片刻,给我腾个地儿。”
    肖承未视线自阮尚安身上划过,瞬间便看穿了她的用意。
    若是明万辞当真同阮尚安另寻他处说话,万一被有心人看到,到时不知又要惹出什么闲话来。若是留在此处,一来旁边座位无人,算得上单独说话,二来此处虽偏却也在场中,若有动静全场瞬间便能知晓,想是无人会不知轻重地轻举妄动。
    肖承未不曾多言,离开前不忘叮嘱道:“我不走远,有事随时叫我便好。”
    明万辞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王爷您近来越发唠叨了。”
    肖承未失笑,也不同她计较,缓步离开。
    “没想到你同瑄王关系竟如此亲厚。”阮尚安扯出一抹有些干涩的笑意,开口道。
    明万辞托腮看他,笑道:“阮大人是不是该恭喜我一下,承您吉言,我如今可是当真有飞上枝头的希望了。”
    阮尚安闻言,脸色更难看了些,看着眼前人略显慵懒的模样,竟是叫他十分陌生。
    “万辞,我知你心中怨我,但也不必因此草率了自己的终身幸福。听我一句劝,瑄王他非你良缘,你若是因一时兴起嫁了他,他日必定后悔。”
    明万辞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事,秀眉微挑道:“大人多虑了,万辞心中不想,故而不会有怨。只是不知在大人心中,万辞良缘所在何处?莫不是虽被退了婚,还得铁了心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万辞,你信我,自答应了同你的婚事,我便发誓会照顾你一辈子。我知你此时无法理解,但你要相信,只需再等我些时日,你要的荣华富贵,高位独宠,我都可以给你。”
    话至此处,阮尚安语气又急又重,唯恐明万辞不相信一般。他从邻桌走到明万辞身旁,双手死死攥住她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明万辞颇有些意外,抬头直视他双眼,发现这话不似作假,心中顿时有些奇怪。
    此时鼻端香气沁人,虽浅淡却叫人无法忽视,明万辞觉得这味道莫名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曾在何处闻到过。
    她刚想凑近再闻的真切一些,远一些的地方却突然传来些响动,仔细听来有些像兵刃相接的声音,她顿时去寻肖承未,却发现整个园中此时皆不见他踪影。
    这响动越来越大,连场中琴音都已被迫停下,宾客席中渐渐起了些骚动,端坐主位的新阳公主此时终于发现了角落处的阮尚安,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明万辞稳了稳心神,视线自场中收回,又落到阮尚安身上,好意提醒道:“阮大人,您若再不松开,公主殿下的目光便能杀人了。”
    阮尚安此时理智归位,明万辞的提醒让他如梦初醒,仿佛被烫到一般赶忙松了手。
    明万辞依旧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她若有所思地看了阮尚安一眼,又看了看主位方向,却不想正对上新阳公主不善的目光。
    此时外面声响渐无,场内也是四座皆静,偌大个园子一时间只闻鸟鸣,不闻人声。
    片刻过后,明万辞身后突然有人开口道:“无妨,继续。”
    这话声音不大,刚好够众人听清,在座之人纷纷闻声而来,却见肖承未已泰然自若地坐回明万辞身边。
    见他毫发无损地回来,明万辞长舒一口气,压低声音问道:“又是她的人?”
    肖承未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见她面上如临大敌一般,顿时温声安抚道:“万事有我,不必忧心。”
    末席处这画面着实有些诡异,有人看了看此处三人,又小心翼翼瞧了眼主位,着实有些看不懂眼下这状况。
    此时七皇子出来打了圆场,宴上便又恢复如初,只是众人此时哪里有心思听琴,大都在关注着末席处的动静。
    “该说的可有说完?”肖承未瞟了阮尚安一眼,问明万辞道。
    明万辞眉心轻蹙,答非所问:“我觉得有些奇怪。”
    “何处奇怪?”肖承未问道。
    “等我想想,待有些眉目再同你讲。”
    肖承未闻言未置可否,只伸手抚上她眉心,道:“别总皱眉。”
    明万辞只觉额间一凉,眉心顿时就着他的指尖舒展开来。
    只是按理说,刺客今日出现着实不令人意外,看方才形势,肖承未明显也是有备而来,这一波刺客定然又是半点便宜也没占到。
    但不知为何,明万辞总觉得心中尚有疑惑之处。
    此时席间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明万辞抬头看去,发现冯知书已坐到琴架前,想是这一次的琴技切磋终于到了尾声。
    “王爷可有听过冯小姐弹琴?”明万辞凑过去问肖承未,满脸兴致勃勃。
    “不曾。”肖承未如实道。
    “看来今日可以一饱耳福了。”明万辞笑吟吟地看他。
    肖承未看她一眼,无奈摇头。
    此时琴音方起,明万辞便听出,冯知书今日选的曲子是《相思明月赋》,此曲众所周知难度极高,既考验指法,又考验悟性,想要弹好着实不容易。
    明万辞看向场中,冯知书此时颇为专注,面上含了丝胸有成竹的笑意,而场中众人认出这首曲子后,面上皆现惊叹之色。
    “这忠义侯千金果然名不虚传。”
    “没想到冯小姐竟是比沈小姐更技高一筹。”
    此时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明万辞看向女眷席中的沈兰西,果然面含嫉恨,红唇紧咬。
    “这可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明万辞颇有些看好戏的愉悦,“王爷觉得,这冯小姐弹的如何?”
    “尚可。”
    “王爷鲜少夸人,一句尚可便已算是夸赞,看来此番二位殿下倒是没白忙。”明万辞笑意颇淡,却依旧眉眼弯弯,“若是叫王爷在这位侯府千金与尚书府千金中做抉择,王爷怕是要偏心了吧。”
    肖承未托腮看她,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发觉,你吃起醋来竟也如此可爱。”
    恰好此时一曲终了,冯知书起身福礼后,无视场中掌声雷动,只含情脉脉地朝肖承未看过来。
    众人目光紧随而至,却发现肖承未浑然未觉,只将手中剥好的橘子尝了尝,然后取了一瓣递到明万辞唇边,道:“这只不酸,你尝尝看。”
    明万辞倒是想吃,只是看着周围目光灼灼的视线怕自己消化不良,赶忙挡开他的手,道:“我吃不下了。”
    肖承未也不勉强,再次问道:“可要离开?”
    明万辞没有回答,只在心中默数到三,主位之下已有人开了口。
    秦焕生由衷赞道:“冯小姐此曲行云流水,功底不俗,令人赞叹。”
    “知书之琴难望先生项背,得先生谬赞,实属汗颜。”冯知书此话颇为谦虚,更令在座之人赞不绝口。
    明万辞想着,过不了几日,这冯知书的美名便要传遍大江南北了。她耸了耸肩,此时方才点头道:“该听的都听完了,此番倒是皆大欢喜,实属不错,咱们走吧。”
    只是她刚起身,便听冯知书自场中继续道:“素来听闻瑄王殿下唯好琴音,明姑娘得王爷青眼相待,想必定然琴技不俗,不知今日可否领略一二。”
    众人闻言,心中皆泛起嘀咕来。都言瑄王不好女色,若是明万辞因琴入得瑄王眼,一切倒是说得过去了,只是这素来女扮男装的明家当家当真会弹琴不成?
    见明万辞静立当场,似笑非笑地看向冯知书,似乎并未想要上前,肖承未顿时便要开口替她回绝。
    却不想明万辞理了理裙摆,笑道:“冯小姐此言差矣,据我所知,瑄王殿下所好,可不是琴音。只是今日难得与众位同席,万辞便恭敬不如从命,只盼此曲过后,冯小姐莫要后悔才好。”
    话落,她冲着肖承未眨眨眼,泰然自若地朝置琴之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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