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千澈的手死死抓着红羽的领子,将他摁在墙上。她半蹲着,脊背绷直。那双眼眸赤红,似是含着地狱间的无尽阴冷和杀意,令人不敢直视。
    “咳咳……咳!”
    红羽被她勒得喘不过气。
    他那双红瞳不受控制地睁大,直视着冷千澈的眼睛倒更像是在注视深渊。令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感。
    红羽苦笑,从他敢这么做时早就已经想好了后果,所以倒也没有那么恐慌,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梗着脖子道:“我、我只是想让你回去……你必须要回去!”
    说到最后他还激动起来,却被冷千澈死死摁着无法动弹。
    “回去?回哪。就他妈因为这么一个回去,你……”冷千澈突然勾起一个笑,唇边挑起,那双眼眸却依旧居高临下地盯着红羽,眼尾没有一丝笑意。
    阳光从身后的窗透进来,暖色的窗帘由风吹起,露出外面的春意盎然的花园,青青草地上似是还沾着些露水。一片温暖。
    而屋内哪怕有再多的阳光透进来,也只剩阴冷。
    “就因为这个,所以,你杀了老师,对吗?”
    冷千澈的话语平静,那双眸子盯着红羽,她唇边的笑意与平时无异,可却透出她从未展示出的冷意来,仿若冰冻三尺,连窗外明媚的阳光都无法温暖。
    红羽心中不是没有恐惧,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不能后悔了,于是只能硬梗着脖子,努力让自己直视着冷千澈的眼眸不被她所威慑,语气中的颤抖像是嗓子里硌着颗粒,声音略低。
    “我没有杀。秦亦然不是我杀的,真的,你信我!”红羽那双赤色的眼眸定定看着冷千澈,“真的。他是本就该死了,我推他一把而已,只是希望你快点回去而已!”
    那双眼眸一如既往的纯透,冷千澈的眼底却黑气蔓延。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老师本就该死了!”
    红羽能感觉到到攥着自己领口的手愈发收紧,他仰着头喘着气,看着冷千澈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断断续续地说:“云熙楠知道你会附身到冷千澈的身上,他故意找了秦亦然,跟秦亦然说可以复活冷千澈……他,秦亦然他,灵魂已经破损了,他带着你的魂魄穿越层层星海已经耗费了所有气力,所以、所以才没能在你重生的第一时间来找你,因为他在恢复。可再恢复也没办法了,破损的灵魂无法存在太久,这些年他身上大病小病就是他已经要撑不住的征兆。每日每日的这么受着折磨还不如先去投胎……我是帮了他!”
    细长的手指骨节突出,润色的肤色仿佛上好的美玉,指节里的筋骨却好似一根濒临扯断的线一般绷紧着,充满了力量以及不可言说的绝望感。
    “砰”的一声。
    红羽被冷千澈丢下。
    他不顾自己被撞疼的头,连忙抬头去看冷千澈,却只能看到那鸦羽色的微长发丝挡住的半边侧脸,空气静默,那股子冷气就像是被冻住了般的,他感受不到一丝丝杀戮的气息,他也看不到表情,可那心中不安的感觉却愈发加深。
    此时的冷千澈,比明显动怒的时候要吓人太多了。
    红羽看着这样沉默安静的冷千澈,心中的不安愈发加深,他突然就开始后悔了,不该那么说的,就算说也不要说得那么干脆……
    “他的灵魂在哪。”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红羽身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才听到冷千澈淡淡的嗓音。
    嗓音略淡略冷,不含一丝感情,却莫名让红羽心中发憷。
    “……鬼界。”红羽完全不敢有任何的撒谎犹豫,他额头的冷汗直流,声音干涩地说,“虽然破碎,但确实有着一半魂魄。你……不要再想着找他了,他没办法回来的了,已经破碎的魂魄想要他能继续生存下去的话,投胎是唯一的办法。”
    “是吗。”冷千澈这么说。
    长身玉立的少年垂着头,神情隐在微长的发丝下叫人看不清楚。她身上的衣服还是为了见秦亦然所特意换上的。
    红羽完全琢磨不出此刻冷千澈究竟是什么心情,又究竟想要做什么。他只能冒着冷汗努力劝服冷千澈,“其实,这对秦亦然也是好事啊,他愿意为了冷千澈而付出灵魂。而你也确实复活了,两全其美不是吗?他的心愿完成了,灵魂又实在破碎,在这个界面上存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的。哪怕我不出手,他不到半年也会死的,我相信你已经察觉到了他的身体状况了,所以才会让他去体检的……”
    越说到最后红羽的话语也愈发通顺起来,他在识图劝服冷千澈之前就这么先劝服了自己,所以说到最后也是理直气壮丝毫不虚的。
    可抬眼与冷千澈那双仿佛没有一丝光的眼眸对上时,他突然哽住了。
    堵在喉间的话语像是被那双眼眸震慑住了,他感到毛骨悚然,不由自主的将卡在喉咙间的话咽了下去。
    “对啊。”冷千澈却开口了,她淡淡道。“他的心愿完成了,冷千澈复活——可我不是冷千澈。”
    那双令红羽只想要逃离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里面似是酝酿着一股风暴。
    “他想要复活的,是冷千澈。他爱的,是冷千澈。温柔对待的,也是冷千澈。到最后还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还是冷千澈。”少女那双仿佛不带一丝光亮的瞳突然转了下,红羽吓得不敢说话。“我算什么。”
    “我说过我想要附身在冷千澈的身上吗?我说过我想当别人的替身吗?我说过我要活吗?”少女突然悠悠笑了,“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我会让他知道,他所爱的冷千澈早就已经死了,他所为之付出的,不过是个假的、占了他心爱学生身体的强盗而已。”
    这话含着笑,配着冷千澈那张精致绝色脸庞上那抿着的唇和弯起的眼尾,怎么看怎么令人背脊发寒。
    红羽的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他不想冷千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像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光,只剩心底那处翻涌而起的黑暗。
    “对了。”冷千澈突然看向红羽,“你们最好祈祷我能找到老师,不然,我会让你们对把我复活这件事悔恨终生。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红羽看着那悠然离去的背影,绝望地瘫在地上,已经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了。
    一阵风吹过,吹起暖色的窗帘,风中卷起了些花瓣,花瓣悠悠荡荡落在地上,逐渐在阳光中化作了个人影。
    红羽垂着头,没有一点反应,就像是已经睡着了般。
    “你这是什么反应。”玉珠落盘的声音淡淡响起,在空荡的病房里似是带了回声。
    “后悔的反应。”红羽抬头,赤红的眼睛下是通红的眼尾,他恨恨地看着眼前那面无表情的人,声音嘶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她迟早是属于你的你为什么要用这么着急的方式!你知不知道她恨我了……”
    “没有为什么。”那人的眼眸冷淡得像是润色的珠子。“既然迟早是我的,那为什么不早一些呢?还有,她没有恨你。她根本没把你放在心里,你最好知道这一点。”
    红羽呆愣住了。
    阳光透过云层浅浅隔着窗户投射进来,照在那人的脸上,为他温润的侧脸打上了一层柔和的高光。那张如玉般的面容却极为冷漠。
    他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响起,白玉似的手拿出,接起。
    手机那端的声音含着笑,态度无比熟稔,“云熙楠呀?”
    “凌邪。”云熙楠冷笑,“有何贵干。”
    “不必称贵干,只是云老板即将心想事成,我个小员工就想问问云老板,什么时候给我发‘工资’啊?”手机那端,凌邪含着笑的声音传输过来。
    云熙楠冷笑一声,“你那么精明,你才是老板。工资还需要我发?”
    “哪能呢。我可是在你手底下办事儿。”凌邪懒洋洋地笑,“云老板,你都要心想事成了,就看在小的给你办了那么多事儿还得罪了小家伙的份儿上,赶紧也让我心想事成了吧。”
    “鬼界星海中,你要的就在那里。”云熙楠冷声道,“你直接去寻就行,相信以你的身份并不难——此事了结,就按我们之前说的,我们再无联系。”
    “……哈哈哈。”凌邪突然笑起来,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云熙楠蹙着眉直接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前,手机中似是传出一声怅然若失又含着自嘲的低低嗓音。
    “在眼皮子底下啊……”
    云熙楠瞥了眼瘫在地上依旧在流着泪的红羽,“你要反悔了?”
    红羽呆了两秒,他抬起头看着云熙楠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也冷静下来了。
    “……不。”
    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扶着墙从地上爬起来。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只能继续下去了。等她恢复记忆了,她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她会原谅我的。”
    云熙楠嗤笑一声,移开眸子,身上的风衣突而随着窗外的风旋转起来,风中含着的花瓣逐渐化作光点围住他。再次消散时,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变了个样。
    白色金边的长袍衬着他逐渐变化的面庞,细长的眸子逐渐圆滑,眼尾的温柔变成了全然的冰冷,淡色含有亲和力的唇也转变为了绷直的线条。
    红羽看着他的变化,有些恍惚。
    “走吧。要去做最后一件事了。”
    云熙楠淡淡道。
    —
    冷千澈失踪了。
    这件事还是司寇黎先发现的。
    一开始是打她的电话电话打不通,到后面是到她家里发现没人,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问遍了所有的人,都是同样的结果。
    司寇黎那一瞬间都要崩了。
    他没有选择报警,报警的速度还不如他找得快,发动所有的势力跟着冷凌天一起找,找了三天三夜也没能找到她。
    冷凌天这个亲生父亲还没怎么样,司寇黎都快要被逼疯了。
    那几天里,哪怕是跟他最久的司斯年都不敢轻易靠近他。
    直到有一个身穿金边白袍的人见了他。
    司斯年在看到那人走后不到一分钟,司寇黎就从房中冲了出来,那双阴暗绝望的眸子对着司斯年,声音嘶哑。
    “去鬼界。”
    —
    冷千澈到达鬼界再次遇见的第一个人依旧是那位蛇妖落姬。
    她依旧妖媚绝丽,依旧令鬼界大部分的鬼神魂颠倒。
    是她先看到的冷千澈,主动招呼了冷千澈来她房里喝茶。
    于是时隔多年,冷千澈又顶着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进入了落姬的房间里。
    落姬对冷千澈的兴趣像是更加浓厚了,给她倒了杯茶后就盯着她一直瞧,娇笑道:“小郎君多年后变成了小娘子,还真是有趣的一件事。奴家有缘听听故事吗?”
    “现在无缘。”冷千澈对她笑了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等以后吧。”
    “又是以后。”落姬努努嘴,娇媚艳丽的脸上是不太情愿。“小郎君哪怕就是变成了小娘子也是这么喜欢糊弄人。”
    冷千澈轻笑了下,没说话。
    落姬却突然“咦”了一声,长长的蛇尾摆过来,突然就到了冷千澈的身后,细瘦勾人的腰部用正常人类做不到的姿势扭着,涂着红色豆蔻的手指挑起冷千澈的下巴,看着她那张冷冷淡淡的脸,轻轻笑了声。
    “小郎君的变化真大。”
    “怎么说。”
    “以前的小郎君,虽说没有那么多少年的朝气,可到底也是有个人气儿。怎么现在……”她掩唇而笑,“倒像是真正的死人了。”
    “是吗。”冷千澈勾着唇看着她,那双深色的眼眸深不见底,让落姬一丝情绪都无法捕捉到。“想必姐姐已经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了。我也不想跟姐姐闹得难看,所以还请姐姐告诉我,他在哪。”
    落姬心下一惊,刚想要笑着打哈哈,却被冷千澈那双眼睛所注视着根本说不出任何话,她跟冷千澈对视几秒,突然娇笑起来,好奇问道:“在回答你的问题前,小郎君可以先告诉奴家,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是有目的的,奴家自认为隐藏的很好呢。”
    “很多细节罢了。不值一提。姐姐请说吧。”
    “哼……果真如那人所说,你还真是着急要寻那位老师呢!”
    “所以姐姐更要说快些了。”
    “……行吧。”落姬长长的蛇尾一摆,盘在了柱子上。“你的老师啊,被鬼王带走了。”
    “为什么。”
    “哟,这就要知道原因啦?你不是只在乎人在哪吗?……好了好了别这么看奴家了,说就是了。看得人心里都瘆得慌,小姑娘家家的眼神还挺唬人。”落姬离冷千澈远了些,“你的老师是十世良善之人,按理说这类人都是可以直接留在鬼界当官了的,可惜呢,因为灵魂太过破碎,又穿越了星海万重,这不,险些就要魂飞魄散了。鬼王啊,是把人带走治疗了,所以你大可不必这么着急。”
    “多谢姐姐。”冷千澈起身,转身就走。
    只留下一句飘远的“告辞”。
    落姬愣了眼。
    “这么着急啊……还没听奴家说鬼王已经换人了呢。”
    落姬慢悠悠地笑。
    “那位鬼王,可不是个什么良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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