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大院杀成一片,李衡立在廊下望着呼延钧,第一次看清对方的面容,一双眼睛有着白狄人显著的特征高眉骨深眼,身材高大魁梧,手中的长戟寒光幽幽。
    立在其身边的是翟虎,身高略逊,同样孔武有力,满脸络腮胡,手中所持一把长刀。而在翟虎的身后几位普通的将士中,李衡瞧见一位相对清瘦的身形,中等个头,头盔遮住了两鬓和小半张脸,但一双眼眸如鹰似隼,他再熟悉不过。
    触及到他的目光,少年微微的垂下目光。
    “你就是李衡?今日本王倒是瞧清楚了。”呼延钧声音淳厚,铿锵有力,“因谋反被废,东宫一脉被皇帝断尽,你何苦还为大周卖命勠力守城?不若早早降了。”神情倨傲。
    李衡冷然驳斥:“你右军被围歼,左军损失惨重,破城之时中军所剩兵力不过五成。军需不足粮草短缺,后路被断,前路遭堵,屏州城你至今未占领,你有何资格来劝降?要降的也该是你,这屏州城便是你白狄中军最后埋骨之地。”
    呼延钧被他的几句话激怒,他纵横沙场近二十年,素来所向披靡,对大周一战,他本信心十足,并在朝堂发出豪情壮语要三月内攻入华阳,如今三个月早已过,不仅被困在屏州城,且几十万大军损失惨重。
    若非是李衡在屏州拦了一道,屏州城早已攻下,如今大军已兵临华阳城下,甚至已囚了大周皇帝及官员。
    心中怒恨,喝道:“你也曾是疆场战将,今日本王给你最后一点尊严,让你以军人的方式为国尽忠!”声音落下,手中长戟已横扫而来。
    他一把抓过长`枪迎了上去。
    呼延钧是白狄第一勇将,在勇武上他远不能及,只能用巧,却依旧招招走险。
    骆翼见此紧张害怕一手心的汗来,翟虎立即对骆翼出手不给其上前相救的机会。他一动,身后所有的士兵都动起手,护佑李衡的所有人也都立即迎战。
    知府等几名文官根本不会功夫,拿着刀乱砍乱舞一通,身边军士护佑不及,几人均被白狄军砍到。
    几十招后,李衡已经处于明显下风,毫无攻势,处处防守,艰难吃力。骆翼和芈涉干着急,奈何被翟虎和白狄士兵缠住脱不开身。
    又几招,李衡腰际盔甲被长戟划开,留下一条血口。呼延钧第二招紧随攻去直刺李衡心窝,李衡勉力躲过,尚未稳住呼延钧的第三招攻来,让他措手不及。
    紧接着又是两招,一招伤在肩头一招伤在心口,李衡退了几步,长`枪撑着地才站稳身子,呼延钧的长戟紧随刺来,不给他任何喘息机会。
    几招后,身上又多了两条伤口,盔甲破碎,身子已经撑不住,当呼延钧的长戟再次攻来,直刺心窝欲取其性命时,忽然一把长刀帮他挡住长戟,一个鸦青色身影替他接下呼延钧的攻势。
    李衡诧异的看着来人,担忧的立即四下搜寻,没有那一抹炎色,心中才稍稍松了些。
    鸦青乃杀手出身,武功阴狠诡异,招招直攻对方要害,呼延钧前几招有些乱,很快稳住。
    白狄兵立即对李衡围攻,李衡身上伤重,应对吃力。翟虎瞧见呼延钧被人拦住,转而立即去攻李衡。骆翼欲上前阻拦,十多个白狄军将其拦下困住。
    李衡此时身体情况根本不是其对手,再次被伤。翟虎手中长刀高举朝李衡脖颈砍去,躲闪已来不及,亦无足够的力气去抵挡如此凌厉一刀,做好了重伤或可能丧命的准备,千钧一发之际他瞧见翟虎的身后忽然跃起一人,手中长刀直直砍向其后颈。
    翟虎察觉到后颈的寒气,想回身格挡已然太迟,只闪开几寸的距离,长刀重重砍在肩头,砍透甲衣,几乎砍掉他的一条胳膊。
    他一声大吼手中长刀一抖欲回扫,身后之人一招将其长刀击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刀直刺翟虎咽喉,刀尖入肉数寸,将其脖颈刺穿,几乎要斩断,血喷涌而出,口鼻鲜血汩汩溢出。
    双目圆睁怒瞪面前的少年,呃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出,直直的倒在地上,抽`搐几下没了动静。
    围攻李衡的白狄将士均顿时傻了眼,惊的愣住,自己人把大将军给杀了?。
    少年上前搀扶李衡,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起攻向少年。
    呼延钧瞧见翟虎被属下士兵所杀,震惊之余愤怒到了极点,打开鸦青奔过去,翟虎已经断气,一双眼还恨恨的瞪如铜铃。
    “叛贼!”呼延钧大骂一声,手中长戟直刺少年,少年一把推开李衡接下呼延钧招数。
    鸦青、骆翼此时才瞧清楚这位身着白狄盔甲的少年竟然是当初逃走的池渊。
    “李公子。”鸦青回到李衡身边保护,李衡艰难的应对围杀来的白狄兵,并寻机会问,“你怎可回来,葭月呢?”
    “其他弟子护送她前往华阳,她不放心你,我替她回来。”
    “多谢!”
    鸦青承了他这句谢。
    旁边的池渊在十数招后被逼到廊柱下,已浑身是伤,呼延钧手中长戟毫不留情刺穿他胸膛。
    池渊望着面前满脸愤怒的人,心中自嘲,他最终还是死在了兄长的手中,如母亲和姐姐一般。
    “池渊!”李衡心疼的唤了声。
    呼延钧长戟抽出,他身子跟着摔在了地上,鸦青立即前去拦下呼延钧,李衡打开阻拦的白狄兵奔到他身边,。
    池渊一口血涌出,手颤颤的去抓李衡的手:“我从没背叛过公子。”声音微弱吃力。
    李衡眉头紧皱,眼中不由己流露心疼不忍。
    池渊看到他的怜惜的目光,嘴角勉力挤出一丝笑意,艰难的断断续续道:“白狄弃我,父兄弃我,我早已无国无家。”缓了缓,攒足力气继续道,“我感激公子教养之恩,自始至终都把公子当成唯一亲人,从无背叛。”
    缓了缓,一口鲜血又涌出来,顺着下巴流进脖颈里,抓着李衡的手也松了松。
    “公子,求你信我。”又是一口鲜血溢出,池渊痛苦的眉头皱起,身子颤了几下。
    看着他奄奄一息,李衡说不出心中的滋味,卫棠是他最疼宠的人,也是他至今最恨的人,现在他因为救他就要命殒,他心痛不舍。
    如果他不是白狄人,哪怕他是白狄人,只要他不是白狄皇子,只是白狄一名普普通通的百姓,他当年或许能够说服自己留他。终究事不遂人愿。
    “小棠。”他唤了声曾唤了四年的名字。
    池渊咧嘴微微的笑了:“哥——”声如蚊蚋,淹没在嘈杂的厮杀声中,李衡并未听到,只看到面前少年的眼睛慢慢的闭上,手也向下坠落。
    院内横尸遍地,有守城的兵将,有城中青壮男儿,有他的护卫,也有白狄将士。旁边知府等官员的尸体横斜,鲜血漫流到他的脚下。他拿起手边的长刀将扑过来的白狄士兵砍到,又接连砍伤砍死几人。
    骆翼、芈涉、鸦青等人均受了轻重不一的伤,恰时外面闯进一队守城士兵,遇到白狄人挥刀砍去。
    交战许久,彼此都有疲惫之色,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来,黑云浓稠,似乎又要有一场风雨要来。白狄也未讨到任何便宜,两方暂时休战。骆翼搀扶李衡进堂内处理身上伤势。
    天将入夜之时,忽然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正堂屋檐琉璃瓦被震落,众人不知何故,愕然之时又是几声震天轰响。
    “火雷?”骆翼惊道。
    芈涉冲出正堂,朝远处张望一眼:“南门方向。”
    李衡立即走到正堂门前,城南门方向火光冲天,须臾斥候奔过来回禀:“南城门坍塌。”
    “怎么回事?”
    斥候不知因由立即前去打探。
    “塌了也好。”李衡感叹一句。
    未几听到外面的喊杀声又高昂起来,众人立即警惕起来。斥候前来禀报阴安王世子带领的西陵军和伏鸣将军率领的北辰军两路援军已到。呼延钧此时再次扑杀而来,府衙内残留的士兵护卫立即抓紧兵器迎战。
    及至深夜,双方皆疲惫不堪,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势。府衙前前后后守城士兵和护卫已经战死七八成,白狄虽有身亡人数相差无几,但人数上依旧占据优势。
    李衡已撑不住身子,鸦青和骆翼一边搀扶一边抵挡扑来的白狄军,步子不断的向堂内退去。呼延钧和手下的将士步步紧逼。
    “四皇子,大局已定,你又何必再负隅反抗,白白枉送将士性命?”
    “我白狄将士,只有亡,没有降。”呼延钧怒喝,双目猩红,手中长戟挥舞虎虎生威。
    李衡未再劝,白狄四皇子,第一勇将,也的确不该降。
    当殷柯和曲九复带着将士冲进府衙之时,守城将士和护卫只剩下十几人,均浑身是血护在正堂门前,白狄残余只胜数十人。
    面对数百精兵围困,呼延钧知道这就是他最后的结局,心中这一瞬竟坦然了。
    身上盔甲残破被鲜血染红,他长戟撑地立在将士身前,双目如猎鹰一般盯着李衡:“败军之将不敢苟活,要死也当死的有尊严。”
    李衡点点头,这是他该给与对手的最后尊重。
    “四皇子,最后在下有一事相询,还请四皇子能够如实回答。”
    “你是想问本王十三弟。”
    李衡微微颔首,池渊的尸首就躺在旁边,他心中意难平。
    “为何要派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来?”
    “不知。”呼延钧回答的干脆,“本王素来只关心沙场,这等事一概不问。”
    李衡叹息的朝廊下池渊的尸首望去,呼延钧也不由的看过去,认出是那个杀了翟虎大将军并被自己长戟刺死的叛贼小兵。
    顿时心如遭一击,愣了几瞬,微微的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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