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鲁斯以为他答应交出女公爵了,正在诧异,又听到西罗说:“那你也在这里留下一个事实好了,”他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道:“在这儿流血至死!”
    话音未落,他已闪电般的出手,细长的剑刃向韦鲁斯袭去,韦鲁斯一惊,他没有想到西罗居然毫不顾忌性命的反击,毕竟作为他这样一贯的投机者,总喜欢把不利于自身的局面推给对面。
    这样逼仄的甬道边上,他站在出口处,俨然处于有利地势,他扬起手中的弯刀格挡,金属相碰,发出刺耳的嘶鸣回响在密室中,韦鲁斯也是杀人如麻的海盗,在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完全凭着本能躲过西罗的攻势,手中弯刀震颤,虎口像要被震裂,他惊于这个年轻人的力道,顾不上痛,长刀一偏,刀刃划过西罗的肩膀,雪白的钢刀立即染上了红色。
    西罗的长剑并没有因此停顿,也在他的腰间留下一道狭长的口子。
    “小子,看来你急着去见上帝。”韦鲁斯骂道:“我已经通知其他人,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留在这儿慢慢腐烂成灰吧。”言语间仿佛西罗已经是一具尸体。
    西罗冷嗤:“韦鲁斯,你的脑子被你喂鲨鱼了吗?在知道有宝藏的情况下,你会通知其他人过来?我很怀疑。”
    韦鲁斯脸色微变,很快说:“我进来前已经鸣哨,等着吧,在这个女人面前被乱刀砍死是你最好的死法。”
    他一面激他一面抬手再劈,西罗却比他更快,一扬脚,踢飞脚边成堆的金币,在火光的反射下如同金色的雨,韦鲁斯瞳孔微缩,还没看清对方的剑势,一瞬间红色的浓稠液体骤雨般喷溅在地上,他听见了自己的惨叫,弯刀同时和四条虫子一样的断指掉在地上,微微蠕动。
    韦鲁斯睁着通红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只剩一根拇指的血肉模糊的右手掌,狰狞而激动的吼叫:“我要杀了你!西罗·斯维尔,你这个小杂种!我要把你的肠子扯出——”
    他疯狂咒骂的同时,却扑向一旁僵立的克罗莉丝,西罗仿佛早就料到,带着嘲讽的笑流畅的掏出藏在腰间的燧发枪,悠悠的指向他:“永别了。”
    “砰”的一声巨响在狭窄幽暗的密道里回响,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以及肉的焦糊味。
    由于过于震惊,克罗莉丝甚至忘记了尖叫,呆呆的看着韦鲁斯头顶出现一个焦黑的大洞,强壮的身躯山一样朝后倒下去,在昏暗的甬道中激起一阵烟尘。
    西罗扬眉,吹吹冒烟的枪口:“不自量力。”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克罗莉丝惊恐万状的捂住嘴,甚至忘了尖叫,视线被冻住一样,无法从韦鲁斯狰狞而残缺的脸上移开。
    西罗回过身,轻柔的扳过她的脑袋,抱住她仍在发抖的身体,:“没事了克罗莉丝,我在这儿。”
    克罗莉丝紧紧依偎着他,渐渐回过神,等眼中的湿意褪去,她抬起头有些后怕的看着他:“你实在太莽撞了,刚刚那么危险,为什么不先按照他说的做呢?万一他……”她扫过西罗脖子边上那道细长的刀痕,又看了看他肩头冒出的血,想起刚才千钧一发的情境,心跳的依旧厉害,忍不住再次颤抖:“你的伤……”
    西罗毫不在意方才的惊险,握住她的手指吻了下:“小伤而已,他能杀了我?我还没那么没用。”又想起韦鲁斯最后想要挟持克罗莉丝的情形,泄愤似的踢了踢四处散落的金币,让圆圆的金币树叶般纷纷掉落在韦鲁斯圆滚滚的肚皮上。
    克罗莉丝不敢去看面前的尸体,环顾四周问:“这里应该还有别的出口吧。”
    西罗捏了捏她的脸蛋,他走近一处角落,那摆着一座斑驳的银制耶稣受难像,在这个金碧辉煌的房间里,这个乌突突的大块头显得毫不起眼了,西罗双手握住耶稣的头向上一提,原本低垂着头的圣像变得昂首挺胸,他转头对着无语的克罗莉丝得意一笑,随着一声“咔嚓”响动,雕像缓缓挪位,黑洞洞的出口中,站着的是里昂,他挠了挠自己的棕色卷发,不耐烦道:“怎么这么慢?你们刚刚在祈祷吗?”
    “祈祷就不必了,但或许可以请神父来为亡灵超度。”西罗乜着韦鲁斯的方向。
    里昂匆匆扫了一眼,仿佛受了侮辱:“我乃红衣主教,不是神父。”
    西罗没功夫再和他纠缠主教和神父的职责问题,拉住克罗莉丝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向门后推,然后示意里昂从外封死暗门。
    克罗莉丝拽住西罗的衣襟:“你也走。”
    西罗在里昂的注视下弯腰在她唇上烙下一吻:“等着我。”
    然后立刻摘下她的手拉上了门。
    克罗莉丝急躁的拍门,可已然来不及了,她转向里昂劈头就问:“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
    里昂可以对西罗不加掩饰的嫌弃,但对克罗莉丝就不能不客客气气,他自认是个目光长远的男人,如果不慎得罪了女公爵,对今后回到翡冷翠显然有百害而无一利,他耐心十足的劝诱:“殿下,请息怒,我相信西罗只是去处理些‘月光石号’的琐事,撒丁岛已经很久没有抵御过强军,现在岛上的人都在四散奔逃,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上船,去寻求皇家海军的庇护,您继续留在这儿实在太危险了。”
    克罗莉丝紧锁眉头,即使她一万个不愿意,也不能不在乎里昂的死活,要恨就只能恨某个喜欢自说自话的海盗头子。
    他一定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克罗莉丝暗想,或许是去杀人灭口……
    韦鲁斯死后的惨状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甩甩头,记忆中那个坏笑着把青蛙丢进浴桶中吓唬自己的少年好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可以从容杀人而面不改色的西罗的脸。
    她再度审视了一下里昂,他只是微笑,看来对方是不打算讲实话了,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上了出去的石阶。
    ******
    当一大群海盗进入藏宝室,这间原本就堆满木箱的房间就显得更加逼仄了,但此时没人在乎身边挤着的人的臭气,没人在意韦鲁斯的尸体,即使有人问,也很快被其他声音盖了下去。
    “诸位,你们都该清楚,有萨法维的军队增援,撒丁岛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西罗注视着面前乌压压的人头,忽略大部分人正偷偷将金币宝石装入口袋的动作,沉痛的说:“现在叫你们到这儿来,是因为韦鲁斯私藏了‘蓝鲨’的秘宝,他在逃离时被我发现了,这些财宝理应分给随我出身入死的兄弟们……”
    人群中有人大喊:“女公爵还在我们手里,把她带到那些教堂看门狗和萨法维蛮子面前,剁掉她一只手,看他们还怎么……”
    西罗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人不敢再说下去。
    “军需官人去哪了儿?”又有人怀疑的问。
    “他已经走了,女公爵也消失了。”西罗一脸愤恨的说。
    “什么?!”众人大怒,“叛徒!”之声此起彼伏,失去了最后的筹码,西罗的话或许不可信,但眼前实实在在的黄澄澄金子已经让他们没太多功夫谩骂里昂了。
    “有了这些黄金,足够供养我们一段时间,‘月光石号’不会沉没,能拿多少拿多少吧,在末日到来前……”
    西罗还未说完,众人皆已沉浸在拥有财富的狂喜中,或跳或喊,或是因争夺大一点的珍珠宝石而推搡甚至拔刀,或是将成堆的金币揽入衣袖,或是用牙齿去试探金块的真伪……无数影子投在墙壁上,伴着金子珠宝间的碰撞声,仿佛一群起舞狂欢的鬼魂。
    西罗目睹这一切,无声的退到密道口处,勾起嘴角,眼神却如静止的冰河,他抬手用力按下插着火把的机括,轰然一声,藏宝室的穹顶裂成数块巨石落下,仿佛泰坦无情的手掌,盖在还在争夺财宝的海盗身上,惨叫被掩在石头下变得沉闷,木箱中的珍珠和宝石几乎碎为齑粉,同时也露出藏在最下层的火药。
    西罗拿了火把在手中掂了掂,抬臂掷向不远处的引线。
    ******
    夏尔看了看满头大汗拼命摇桨的里昂,又看了看忧心忡忡的克罗莉丝,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惊叫:“你们果然有一腿!”
    里昂还没时间告诉夏尔一系列事情的主谋其实正是“月光石号”的船长,夏尔还当是里昂怜香惜玉,看不下去西罗对克罗莉丝的“虐待”,要带着女公爵逃命的。
    里昂踹了他一脚,依旧不停挥动酸痛的胳膊,气喘吁吁说:“上帝,我就应该,把你留在撒丁岛……”
    撒丁岛前一刻还是海盗的天堂,后一秒已经沦为地狱,皇家海军的人数比先前几次派出的多了一倍,配备的炮火充足,对海盗修建的防御工事轮番轰炸,加上萨法维的步兵从两翼侧面突袭,原本坚不可摧的围挡终于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海盗们渐渐败下阵来,岛上的商贩妓女四处寻船奔逃,有人趁机放火打劫强奸,一片惨象。
    隔着湛蓝的海水,夏尔仍能听见远处撒丁岛上的炮火声和惨叫声,他咽了一口唾沫,拿起另一对木桨沉默着划起船。
    克罗莉丝看里昂累得半死,有心帮忙,但想到自己那点力气,恐怕划到明年都驶不出半海里,干脆一言不发。
    西罗答应他们办完事就前来汇合,可他怎么过来呢?他肩膀的伤好像并没有他说的那么无关紧要……
    “是教廷的船!”
    克罗莉丝正神游天外,对面的里昂突然面色一凛,抛开船桨向她扑来:“趴下!”
    夏尔闻言急忙抱头趴倒,船桨落入水中,他头顶风声呼啸带来一阵凉意,数只羽箭长了眼睛一样钉在面前船板上。
    克罗莉丝被里昂身上的汗臭熏的喘不过气,他飞快滚到一边,高举双手,提口气大喊:“我不是敌人,我是教宗国枢机主教里昂·德·斯福扎!”
    克罗莉丝微微抬眼,不远处大船的甲板上站着一排手持短弓的士兵,一个身穿红色法袍的修士从中佝偻着探出身体又很快缩回去。
    里昂眼神极佳,立即兴奋的大喊:“是我啊科隆那大人,我曾在比萨向您学习法学!”
    一阵沉默,当夏尔都有些无措的时候,一位身着银闪闪战甲的中年男子走出来,俯视着小船上的叁人说:“请上来。”
    叁人沿着绳梯慢慢爬上船,脚刚踏上甲板,就被无数手握长枪的士兵层层围住,夏尔看着士兵后的银甲将领和红袍老头一脸戒备,他们不过手无寸铁的叁个人,对方却如临大敌,不由又害怕又觉得可笑。
    红袍修士颤巍巍的说:“你自称斯福扎主教,可有什么证据?”
    里昂有备而来,将一枚小小的玉石印章抛向他,红袍修士手抖,差点没接住,在掌中滚了一圈,他拿在太阳下端详,惊疑不定,又缓缓凑近问:“你真是斯福扎家族的人?”
    “千真万确,科隆那主教。”里昂矜持的点头:“卡罗·斯福扎乃是家父。”
    科隆那主教仔细打量眼前衣着邋遢须发蓬乱的年轻人半晌,终于想起来,白花花的胡子颤抖起来:“啊,是您,的确是,可是……”他有些难以启齿:“几年前罗马派回的使者称您护送教廷财产时在海上罹难……”
    里昂哈哈大笑:“上帝保佑,我的确差点儿就葬身鱼腹,一定是主的慈悲,让祂虔诚的信徒继续留在人世间为祂布道……”
    另一位的中年男子打断了他对主的赞美,盯着头戴兜帽埋着头不吭声的克罗莉丝问:“这两位是……”
    里昂如梦初醒:“哦,这位小姐就是——”
    “是我,”克罗莉丝刚才听里昂胡诌已经很不耐烦了,她摘下兜帽,露出溶金般的长发,迎上身穿铠甲的男子的目光:“您不会不认识我吧?弗利侯爵。”
    被称为“弗利侯爵”的男子一愣,睁圆眼睛惊道:“殿下?”
    “正是,斯福扎主教所言都是真的,承蒙他所救,我才能再见到您。”
    弗利侯爵受国王之命和教宗的科隆那主教以及萨法维王子一同营救维罗纳公爵,铲除撒丁岛的海盗之患。
    他十分清楚救出女公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落在“蓝鲨”手里只能算她倒霉,就算侥幸捡回一条命估计也不是残花败柳了,他已经做好了回去后被国王责难的准备,但那有什么关系呢?他只不过是坐镇后方发出进攻的指令就行,枢机主教显然和他想法一致,两人默契的一同呆在安全的主舰船上,看着皇家海军和萨法维士兵冲锋陷阵。
    他立即换上一副紧张疲惫的模样:“殿下,您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么担心,从热那亚湾启程到现在,我没睡过一天好觉,幸不辱命,那些撒丁岛的异教徒被我一网打尽,您又失而复得,不管怎么说,我没有辜负陛下对我的信任。”
    克罗莉丝注意到他擦得锃亮的盔甲没有一丝磨损,心中冷笑,仍作出一副逃出生天后的激动模样:“您太谦虚了,这次回去我必向陛下传达您的英勇和睿智,以作为您日夜兼程不计生死赶来营救我的回报。”
    侯爵听着克罗莉丝一连串感激的话语,内心也有几分飘飘然,只当克罗莉丝是个没脑子的漂亮小姑娘而已,嘴上却愈发谦虚:“殿下,千万别这么说,我不敢居功,科隆那主教与阿尔斯兰殿下亦帮了我不少忙。”
    科隆那主教不甘示弱的抢白:“殿下,一定是我对主的祷告起了作用,万能的仁慈的主……”
    如果不是有求于他们,克罗莉丝早就厌烦这样恶心的奉承,她说:“尊敬的大人,我有重要之物遗落在岛上,能否借我船和一些人手,我必须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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