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不厌想找郭赵做一个了结,还要避开阎良花。他想了个不太妙的主意,解决目前已知的麻烦。
    衢州阳城,天气格外暖,他盖着斗笠白纱遮脸,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衣,葛布轻柔,织得像江上小雨般细密透明,穿上葛衣像六月的雨中吹来凉风。
    春风细细,柳枝斜斜随之起舞,他登上超然台远远眺望,护城河内半满的春水微微闪动,满城处处春花明艳,迷迷蒙蒙的细雨飘散在城中,千家万户皆看不真切。
    这里就是曾经的晋国都城,如今的阳城,此地四季春夏,不见秋冬,是个风水宜人的好地方,所以把人养的绵软。
    白不厌不明白,天命为什么选择这么一个软弱的地方,就不怕天塌下来,阳城撑不住吗?
    “怎么来的是你,她呢?”一声在耳畔响起。
    白不厌举目四望,不见人影,还真是神秘莫测,他端上了虚假的笑容,眼眸弯弯似月牙,明明都是奔三的男人,偏偏有一股子纯洁无暇的气息,对着空气道:“我想师父了。”
    郭赵的声音漂浮在空中,除了白不厌没第二个人能听见:“她让你来的。”
    郭赵和阎良花打哑谜约定的地点,就在这。那个环境地最后报的谋反地区,就是阳城。
    白不厌:“我猜的。天命不是选中了无能的晋吗?”
    郭赵一声轻笑:“月儿真聪明,你小时候就特别聪明,明明遍体鳞伤,却能够抵抗给你温暖的人。”
    郭赵救了他,却始终无法得到他的信任。这一点,竹叶和他正好相反。
    “所以我特别疑惑,阎良花是怎么温暖你的?”
    “她从来没温暖我,她给的是光。是我向阳而生。”白不厌记得很清楚,阎良花说,是太阳的光落在月亮身上,月亮才有光的。所以,有阎良花,白月才有光。
    郭赵:“月儿,来吧。”他的声音不在是从四面八方,而是有了方向。追寻着声音而去,烟波浩渺,岸边垂柳,柳枝飘飘。
    芳草萋萋蔓延至天际,夕阳映照下,只见纷纷凋谢的杏花飘飞满地,小巷子的地面上一片花落。
    白不厌推门而入,只见一棵巨大的杏花树下有着一张摇椅,郭赵就坐在那,看上去很悠闲。
    师徒二人,时隔多年终于再次单独相处。
    地面只是普通的道路,然而每往上走一步,身体都会陡然发生变化,时间在扭曲,人在扭曲的时空里仿佛被撕裂,过去的伤口出现、消失,外边的喧嚣陡然消失,只留下扭曲时空后,人们对于时间、时空、命运恐惧的寂静。
    白不厌能感受到,不只是身体伤口,包括内心也在饱受折磨,经历过的心情被重新翻上心头,无规例的滚动着,烫着满心伤口。
    郭赵在摇椅上露出一个浅浅淡淡的笑:“现在明白了吗?没有谁是谁的敌人,是命运始终不肯让人安歇。”
    白不厌的灵魂被四分五裂,又勉强拼凑,问:“这就是你一直在经历的感受?”
    “对。”
    “你永远都不会死。”
    “我只会沉睡,或者清醒,没有死亡。”郭赵叹惜。帝王追求长生,他追求死亡,人们永远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这就是命运的嘲弄。
    他说:“月儿,别在挣扎了,为师心疼你。”
    白不厌不能被郭赵取走性命,但他会痛、会受伤、他已经成了一个血淋淋的人,下一次,再次迈动步子又恢复如常,那白色的纱布遮面没有一丝污血,他来到了郭赵面前,跨越了好几个时间维度。
    白不厌伸出手,他碰不到郭赵。
    郭赵:“我就如同你走过的那一段路,是混乱的。这是惩罚我的不作为。”
    白不厌浅浅一笑:“但有人能碰到你。”
    郭赵一怔,一把刀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郭蛊就站在摇椅后面,神色冷静。
    郭蛊是被天命选中的人,当然可以杀郭赵。
    郭赵喃喃:“我竟没想到他。可是就算杀了我,我也会复原,至多昏睡一阵子,天命会让人将我唤醒的。”
    白不厌:“是啊,你会复原,但是也要时间。如果我将你分开,头颅葬在北川,手臂分别在一南一北,驱赶葬在渤海之下,心脏放入长安地底,双腿放在北端一东一西。我想看看,用多久才能找回自己的躯干。又能被郭蛊、下一次天命者杀死多少次。”
    郭赵:“……”他笑出声来:“这是阎良花的主意?”
    “这是我的主意。”白不厌掀开自己脸上的遮面,露出了清秀的一张脸:“花花说,命运就在那,不必抵抗,不必顺从,苦难才是人间,对抗苦难才是人生。”
    郭赵:“你们两个太天真了,山川崩塌,洪水吞噬人命,这些难以想象。”
    白不厌:“天底下每天都会有意外而死的人被噎死被淹死,出门被花盆砸死,众人只能感叹命运不公,可怪不到我头上。师父,我必须得‘杀’了你,我要给我儿子、孙子铺平路,让他们不必受你困扰。当爹的,总想给子嗣后代遮风避雨,师父会体谅吧。”
    郭蛊:“说完了吗,反派死于话多。”
    白不厌说了最后一句:“师父,谢谢你,你如果挟持阎良花逼迫我自杀,我是会听从的。”
    郭赵伸手试图抚摸他的脑袋,却摸了个空,像是一道虚影,轻轻一笑:“师父何曾对你狠心。”
    郭蛊的刀插进了郭赵的脖子,没有流血。
    郭赵神态从容地说:“蛊儿,待我醒来,咱们再叙。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郭蛊的刀子稳稳的将他头颅割下,“若有大灾,我走遍山川,定要和他们创造出一个安宁的世界。师兄,我不以天为师,我以你为兄。”
    身体被分开,装进各个箱子里,将由郭蛊背着,走遍山川掩埋,防止郭赵躯干合到一起醒过来。
    这个世界注定多灾多难,所以才诞生了那么多努力的人。愿风调雨顺百谷丰收,人民免受饥寒。
    风猛烈的刮起,天空中雷鸣电闪,天公大怒,却不能降下雷电攻击自己选中的天命者和人间皇帝,愤怒的只嘶吼着。
    白不厌大笑:“你奈我何?”
    暮色四起,黄昏来临,风沙遮掩来时路,城池被一团黑云笼罩。
    雷电似乎找到了宣泄口,直奔着一个方向涌去乌云,南面重重叠叠的山峦,负恃着气势竞相争高,峰峦高低错落迭递着争高称雄,山间有一个渺小的影子快马加鞭,废了三匹马,三日不眠的来到了阳城。
    乌云将她包围,雷电要击碎她。
    阎良花翻身下马,向前一扑,躲过了一道雷电,迅速狂奔以城池作为抵挡。城中百姓尽数躲在房内,不敢开窗。
    远远的天边,疾风挟带着乌云,把海水吹得如山般直立;雷电仿佛有眼睛,只盯着她一人。
    “花花——”破空的一声喊直接破音。
    白不厌没想到阎良花这么快的追来,正好赶上了天公震怒的场景。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大地仿佛都在震动。
    他一把抱住了精疲力竭的阎良花,以身体去抵挡降落的天雷。阎良花从他臂下伸出手去,对着天空伸出五指。
    阳城四季如春,花草不绝。
    以草木对抗天雷,从五行上来站弱势,但她朱唇一挑,挑衅似的笑着:“我不来自你的世界,不受你的惩戒。”
    漫天光芒四射的惊雷闪电,花草被击碎飞舞,流光溢彩,金木燃起猛烈的火,烧了满地,落雨撒满身,土地泛着清香。
    花草虽弱,有土生根。阎良花有白不厌以身相护,不惧天雷滚滚。他们在雷鸣轰炸,草木疯张,火焰雨水碰撞间,滚在土地上,亲吻着彼此。
    天命奈我何?
    有人认为,天命是上天的意志,它主宰了世间万物,自然包括了人的命运。《论语》里面讲: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意思是人的生死、富贵与否都取决于天命,不可强求。
    有人认为,天命即是自然规律、法则。自然规律至广至微,无声无形,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万事万物,大到星辰宇宙,小至花草蝼蚁,都存在着自然规律。日出日落、四季轮回、生老病死等现象都是靠着自然规律在运行,生生不息。
    “天命,它既赋予了人自然的属性,又赐予人生而为人的常理和道德,天生、地养,但最后要走的是人道。”
    阎良花精疲力竭的倒在泥地上,看着恢复平静的天空,笑着问:“你认为天命是什么?”
    白不厌同样狼狈的看着她:“你。”
    你就是我的天命。
    ……
    竹叶进入女学,几年后,进入岳麓书院读书,不需要女扮男装。
    云清生了一个女儿,已经开始抢购小学读书名额。
    霍清渺生了一对双胞胎,将孩子交给乳娘,匆匆返回职场,还当上了教导主任。
    金匮活到了三十岁,将身上的毒一一记录,装订成册,成为了举世无双的毒书,含笑而逝。
    郭蛊走遍山川、河流、积雪的山脉,将一个又一个的箱子埋在地底,后来开了医学院。
    王昱成了大将军,四处征战,挂名军事学院院长,娶了一个孤女小媳妇,老牛吃嫩草的名号由王子异身上挪到了他身上。
    霍音为副院长,负责主要教导事宜。他和柳氏又生了两个男孩,一个比一个皮,都说将来要上战场。
    陈平之、霍晏一生未娶,陈平之六十年尚书,桃李满天下。霍晏六十岁时,终于登上丞相的位置,在建筑方面立下赫赫功劳,在位期间,修桥铺路将国家推进繁荣昌盛德顶峰。
    王子异是白不厌登基后,立下的第一位丞相。君臣交相辉映,如星如月,谱写一段传奇君臣故事。
    阎云多年后,亦是成长为明君,应对着一次一次的波澜起伏。
    这个世界多灾多难,但没人会放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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