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佑见之不由嚷了起来。“哎哟哟哟,妩夫人您悠着点儿,陛下来看您了,您小心。”
    阿妩似没听见,还叫婢女用力。婢女们见到荣王,连忙站到旁侧鞠身施礼,吓动都不敢动。荣灏若无其事地从她们面前走过,到了秋千架边停下,然后伸手用力推了阿妩一把。
    一阵悦耳轻笑,他许久未听见了,荣灏不由加上把力,好让她荡得再高些。两三下后,麟儿怕了,突然扯开嗓子大哭,阿妩这才收住玩心,从秋千架上跳下。
    见她活蹦乱跳,荣灏便问:“听说你身子不适,哪里不舒服?”
    阿妩脸腮红红,两眼有神,一点也不像病样。她顺手放下麟儿,然后掏出帕子拭去额上细汗,咕哝道:“我哪儿都不舒服。”
    话落,她转身进门。
    小麟儿见到荣灏破泣为笑,高兴地扑了过去,然后抱住他的腿,仰头露出没长齐的牙,稚声嚷嚷道:“爹爹,爹爹~~~抱~~~~”
    荣灏弯腰把他抱上,直起身时忍不住皱眉,哭笑不得地说了句:“真重。”
    “小儿一天一个样,你不经常抱,偶尔一次当然觉得重。”
    阿妩毫不留情地刺了过来,荣灏正要还嘴,她转身又窜到里面去了。
    也不知她在发哪门子火,荣灏略有不悦,他把麟儿塞到嬷嬷就紧跟过去,接着沉下脸,严声道:“再怎么样我也是一国之君,你在这么多宫婢面前涮我面子,成何体统!”
    阿妩不以为然,取了架上羊毫,提笔卷墨,然后弯腰细细描绘案上一张繁复地图。
    “今天不是百花宴?陛下怎么有空过来?”她似随口问道,连头也懒得抬下。
    荣灏深吸口气,软了几分语气,道:“没见你,所以来了。”
    “阿妩身子不适,无法陪众夫人游园,还望陛下见谅。”
    话听来恭敬,可说时她的眼没离纸,手没离笔,看不出半点恭敬模样。
    过会儿,她又道:“昨日姜才人伺候得可好?”
    荣灏四顾,好在房里没下人,一怒之下,他上前夺了她手中羊毫,在她脸上画了个“x”。
    “你闹够了没有?吃什么醋呢?”
    阿妩媚眼一挑,唇角上扬,腮上的x往上一挤,长变短、瘦变胖。
    “我怎么会吃醋?如今你贵为国君,自是要雨露均分,这般正常的事,我干嘛要吃醋?”
    话落,她另取一只笔,沾了墨继续画图,脸上顶着那个叉不气不恼。
    荣灏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本以为她是因他即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充裕后宫,所以不爱搭理,而此时看来又不太像。
    她太大方,他反而不自在,因为她不像那个晚上的阿妩,而与她相识这么久,只有那个晚上,他才摸到了她的心、她的骨。
    想着,荣灏款步走到案边,一手从后轻环住她。阿妩侧身扭开,小声咕哝:“正在做正事,你别碍事。”
    话落,她又不理人。荣灏皱眉苦笑,总觉得这个国君在她面前当得窝囊,不过经她这般说,他心生好奇,不由低头看去,原来她在画周国地界图,一条线、一个点画得万分仔细。
    阿妩一边细绘一边说道:“也不知之前你们是怎么做的。这图错了三成,依此图出战一万兵马,起码折个五千。我不知自己记得多少,能补的基本上都画上了,我想差不多再过三天,就能绘完,所以这些时日别来扰我了。”
    她颇为冷漠,全神贯注地描着地图。如今除了两*务,其余于宫中大小事都起不了她的兴趣,更别提与人争宠。荣灏倒很想看她与人争风吃醋,哪怕一次也好,可在此方面上,她总让他很失望,就像先前那样。
    荣灏收起心绪,两手负于身后,正声道:“刚才荡千还荡得高兴,现在倒说忙了,你以为我是麟儿,这么好骗?别闹了,去把衣衫换了。我亲自来请,你也该知足了。更何况有件事我要你帮我参谋。”
    前面几句是幌子,后面一句才是真。若说他们之间有情,共谋共利就是这个情。
    阿妩听后放下手中笔墨,抬起头很认真地看向他,问:“什么事?”
    荣灏轻笑,手指沾了下笔缸中的清水,轻搓去她腮颊上的墨迹。
    “今日我准备把荣阳公主配于潘逸,你说可好?”
    他的目光寸步不移,似乎在等待她的神色。阿妩直勾勾地看着他,眼中无半点波澜。
    “你问他们俩去,问我,我不知。”
    话落,她垂眸提笔勾出一根山脊线,笔锋沉稳有力,细毫不露破绽。
    荣灏又一把夺去她的笔,在手里把玩了会儿,随后看了看她那身极随便的松袍,故作威严地命道:“看来今天你不得不去了,快换衣衫,别让我等太久。”
    ☆、第76章 我是超过n天的第76章
    国君亲自来请,阿妩也知适可而知。荣灏刚走,她就坐到镜前描眉点额,然而粉施了一半,她又极厌恶地拧起眉,取出帕子沾上花油,擦了个干干净净。
    阿妩素面朝天,穿了件极为普通的翠绿柳叶纹小袄去了锦绣园。园中皆是华衣美服,缤纷夺目。昔日燕王妃如今已贵为皇后,她见到阿妩先是一怔,然后冷眼打量了番。
    阿妩恭敬施礼。皇后柳眉微扬,却是不冷不热地说道:“妩嫔,你今天穿得未免太过素净了。众臣女眷都在,怎能如此不得体?”
    阿妩嫣然一笑,红润唇瓣微启:“今日陛下摆得是素宴,我倒觉得花哨反而不得体。”
    皇后被她说得一愣,无言反驳,随后她侧头像是见到什么人,忙亲昵地携起梅雪的手,笑容和煦。
    “妹妹,我们去那边瞧。”
    六名宫婢跟随前后,如同众星拱月,衬得皇后无比尊荣。梅雪万分小心地鞠身应下,踩着碎步紧随。
    她恨阿妩,连背影都是冷漠得无法亲近。这也难怪,阿妩被赶出去三次,又被荣灏亲自接回来三次,她不恨她,恨谁?
    同样,阿妩不稀罕她的垂青,众夫人与皇后说笑,她便独自坐在亭中,喝茶赏花,时而侧首往另一边看去。
    赤金帘幌后,他会在那儿?
    忽闻一阵银铃般的笑,一抹绯红如风,卷起几朵浪。荣阳公主驾到,貌若桃李,红润丰腴;杏眸流盼之间,神采飞扬,园中百花都不及她这般朝气。
    当初遇到潘逸时,阿妩也是这个年纪,而如今她的笑已经比不上荣阳明艳,一颦一笑也了没昔日的灵气。她想或许他会喜欢这样的可人儿,到时就会把她忘记。
    想来释然,再往那处看去,荣阳公主正与皇后调笑,不知皇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瞬时涨红了脸,咬了口银牙,娇羞地瞪她一眼,古灵精怪的模样讨人欢喜。
    就在这时,福佑来此,他说宴已备下,请皇后与众夫人入席。
    锦绣园中设了春帐,紫纱帷幕随风起落,如轻浪一层卷起一层。幕上金铃叮当作响,惊扰了停在纱上的蝶。蝶舞翩跹,旋了几转飞到宴上,引得众美人一阵笑。
    帐中隔了一道帘,盈盈笑语自帘后而来。潘逸见人影闪过,心想哪个会是她?他侧首看去,不料正见到坐于荣灏右侧的荣阳,几年未见,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不过眼睛里还带着一股孩子气。
    当年受的委屈不便细数,想来一阵抖擞。趁荣阳没注意,潘逸忙把头转回去,目不斜视。荣阳朝他这处看来,他像木鱼疙瘩不解风情,她不由咬牙跺脚,暗地里拉下荣灏龙纹滚边的宽袖。
    过了片刻,宫婢鱼贯而入,奉上御厨精心烹制的素食。一道红、一道绿,恰映这春意盎然。
    说是春宴,还不如说是给荣阳选驸马。在席多都是青年才俊,一开口便滔滔不绝,各抒几见互不相让。可惜荣阳早有意中人,一听别人说话便无精打彩,哈欠连连;而潘逸稍有动静,她就正身而坐,故意侧过去几分,好让他瞧见。
    这些悉数不落地进了阿妩眼里,她垂眸抿几口茶,面色如常。宫婢前来奉食,衣裙不小心撩起一角帘,就在这起落之间,四目交错,电光火石般一闪,她不由自主扬起浅笑,他莞尔,然而还没能来得及看清彼此,薄纱垂落又隔在了中间。
    极快极短的一瞬间,他为此等了半年,接下去的事对他而言都变得毫无意义。
    宴过半,荣灏说要对诗,哪位才俊做得好,便由荣阳公主献笔将此诗写在锦绣园的花柱上。众人一听跃跃欲试,皆以花为题,争先恐后张嘴就吟。潘逸一手托腮双目呆滞,倒与荣灏云里雾里似的模样有得一拼。
    底下轮完了一圈,荣灏侧头,看着继续发呆的潘逸,笑着道:“定安,该你了。”
    潘逸如梦初醒,连忙摆手推辞道:“臣只会武,文不得。”
    “咦?我可记得当初夫子对你赞赏有加,怎会文不得?快念!”
    龙颜有些不悦,潘逸也只能听令,他绞尽脑汁,想了又想,便摇头晃脑道:“一月二月桃花开,三月四月海棠红;五月六月荷花美;七*月桂花香。”
    话落,鸦雀无声。
    荣阳一阵脸红一阵脸青,她侧头看向胞兄,荣灏就这么愣着,茶盏半举,良久也没送入口。
    “噗哧”一声,也不知道众夫人中是谁笑了。皇后侧首,看到阿妩以袖掩嘴,坐在那处直抽气,便拉来宫婢让其传话:“别丢王家脸面。”
    听到这声笑,荣灏终于缓回神,如醍醐灌顶忙不迭地把茶盏放下,猛拍扶手,竖起拇指大叫声:“好诗!”
    众人面面相觑,几位年长者圆滑,紧接着拍掌附和道:“好诗!好诗!”
    这般一起哄,宴上又热闹起来。突然有一人拔葱似地弹起身,不服气地说道:“这哪里是好诗?连市井小儿都不如。”
    听这声音正是血气方刚,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移去,那棵拔葱屹然而立,碍眼得很。
    “哪里不好了?”荣灏反问,语气不重,如同戏谑。
    拔葱似乎觉得被戏弄了,顿时涨红了脸,口气生硬回道:“无韵无气,不知所谓。”
    “呵呵。”荣灏轻笑,剑眉不经意地一挑。“寡人倒觉得朗朗上口,童叟皆宜,不用琢磨便知其意。天底下并不是样样高深就是好,不过看得出你才思敏捷,敢说敢言。告诉寡人你叫什么名字?哪里当差?”
    拔葱被他问得一愣,然后恭敬鞠身回道:“臣吏部主事庄罡。”
    原来是庄生家的小公子,与潘逸有那么点沾亲带故。潘庄两家婚事拖到至今,想来庄氏定有不满,也不知这拔葱是有意为之,还是本身就是个愣头青。众人暗递神色,似乎隐了些许不言而喻的意味。
    荣灏煞有介事地点头,摆手让其坐下。之后,他又看向潘逸,潘逸痴呆傻愣,全然不知发生何事。
    荣灏笑了笑便道:“光寡人一个人说好不中用,荣阳,你看如何?”
    话音刚落,他亲自将金笔送到荣阳手里。荣阳脸微红,跳过在场众俊,直勾勾地瞟向潘逸,突然,潘逸“哎呀”了一声,紧接着仓惶起身。
    “臣闹肚子,急!望陛下见谅!”
    话还没说完,他一阵风似地跑了。荣阳瞬间青了脸,在座诸位又是目瞪口呆,潘父的老脸终于挂不住了。
    选骏宴就此为止,最后荣阳将自己的得意之作留在了春宴金柱上,离席之时气呼呼地嘟着嘴。宴散,潘父特意找上荣灏,鞠身拱手低声解释。
    “犬儿无意冒犯陛下,还望陛下见谅。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犬儿在平洲得的瘟病,本是说好了,可不知为何,此次回来又反复了,还得罪了不少旧友,老臣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荣灏惊诧,忙道:“还有这等事?寡人立即令御医为其医治!”
    潘父听后面露难色,耸了下肩又是个深躬。
    “老臣已让大夫看过,可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就多派几个人过去。潘尚书莫急,念寡人与定安竹马的份上,寡人也不会让他遭罪。”
    语毕,荣灏立即下令,派三位医阁长老去潘府,潘父心头的一场惊就这么过去了。
    ****
    夜沉,大荣宫静寂无声。内侍下脚分外仔细,不知怕是惊动什么,小心翼翼将步辇停在玉坞宫。荣灏下辇,福佑急忙替他打帘,又吩咐宫婢通传。荣灏却摆了摆手,道:“别劳师动众的。”
    话落,他只身入了玉坞宫。进门时,阿妩正坐在窗边,一头青丝随意散着,身上只着了件薄蚕长袍。听到动静,她微微侧首,见到是他又面无表情地移了目光,继续看手中《史经》。绢纱百鸟屏灯笼映红了她半张脸,似乎有意添上几分羞娇颜色,而走近一看,她仍是冷冰冰的。
    荣灏一边长吁一边拉来椅子坐下,想要喝口茶,却发现宫中无婢。他不由问道:“人都去哪儿了?”
    “不喜欢太吵,打发了。”
    “你让她们站着不说话,不就好了?”
    “不喜欢碍眼的,也打发了。”说着,她眼睛一瞥,看到案上茶盏便推到他面前。“我喝过的,你不嫌弃的话。”
    荣灏低眸一扫,拿起杯盏一股脑儿喝干。阿妩见之又把茶壶推到他眼皮底下。
    “这里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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