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刚一进院,便瞧见了地上干枯的血迹,之后入目的便是那颗人头,一时不免一惊,忙问道:“昨夜可是出了什么事?夫人可是安然无恙?”
    流苏忙点了点头,一边引着他进厅堂,一边道:“昨夫人说了谁也不许出去,可这该死的小厮竟不听夫人的话,下半夜竟想偷偷溜走,被夫人后就处置了。”
    “夫人下的手?”安平不可谓不惊,那么一个娇滴滴的贵女竟有如此胆量?莫说女子,便是搁一般的男人怕也没有杀人的胆量。
    流苏下颚微微一扬,极为自豪的说道:“我们夫人幼时可是长在康敬侯府的。”
    安平了然。
    萧嬛见到安平先是一愣,随即冷了下脸来,沉声问道:“楚熠何时回京的?”这话竟带了几分恨意。
    安平一愣,没有想到萧嬛会是这般反应,按说即便不是喜形于色,也合该……没敢多想,安平忙回道:“爷会京已有小半月。”
    萧嬛连连冷笑:“好,好,好,竟回来了小半月,他当真本事,瞒的滴水不漏。”萧嬛知道她不应该怨,京里的光景楚熠悄然提早回京是正确的选择,只是,到底意难平,她母子二人担惊受怕,却原来这人竟早有了打算,他当真没有把她和昭儿放在心上。
    安平素来是个聪慧,见萧嬛话中连讽带刺,便知晓她定然是误会了楚熠,忙替他解释道:“夫人勿要恼爷,爷悄然回京没有通知夫人也是必不得以,昨个夜里得了消息,爷又是惊又是急,正带着人马往府里赶,半路便遇见了王爷,王爷说已经留了人手护着府里,让爷放心随着他进宫护驾,爷这才调马赶往了宫里,如今没等宫里彻底安顿下来,便立即派小的来跟夫人报信。”
    萧嬛轻抬素手,摆了摆,不得不承认,楚熠的回京是一颗定心丸,至少让她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放松。
    “宫里现下如何了?贵妃娘娘可平安?”
    “东平王和东平王世子已被俘,现今被关押在了天牢,奉圣上的旨意王爷带着一队人马包围了东平王府,爷如今被圣上留在了宫里伴驾,贵妃娘娘亦时辰吉人自有天相,虽是受了些惊吓倒也平安无事。”说道这,安平顿了顿,压低了声线道:“宫里的娘娘除了废后与悦常在皆平安无事。”
    萧嬛微微颔首,面上不露分毫,只吩咐道:“派人去萧府和康敬侯府走一趟,二府的老人年纪都大了,怕是受了些惊吓。”
    安平忙应了下来,拍了得力的去了二府打探消息,自己则是带着一帮兄弟在钟灵阁外守护,不让人近院半步。
    萧嬛原以为三日怎么也可见到楚熠一面,却不想接连几日,楚熠皆被梁炀帝留在了身边,直七日后,宫里正式颁布了一道圣旨,梁炀帝过继楚熠为子,当月,楚熠告天祭庙,册立为皇太子。
    梁炀五十二年七月二十九,梁炀帝薨,举国哀,百官痛哭,楚熠以太子之尊率百官送棺椁送入皇陵,自此掀开武烈帝楚熠执政的生涯。
    十月初五,楚熠登基为帝,同日,册封发妻萧氏为后,立嫡长子楚昭为皇太子,自此,萧嬛迎来了她贵不可言的一生。
    御花园内,花开的极艳,可在年轻的帝王眼中却不如眼前人的一颦一笑。
    楚熠握着萧嬛的手,他知晓她是恼了自己,毕竟当日他瞒着她偷偷进京委实是错事一桩,害得她一直担惊受怕,也合该她恼。
    楚熠不敢回想他恨得放在手心里捧的女人是如何度过的那一夜,不敢问那夜她手起刀落心中可有惊、有惧。
    即便已是这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萧嬛依旧是锦瑞王府中那个骄傲肆意的萧嬛,也并为因楚熠已是帝王之尊便伏低做小,冷哼一声,甩开楚熠的手,萧嬛扬着粉滟的芙蓉面,恨恨的看着楚熠。
    楚熠扬唇微笑,这一笑,柔了那从千军万马,尸山血海中拼杀而来的血腥之气,张开双臂,紧紧的把萧嬛揽入怀中,楚熠含笑道:“这万里锦绣山河我此生只与你一人共赏,你可欢喜?”不等萧嬛回答,楚熠便一个拦腰把她打横抱起,朗声笑道:“小九,这万里锦绣山河我此生只与你一人共赏,你可欢喜?小九,这万里锦绣山河我此生只与你一人共赏,你可欢喜……”一声一声的询问,楚熠不顾萧嬛惊异的神色,用幽深漆黑的眸子牢牢的锁着怀中,他这一生的执念。
    缓缓的低下头,楚熠满目情深,眼神是那样的炽烈,润泽的唇贴在萧嬛的白皙耳边,放柔了声音:“小九,我心悦你。”
    萧嬛偷偷弯了唇角,一颗心被楚熠的六个字熨得的滚烫滚烫,眼眶忽儿的涌上一阵湿气,泪珠在眼睛里打滚,手一点点的绕到了楚熠的脖颈上,低低的,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了楚熠这一生听过最美的情话。
    “我亦心悦你。”
    第115章(番外)萧嬛前世
    萧嬛被关进狱牢时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现在外面是六月的艳阳天,此时的自己,应该穿着轻薄柔软的素罗纱云裙绣衫,跟家中的姐妹在花团锦簇的园子里投壶,或者坐在凉亭中一边吃着酸甜的蜜饯一边对弈,若不然便是与几个丫鬟一起研磨臙脂,便与八姐斗嘴亦是有趣的。
    萧嬛被士兵推坐在地上后始终没有动过,若不是地面上的冰冷潮湿透过裙衫让她冷的刺骨,她依旧会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噩梦。
    萧三夫人把萧嬛拢在怀里,红着眼眶,轻声安抚道:“别怕,别怕,你外祖父会赎我们出来的。”
    一个‘赎’字让萧嬛再也不能自欺欺人,把脸埋进萧三夫人的怀中,她知道她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贵女了,她如今只是一个凋落满地的残花,可以任人践踏。
    萧妡靠在萧嬛旁边,身上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被撕扯的凌乱不堪,她轻声啜泣,呜呜咽咽,耳边传来的是女眷们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其中就有她的母亲。
    “小九,我害怕。”萧妡紧紧扯着萧嬛的袖子,她外家那一家子她如何不清楚,眼下怕是迫不急的和她母女撇清关系,哪里会赎自己和母亲出去。
    “是你,是你,都是你们大房害的我们,你们跟着东平王犯上,凭什么要牵连我们在内,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萧六夫人尖声哭骂道,上前厮打着大夫人,完全没有往日娇柔之态。
    萧大夫人木然的任由她厮打,倒是她儿媳妇护在她的身前,哭道:“六婶这是做什么,公公的事情我们又哪里知晓。”
    萧六夫人嚎啕大哭:“我的锦哥儿,我的锦哥儿啊……”
    “母亲,二哥和钰哥儿不会有事对不对,大伯父的事我们三房并不知情,二哥和钰哥儿不会被砍头是不是?”萧嬛睁大双眼,死死的盯着萧三夫人。
    萧三夫人低声道:“钰哥儿不会有事的。”却始终不敢提及萧铉。
    萧嬛默默的点着头,不再言语。
    夜幕降临时,狱牢中迎来了一场噩梦,一群兵丁和衙役走了进来,关押着侍妾和丫鬟的牢房被打了开,一人扯过一个丫鬟或侍妾便压在了身下骑乘起来,侍妾和丫鬟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哭喊生,叫骂声。
    萧三夫人用手捂住萧嬛的眼睛,恨不得在生出二只手来堵住她的耳朵,只道:“别瞧,别听,你外祖父会赎我们出去的。”
    陈氏捂住萧嬛的耳朵,不忍小姑子经受这些醃臢的事情,也安慰道:“祖父和父亲不会会赎我们的,小九别怕,明天我们就能出去了。”
    萧三爷的四位姨娘被一个接一个的轮流口了遍,三个庶出的女儿亦在哭喊着,哀求着,却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自己姨娘被人糟蹋。
    萧汧跪倒在萧三夫人面前,泣声道:“母亲,您救救姨娘吧!求您了,救救姨娘吧!”
    萧三夫人不忍的闭上了眼睛,如何救?她如今都自身难保,
    这一夜,哀求声,哭泣声,叫骂声,低低的呻吟声响彻了整晚,直到天色渐亮方才停息,日头悬空,又来了一群兵丁打开了牢笼,萧妡惊恐的躲在萧嬛的身后,萧嬛抬眸冷冷的望去,在看见母亲、二嫂一个个被扯出牢笼后,终于崩溃大哭。
    “母亲,二嫂,你们放开她们,放开她们……”
    萧嬛紧拉着萧妡的手,却被兵丁拉扯开,那兵丁用不怀好意的目光轻佻的打量着她,一边拉扯她出牢笼,一边动手动脚,萧嬛尖声叫喊,用里甩出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那兵丁先是一愣,之后抬手便是打去,却对上萧嬛冰冷充满恨意的目光,不知为何,手竟放了下来,低声咒骂了几句,一路粗鲁的扯着她出去。
    萧嬛在官吏交易所看见站在一群女眷中的萧三夫人与陈氏等人,更看见对面些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毫不掩饰的轻挑目光流连在那些年轻小姐身上,随着几个女眷被买走,萧家大夫人亦被娘家哥哥赎了走,萧嬛被那些目光盯得不由后退几步。
    “一会谁也别和我抢,这个我要了。”有一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指着萧嬛笑道。
    旁边亦有人跟着起哄:“陈三,你要了倒可以,不过日后得借我们哥几个睡睡才成。”
    萧嬛脸色发白,她想,真若落到那种地步,她不如一头撞死的好,至少清白的来清白的去,在萧嬛心存死志的时候,康敬侯府终于来了人,且来的是萧嬛的表哥,陈锦澜。
    直到回到康敬侯府,萧嬛才知道大伯父昨天下午已经被斩首,萧氏一族年满十六以上的男子全部被流放边疆,而她们这些女眷则成为了贱籍官奴,终身不赦。
    萧三夫人在当夜留下书信,悄悄去往了边疆。
    萧嬛与萧钰就这样留在了康敬侯府,直到那一日在萧钰的劝说下去了花园,听见丫鬟们的议论,萧嬛才彻彻底底的清醒过来,不再自欺欺人,原来一切都是真的,父亲在被流放的路上没了,二哥也没熬过伤病死在了路上,母亲亦跟着去了,她如今除了钰哥再也没有血亲了。
    “表小姐真可怜,原来那真是金尊玉贵的人,现如今,倒是比我们还不如了,竟成了贱籍,也难怪一直病着,换做是我,怕也想不开。”
    “良贱不通婚,也不晓得表小姐日后怎么办?”粉衣丫鬟叹了一声。
    “还能怎么办,我听夫人咱们少爷是要纳表小姐为妾的,这倒也好,免得将来受别人欺负。”粉衣丫鬟对面的紫衣丫鬟悄声说道:“原是做正头夫人的命,谁想到最后竟只能做小。”
    萧嬛再也听不进那些话了,她萧嬛居然有一天要与人做妾,她是兰陵萧氏的后人,绝不能辱没先人。
    第二日,萧嬛让丫鬟帮着自己换上往日最喜欢的嫣红色曳地云袖凤尾裙,梳了一个娇俏的堕马髻,细致的上了妆,去了萧钰所在的院子。
    萧钰瞧见萧嬛一愣,之后忙道:“身子可大好了?怎么也没有批件斗篷。”说着,皱起了眉头,张口要训斥萧嬛身边的二个丫鬟。
    萧嬛扯了扯萧钰的衣袖,又吩咐下人出,拉着萧钰坐了下来,说道:“你这性子也该收敛收敛了,如今我们寄人篱下,又如何能如从前一般,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不知能护着你几年,后院当家的终究是舅母,一日二日怜着我们,日子久了在香也觉得臭了,你日后气性别那么大了,如今三房就只有你这一脉,做事前多想想,别冲动,仕途一路你是走不了了,日后跟着外祖父和舅舅去军中吧!许老天开眼,能让你重振萧家门楣。”萧嬛说着,红了眼眶,泪珠子在眼睛里打转,却倔强的不肯让它滴落。
    “你歇着吧!我有些累了,你日后行事都要想想我今日跟你说的话才好,记住,谁也不怨,谁也别恨,一切都是命,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萧钰与萧嬛本是龙凤胎,自有极为了解她,见她这话说的竟像分别之言一般,惊道:“小九,你可别什么傻事啊!我可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如何和母亲交代。”
    萧嬛轻轻摇了摇头,被泪水浸过的眼眸波光粼粼,轻声道:“哪里会做什么傻事,不过是梦见了父母亲罢了。”
    萧钰不曾想到,这竟是与萧嬛最后一次对话,这一别,兄妹二人竟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
    萧嬛从萧钰院子里出来,便去寻了外祖母,只道是想去郊外骑马散散心,元惠大长公主原是不放心,只因萧嬛执意要出去,便使了二个侍卫随在了一旁。
    萧嬛骑在马上,慢悠悠的往前溜着,身后那二个侍卫原紧张的跟在她后面,后见她也不扬鞭策马,便渐渐放下心来,却不想萧嬛突然扬了鞭,策马而去,她自会走路便被康敬候扶在马上遛弯,骑术自是精湛,不过顷刻间,便把那二人落了后面,而她直奔的方向竟是渠梁皇宫。
    利落的翻身下马,萧嬛看着守门的侍卫惊疑的目光,勾起了属于萧家九小姐那张扬而灿烂的笑容,敲响了立在宫墙下的登闻鼓,鼓声顿时响彻云霄,口中凄厉的喊道:“萧家三房问心无愧,问心无愧……”随着话音轻落,竟一头撞向了朱红的宫墙,鲜血顿时顺着额间漫延开来,流淌于脸颊,脖颈。
    萧嬛原大睁着眼睛缓缓的将要阖上,菱唇微微颤动,口型分明是萧家三房问心无愧……
    耳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萧嬛被抱进一个温暖的胸膛,她知道来人是谁,却说不话来,她想告诉表哥,帮她照顾哥哥,照顾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萧嬛在陈锦澜悲痛欲绝的哭声中闭上了眼睛,就这样走完了她这短暂的一生。
    楚熠在太和宫听了小太监绘声绘色的描述,只挥手让陈锦澜把尸体领走安葬,脑海里却闪过一个画面,似乎是盛夏,有那么一个一身明艳的红衫少女笑的明媚而张扬,打马从自己身边而过,惹得自己回首一望,无声一叹,却不知是惋惜那红颜薄命的红衣少女,还是感叹自己曾经度过的年少轻狂岁月。
    “竟是这样一个烈性女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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