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芍抬头看,只见采灵面无表情,香蝶面带冷眼旁边的讥笑,眼帘一垂恭敬的应:“是。”她起身来,走到榻边要在小绣墩上坐下。
    王妈妈将绣墩搬到一侧,道:“我老人家坐着打络子。”
    月芍看看榻上的李妙琼,又悄悄塌沿,她以前也帮李妙琼揉过脚腿,主子开心会亲近的让坐在榻上,便是不开心一般会让坐在小绣墩上……
    李妙琼淡淡看着她,美目闪过一丝嘲讽,“怎么,做了四爷的房里人,以前丫头的活计都忘光了?”
    月芍忙摇头,“不是……”
    香蝶皮笑肉不笑,道:“月芍,你就跪在塌脚上给小姐按摩,不高不低正好。”
    月芍咬着牙,李妙琼依靠着引枕,气定神闲的等待,她很满意的看着小丫头跪下来。
    一屋子躺的躺,坐的坐,站的站,月芍一个人跪着给李妙琼轻轻的揉按。
    这边采灵,香蝶两个丫头跟李妙琼说着闲话,讲了些昨日去曹家的新奇事。
    “曹家竟然养了一整个戏班子,昨日里听的戏曲‘贤二姐教夫’就是他们自己排的,别处可听不到。”
    “别说戏曲,他们家就是吃的也特稀罕,那点心那汤水我们家厨子可做不出来。”
    ……
    中间采白进来数次,不是来传几个管事的话就是带着几个管家媳妇进来回话,诸如西厢的窗棂碧纱旧了,换下来是用纸糊还是纱糊,或是说秋茗居打破了一些公中的用具,四奶奶准备记哪边的账上,还有外头银楼里送来新炸好的金镯子,等着结账。
    李妙琼都懒洋洋的跟几个媳妇解释,说:“身上不爽利,就不起来了。”
    那几个媳妇不过扫一眼那跪着的小丫头,都心知肚明,脸上赔笑,“四奶奶不舒服尽管歪着,我们不过两句话而已。”
    这般一下午过去,算算裴珩日常回来的时间,李妙琼才和颜悦色的对月芍道:“你侍候的很好,昨日里曹家逛园子逛得疲,叫你这么一按,松快许多。”
    月芍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跪着的膝盖几乎失去知觉,又饿又累又渴,还要承受这满屋子里看笑话的目光。听到这一句话,身体一软,只怕没有倒下。
    她声音略略沙哑,“谢奶奶夸。”
    李妙琼微微笑着坐起身,伸手将月芍下巴一抬,问她:“今儿个叫你侍候我,委屈你了?”
    怎么可能不愤怒和委屈,月芍死死握着拳,越过李妙琼的眼睛看向后方,木然道:“不委屈。”
    李妙琼手指用力,坚硬的指甲紧紧戳进月芍细嫩的皮肤,“不委屈,不委屈摆出这张脸来?给谁看,是要给四爷看,叫四爷知道我亏待你了?”
    月芍疼的眼泪冒了上来,“我没有。”
    李妙琼冷笑,“没有,当着我的面都敢露出这样一副哭啼啼的可怜样子,莫不是平日里就用这一套来哄骗四爷,叫四爷跟我离心。”
    王妈妈在旁跟着呵斥吓唬,“今个儿奶奶叫你侍候是瞧得起你,你要是在四爷面前多说一句,我明儿个就让牙婆来家把你卖了。”
    月芍流着泪道:“我不敢。”
    李妙琼满意的笑,这才松手,但指甲已经在月芍的下巴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她拍拍月芍的脸,道:“今天回去吧,明个儿你再来侍候。”
    ☆、第15章 保护欲
    从秋茗居出来,月芍一瘸一拐的走着,忍不住哭了。
    重生知道事情的发展,不代表再一次经历这种折磨就不痛苦。跪着的疼和羞辱便是经历一百次,还是让人难以承受。
    可正是这种痛苦才让她再一次坚定自己的计划。
    寒松轩门口,永寿看见月芍不由松了口气,跑到月芍前打量她,道:“月姐姐,四爷回来了,我本来要跟四爷说你的事,永宣说还是等你回来自己跟四爷讲好。”
    月芍瞥了一眼屋檐下正在喂鸟的永宣,永宣冲她笑一笑,月芍心里知道永宣不想永寿为了她得罪内院的正主子,才会阻止永寿。她并不怪他,勉强的对永寿笑笑,道:“永宣是对的,你记着,什么时候也别贸贸然在主子面前说什么。”
    “嗯,我听姐姐的。”永寿点点头,抬头的角度注意到她下巴的淤青,唬了一下,道:“姐姐你脸怎么了?”
    月芍伸手去摸,一阵疼,“没事,一点小伤。”
    她走进寒松轩,只见西侧间书房里,外出回来的裴珩已经卸下繁复的冠带,用一根羊脂玉发簪束发,早上出门的宝蓝缂丝襕衫也褪去,身上只穿着一袭松松的月白袍子,因着他身材高大健朗,松垮的家常衣服竟穿出十分的雍容来。此时正气定神闲的拿着一卷画欣赏,神色安闲。
    早上还是不甚愉快的出门的,回来这么开心,应该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月芍怔怔看了裴珩几眼,突然决定放弃原来哭诉的计划,何必呢,她还有其他法子对付此事,不一定要破坏裴珩难得的好心情。
    想罢,抬袖把眼睛擦一擦,悄悄的往楼上而去,准备用房里备着的一点水洗脸,结果放拧了帕子,那边门就被推开了。
    裴珩脸上还带着柔和的神色,笑问,“怎么外头回来也不跟爷问个安?”
    他出乎意料的出现吓了月芍一跳,抬头看他。
    裴珩表情慢慢变了,怡然一分分褪去,眼中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眉的沉冷,他一步步走过来。
    月芍有些无措,她都已经决定不想告诉裴珩了,偏了头去遮掩。
    裴珩大手坚定有力,拇指和食指略一用力就将月芍的脸掰过来,他弯着腰低头,乌黑深邃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那被指甲伤到的两处小疮口。
    “谁伤了你?”他的声音低低的,压抑着一种难言的情绪。
    月芍抬眼看他,裴家的男子都是中等个子,独裴珩生的特别高大。他是个读书人,但又不只爱读书,骑马打猎蹴鞠游玩等等,裴珩玩的比纨绔子弟还精,是以练就他一身硬邦邦的肌肉。这样的他偏偏一穿上读书人的方巾襕衫,看着又像个斯文人,只有月芍这样的枕边人才知道脱去衣服后他身体里蕴含的力量。
    月芍咬牙,明明不想说了,可是被他这样一问,竟比刚出秋茗居时还委屈,只觉喉咙里发紧,眼睛发热。
    在裴珩眼里,少女秀美的大眼睛里,眼泪一颗颗落下,明明是受了委屈却偏偏倔强的不肯跟他说。
    他心里一阵酸。
    他知道月芍是多么恬静柔顺的性子,被人欺负了回家还要掩藏。
    裴珩将月芍揽入怀中,低低哄她,“不哭了……你不想说没关系,不哭了。”
    月芍卷缩在男人宽阔的怀中,那种温暖和心酸,不仅制不住她的泪,反到刺激她如开了闸门一般,抑制不住的呜呜咽咽起来。
    她紧紧抱住裴珩有劲结实的腰身,轻声叫他,“四爷……”
    “我在这,别怕。”裴珩摸胸口的小脑袋。
    她叫了一声又一声,裴珩耐心的回应她。
    等月芍哭累了,裴珩抱着她上床,手在打碰到月芍膝盖时,月芍一声痛呼,又忙抑制住,还想假装没事的赶裴珩离开,嗓音还沙哑的,“我……我没事了。”
    裴珩不许她动,把她压在床上脱得光溜溜,只剩一条小肚兜遮身,只见少女洁白匀称的两条腿羞涩的缩着,每条腿的关节处都有拳头大的淤青。
    裴珩看的几乎抑制不住怒气,紧紧抿着唇。
    月芍趁着裴珩松了手上的劲,赶紧将被子往身上遮盖,此时的心情已然无法用言语描述。愤恨,伤心,委屈,然后突然加入羞涩,还挂着泪的小脸腾腾的红了起来。
    青天白日的,真要看就看腿好了,怎么能把人扒成这样……
    裴珩深呼吸,深呼吸,良久才控制情绪,露出一丝丝微笑安抚月芍,“今天不要你侍候,你在楼上好好休息。”留下这句话就重步下楼。
    他把留守的永寿和永宣叫到西侧间询问,知道月芍是被李妙琼传入内院的,婚后头一次涌出对李妙琼的愤怒,是跟以前那种恨她不争气,恨她愚昧不一样。这种恨,带了冰冷的厌恶感。
    挥挥手,裴珩让两个小的出去。他一个人在书房里沉默的坐了两炷香。
    他叫明祺进来问:“你知道我们家奶奶们陪嫁下人的身契哪一处收着?”
    明祺一怔,想了想回答:“如老太太和太太们这般的,下人们的身契都是跟我们裴家的合一处去,单有一个小库房收着。但几位奶奶的陪嫁都还是自己收着的,约莫等日后奶奶们的陪嫁跟外院小子们配婚,那身契才会取出来。”
    裴珩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到窗口,看窗棂外新点上的灯笼,目光幽深,静静站了良久。
    明祺束着手一动不动,等待着下一句命令。
    裴珩想到李妙琼昨日里抓人的疯狂,他一个大男人皮粗肉厚,身上也被抓出几道血丝来,又想到月芍这么恬静乖巧的一个小丫头,如今成了李妙琼的眼中钉,限于主仆身份承受折磨,甚至怕到不敢跟他告状。
    他不后悔那一日要了这丫头,反而十分高兴随手抓的一个丫头,竟然抓对了。已经多久没有这样放松平静了,一日日对着霸道刻薄的李妙琼,浮于世故的芙蓉,他以为自己对后院女人已经没有感觉,只剩下日常发泄。
    可是这个小丫头,让他又重新有了想要疼宠自己女人的感觉,那种要逗小姑娘笑的好心情,调戏对方看红云飘飞的悠然乐趣。
    今日看到她哭时,心发紧的酸痛,让他蓦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那种感觉如此清晰的告诉他,这是他的女人,他不想让任何人伤害她。
    包括李妙琼。
    窗口的裴珩终于回身了,他的目光深邃而犀利,看着明祺,一个字一个字命令:
    “把你手头的事都放下,我让你去办一件事……”
    寒松轩三个长随明祺是最得重用的,裴珩让他去办这种不入流的小“事”,明祺惊讶的睁大眼睛。
    裴珩淡淡问道:“明鸿比你更擅长办这种事,我不叫他叫你,你可知道为什么?”
    明祺略一思索,心下不由更是震动。
    明鸿这个人鬼主意多,一些歪门邪道的小事他擅长,但是他的性格却不够谨慎,喝了酒什么话都敢讲,有些事难保不从他嘴里透出去。可是他不同,他做事细心有条理且守口如瓶,每次四爷的任务下来,他不求快,但最终一定会完成。
    四爷他……竟然对一个丫头如此上心。
    ☆、第16章 护着
    后罩房里,方玉蓉拿了一瓶药来到隔间,榻上躺着的是脸肿胀发青的珠儿。
    方玉蓉自己只挨了一巴掌,擦了药红肿去得快。但是珠儿挨了十几还是几十巴掌,回来漱口吐出来的都是血水。
    方玉蓉开了瓶子,到处香气馥郁清凉的绿色药膏,往珠儿的脸上擦。
    珠儿摇着头推拒,口齿不清的道:“这是二太太给姑娘的药,怎么能给我用。”
    方玉蓉压住她,道:“傻丫头,你为我受的伤,我心疼来不及,一瓶药而已,你当得起。”
    冰凉的药膏擦在脸上,珠儿热泪盈眶,“是我不好,我没办好姑娘的事,还叫姑娘挨打,都是我不好。”
    方玉蓉见珠儿愁眉不展,内疚自责,反倒笑了,道:“没事,这点事哪里就能叫天塌下来了。”一只手又继续给珠儿上药。
    珠儿不解方玉蓉怎么如此从容镇定,她疑惑的问,“姑娘为什么不伤心,昨日四爷他……”
    方玉蓉给珠儿擦完药,拿着帕子擦了擦手,道:“我本就知道四哥视我如亲妹,前夜不过试上一试,成了最好,不成我另有其他法子。”说着略略蹙眉,“本来是不想用这法子的,但如今这样,还只能来釜底抽薪这一招。”
    她说着冲珠儿笑,“用了这药过两天你的脸就能好起来,到时候还有一桩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办。”
    珠儿闻言,马上撑着上身起来,道:“姑娘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就是拿布包脸,也要把你的差事完成了,不用等几天。”
    方玉蓉不同意,硬是让珠儿休养了两天,两天后果然脸上的淤青消退许多,剩余的点点痕迹用粉遮一遮就好。
    至第三日,珠儿趁着一大清早人少,偷偷从东边夹道出门去。
    这条夹道旁边就是南北跨院,二奶奶田氏院子里的婆子起得早,看到珠儿的背影,喃喃道:“这不是后罩房的珠儿姑娘吗,一大早鬼鬼祟祟的去哪儿?”
    婆子突然想到前阵子二奶奶吩咐让她注意些表小姐的行踪,珠儿可是表小姐的心腹丫头,她这么大早出门怕是要办表小姐的事吧,说不定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想到此,婆子眼睛一亮,急忙扔下扫把,快速的从后门出来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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