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裘充处,回到共同的住处后,苏晗才得以梳洗,换下一身褴褛的衣衫,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再重新出现在苏靳寅面前时,又成了以往清逸优雅的模样。
    可看到他眸中不时闪过的阴鸷,苏靳寅却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永不再回来了。
    不过,事情显然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所珍惜的,依旧仍在眼前,就算想要恢复回以往的模样,并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儿,可只要人还在,一切就有希望的。
    一直以来,他都这么想;当然,他也只能这么想。
    “表哥,你在想什么?我都叫你好几声了,居然也没听见。”苏晗刚沐浴完,头发还湿着,此刻正拿着一块布巾,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着头发。
    苏靳寅抬眸看他,想了想,终于还是叹息一声,满脸满眼皆是掩饰不住的落寞,“表弟,终归是我不好,不能救你于樊笼之中,反倒是沾了这一身的血腥和烦扰。”
    苏晗微怔,手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那布巾在他手上抛上抛下,诠释着他此刻的漫不经心,可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狠戾和阴暗,却让人瞬间推翻了此前“漫不经心”的想法。
    终究还是无法释怀!
    苏晗心中不忿,尤其想到方才青擎和青冥的举动,更是气得把布巾丢到地上,犹自不解恨般,恨恨踩了几脚。
    “表哥,不是你不好,而是谌王太过狡猾。纵然你我联手,也未必就能从他手下全身而退。”他瞪圆了双目,死死的盯着虚空,仿佛虚空不远处就站着段天谌,能够任由他肆意怒视。
    苏靳寅心下一惊,下意识就回头,警惕的环视了下四周,待察觉到身处于何处时,脸色骤然变了,攥了攥手,面色忿然,却也只能仰天长叹。
    此处,便是谌王的地盘。
    他真是糊涂了。
    若是谌王想要听他二人的对话,肯定不需要这么多此一举,派人去监视他。他并没察觉到被人监视的异样,可以谌王的本事,想要在王府里安排好武功高强的暗卫,专司王府各种异常,还不是举手可为之事?
    他暗暗叹气,弯腰将地上的布巾捡起来,低声道:“表弟,你也别恼。之前,你也犯下了错,如今谌王肯把你安排在王府里,至少说明了一个事实:目前,你仍是安全的。所以,就少点抱怨吧。”
    不想,苏晗竟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儿,瞬间炸毛,大力拍了下桌子,怒不可遏道:“表哥,你懂得什么?如今,我是安全的。可等到某日,我再无利用的价值,你以为我还能安然活下来么?”
    不可否认,谌王将他掳到此处,的确阻挡了同党的残杀。
    可这也仅仅限于他还有利用价值的前提上。
    万一,他对谌王没有了利用价值,那等待着他的,又将是什么?
    他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苏靳寅默然。
    苏晗的担忧,他又何曾不懂?
    可他似乎听青冥提起,不久前,谌王已经将不安分的贼人擒拿住,从青冥的话语中,隐隐还透露着一股讯息——所擒拿的这些人,好像就是指使苏晗刺杀顾硚的幕后黑手。
    若真如此,苏晗的存在,已然没有了意义。可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谌王的处置命令,莫不是此事还有转机?
    越想下去,苏靳寅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原先糟乱的心情,也有些活络起来。但见他拍了拍苏晗的肩头,长舒一口气,道:“你也先别想那么多。我看,这件事儿,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只要谌王没有要处置你的意思,你就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能做出任何违背谌王意思的举动来。或许,唯有如此,方可保住一命。”
    苏晗有些不耐烦,可见他说得如此郑重,也不忍心拂了他的关切心意,当即点点头,算作应答。
    至于有没有将那些话听入耳中,或许也就只有他知道了。
    苏靳寅又与他谈起几句,忽然想起,已经许久不见明遥,抿了抿唇,倒也没有继续详谈,只道了句“日后再议”,便要出门。
    苏晗没有阻止,反倒是听他提起明遥,脸上倏地浮现一丝古怪,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看着那匆忙而出的背影,一言不发。
    ……
    明遥不记得自己晕了多少次。
    上一次晕过去时,她仰躺在身下厚而粗糙的茅草上,看着微弱的亮光从小窗里透进来,稀稀落落洒满了整间房子,让人不由去猜想,外面又是如何一个好天气。
    她本来躲在苏府里,无聊间,正与苏靳寅谈论起新帝登基的事儿。
    谁成想,谌王身边那名唤“青冥”的侍卫,竟然如此堂而皇之的闯入了苏府,不由分说的将他二人请到了谌王府。
    态度之强硬,简直是前所未见。
    难道说,谌王已经察觉了她的动作?
    她艰难的挪动身子,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忙摇了摇头,暗道不可能。
    她做的事儿,极其隐秘,纵然世人皆传谌王天纵英才睿智无双,也不会有如此通达洞察的本事。否则,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审问自己。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纵然段天谌没有足够的证据,去证明顾惜若会重现陷入昏迷一事与她有关。可如今,以段天谌的权利和威望,想要怎么做,何曾还需要一个理由,亦或是,借口?
    又或者,段天谌早已认定了明遥的罪责,如今这般对待,并非想要她承认什么,而是意欲从她口中追查出能令顾惜若醒来的法子罢了。
    可怜的是,明遥在受了那么多的刑罚后,依旧没有看清楚其中的因果。
    明遥转了转脖子,双眼紧紧的盯着上方的小窗,神色冷淡。
    自始至终,也只是过了几个时辰。
    算起来,不是很长,可在接受层出不穷的刑罚时,每一分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待晕过去,又重新醒过来,总是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这是个封闭的牢房,四面皆是铁铸成的墙壁,触手冰冷,消音效果也极佳,纵然她在里头喊破了喉咙,估计也不会有人听得见。
    一开始,受完刑罚后,那些人从她口中得不到任何消息,便会将她扔到此处,不给水喝,也不给饭吃,试图借此来让她屈服。
    她虽为弱女子,可自从遭逢巨变后,心智也比以往更冷硬坚定了些,在她看来,多少加诸于身体上的苦痛,都不能与那夜总督府中的血染满地相比拟。
    横竖,她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不在乎多这一件。
    可说到底,她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却仍不能为家人报仇雪恨,还要眼睁睁看着那个害她一家被屠尽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所以,她费尽心思让苏靳寅带她过来,美其名曰为苏晗求情,实则想要令顾惜若中招。
    曾经有人告诉她,顾惜若身上暗藏着一种奇异的花素,且并非什么毒素,一旦接触过某种药草,便会诱发此种花素,两相混合之下,便会产生异样的效果。
    她早已恨透了顾惜若,在知道那是什么药草时,便以为苏晗求情为由,劝苏靳寅带着她来到了谌王府,想要试验一番,最好能让顾惜若当场中毒身亡。
    可惜若会浑身冰冷陷入昏迷中,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忍不住嗞嗞磨牙,暗恨顾惜若怎么没有赶紧死掉。
    正这么想着,忽听“哐啷”一声,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随之传入耳中。
    她闭上眼,嗤笑一声,等待着每隔一小段时间就要忍受一次的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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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0 王妃没有病重
    再过一个月,便是除夕。
    据闻,那日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黄道吉日。
    依照原定的计划,在那一日,苍帝禅位,段天谌登基,成为苍朝真正的主宰。
    大典的诸多事宜,皆已准备妥当,于段天谌而言,他只需走个过场,这个苍朝就名正言顺的归入他的掌心,从此,他要如此翻手覆掌,再无人可以提出任何异议。
    可这个即将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男人,本该关上房门,与诸臣商议大典之事,顺便憧憬下那君临天下的至高无上感。
    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坐在顾惜若床前,每日亲力亲为的照顾仍在昏睡中的妻子,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洒脱和散漫。
    若真是遇上紧急事项,他也只是在偏厅熬药时,“顺便”处理一下,熬完药就再也无人敢去打扰,以至于每次熬药时,偏厅里总是人满为患。而这些人,俱是朝中大事无法解决,特意拿来烦扰他的大臣。
    每到那个时候,偏厅里的人想要挪动一步,皆是万分艰难,有时候还需要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拼了命的往前冲,才可得到谌王一个理会的眼神。
    为此,大臣们皆是满腹苦水,欲要拂袖而去,奈何怀中抱着的折子千万斤重,良心又时时作祟,想要置之不理,还真是无法做到。
    而有些大臣的确这么做了,来时很奋力挤人,去时两袖潇洒。结果,第二日,一桩桩与之相关的贪污受贿案就摆到了上书房的桌案上。
    满朝文武为之憾然。
    其实,为官者,哪里有那么多两袖清风为官清廉的?人人皆会贪,却也只是贪多贪少的区别而已。如今,被揭发出来的官员,其贪污数额算是比较大的,细细追究,甚至还有十几年前的旧账。
    这官运,估计也要到此为止了。
    众人提心吊胆,私下里互通消息,方知这些人犯了什么错。有些眼色的臣子,已经从此番动静中察觉到了什么,原先怀揣着的侥幸心思也随之歇了。
    从此以后,真要遇到什么大事儿,坚决冲到谌王府的偏厅里,就算人挤人,也要在未来的君王面前一表忠心。满朝文武,没有谁不是办事诚惶诚恐的,就怕一个不察,留下了什么错处,被谌王逮住,遭受了无妄之灾。
    于他们而言,大冬天的,抱着折子去闻苦药味儿,那算什么?
    哪怕谌王正在出恭,想要“顺便”处理下国家大事,他们也得垂首躬身,抱着折子等在外面,以便及时汇报情况。
    谁都知道,此刻谌王心情很不好,万不可自己撞到枪口上。否则,小名是如何没的,估计临死前一瞬间才会知道。
    当然,也有不少朝中元老苦心规劝,声称此举极其不妥。
    谌王妃纵然昏迷不醒,可谌王作为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不能丢下国家大事,不眠不休的照看着。否则,传了出去,世人会如何看待这位未来的君王?
    段天谌却振振有词,懒洋洋丢回一句反问,本王何时丢下国家大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像是才突然意识到,尽管他处理事情的地方并非很正式庄严,可不得不说,自始至终,他的确没有丢下过任何国家大事。就算每日不离床前照顾谌王妃,他也总会抽出时间批阅奏章,聚集起朝中大臣,共同商讨大事。
    前一日,折子被送入谌王府,第二日,那些折子肯定已被批阅,悉数回到他们的手中,似乎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可众人皆知道,二者之间,肯定是有所不同的。
    比如说,处理政务的居所,已经由庄严肃穆的上书房,移到了谌王府偏厅那小小的药房中;有些政事,本该由满朝文武大臣共同商榷决定,最后折子一被送入谌王府里,不见丝毫商议之举,折子却已经朱批示下。
    如此独断果决,还真是……少见。
    隐隐约约中,有些事儿已经脱离某些大臣所期待的发展轨迹了。
    不过,就算他们心中有意见,也没有机会当着段天谌的面儿提出来。不为别的,只因从此刻开始,谌王府的大门将会关闭,除了某些指定的大臣,其他人皆不得进入谌王府内。
    过了几日后,众人才得到消息,谌王之所以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谌王妃已经病重。
    为了不打扰到她的静养,谌王这才谢绝了所有的事务,衣不解带的陪伴在了谌王妃身边,而他们这些沾染凡尘之气的朝廷官员,被关在门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听闻此消息,满朝文武既惊又惧更无奈。想那谌王妃也是个不寻常的主儿,以往嚣张跋扈的时候,也没见有过什么大病小痛的,如今怎地如此娇弱了?隔三差五就传出消息身子不好,将来还要不要继续猖狂下去了?
    许是顾惜若留给众人的形象过于彪悍,以至于现在听到她病重的消息,竟没有多少人能够记得起来,此刻她还怀着孩子。
    那可是未来的皇子公主啊!
    据闻,不少大臣回府后,跟自家夫人都有这么一段相差无几的对话。
    “夫人,明天你准备一下,去护国寺为谌王妃上香祈福吧。”
    “老爷,为何是为谌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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