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长信殿内,左姝娴看起来神色如常,已经可以坐在矮塌上而不必倚在床上了,脸上居然还有点血色了,见左姝静来之后,将所有下人包括雀儿都遣了,而后看着左姝静。
    左姝静被她看的心里发毛,试探着道:“阿姐怎么忽然召我入宫?可是有什么大事儿?”
    左姝娴笑着摇了摇头,而后起身几步,走到左姝静跟前,左姝静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忽然跪下了。
    左姝静一愣,道:“阿姐,你这是做什么?!你身上还有伤,快起来!”
    “不,你一定要受我这一拜。”左姝娴看着她,轻声道。
    左姝静慌乱地道:“论亲属关系,我是你妹妹,哪有姐姐拜妹妹的?!论品级,你是太子妃,我只是个怀王妃,哪有太子妃拜王妃的?!”
    她一边说着,自己都要回礼给左姝娴了,左姝娴却道:“不,阿静,你救了姐姐一命。”
    左姝静一愣,神色不定地看着左姝娴。
    左姝娴说:“那幅画……你还记得么?”
    “你是说,虞大人画的那幅?”左姝静道,“我记得……”
    左姝娴说:“那么……”
    “阿姐,你先别说了,你先起来,咱们做着慢慢说,行吗?”左姝静扶着她的手,无奈地道。
    左姝娴抿了抿嘴,道:“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起来。”
    “你说。”左姝静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左姝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要让太子休了我!”
    果然。
    左姝静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她愣了半响,道:“阿姐,你先起来……”
    “不,阿静,你先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然我告诉你,我总有一天会死在这长信殿内……”左姝娴眼眶微微地泛红,“阿姐求你了……”
    左姝静叹了口气:“我答应你,阿姐,你先起来吧。”
    左姝娴这才起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而后擦了擦眼泪。刚刚跪在地上的时候,她是痛苦的绝望的,然而坐起来擦掉眼泪,她似乎又一点儿不难过了,左姝静看着她忍不住想,女人的韧性和承受力,似乎永远没有一个所谓的极限。
    左姝静犹豫着道:“阿姐,你为什么忽然有这样的想法?”
    “其实,倒也不是忽然。”左姝娴没有看左姝静,平视着远方,像在回忆什么,“阿静,你还记得那一次游园会回来,我拉着你说了很久太子的事情么?”
    “左姝静”自然是不记得这件事的,她尴尬地道:“呃,不大记得了。”
    左姝娴倒是不生气,反而轻笑了一声:“是啊,你怎么会记得呢,只怕除了我,没人会记得……他大概也全忘记了。那还是快三年前的事情了……三年,也仅仅只是三年而已,我怎么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了呢?树上说,白驹过隙,说时光飞逝,我却只觉得这时光悠长,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似的。三年前,皇后办了一个游园会,说是游园会,实际上是为了太子选妃,这大家都心知肚明。咱们家本是没机会去的,却也不知道怎么收到了邀请,你那时候还小,母亲便让我去了。”
    她这么一说,左姝静倒是有点印象了,那时候皇后还给她说过一声,问她来不来,彼时裴冬净在深宫中,总觉得自己和那些世家小姐岁数相差不大,混在一起玩,大概也不会比她们优秀端庄到哪里去,贸然一同游园,只怕损了皇家面子,便回绝了,却不料,那一次是为了太子选妃么?
    左姝娴道:“皇后这么做,实际上太子自己都不晓得,他甚至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来了御花园,那时候我只顾着看花,跟皇后他们脱了一些距离,却恰好碰见了太子。御花园初见,我被太子吓了一跳,太子也很讶异看到其他女子,之后才晓得是皇后弄的游园会。太子面容俊朗,我也没见过太多男子,便很轻易动了心……当然,如今想来,可能也是因为他是太子吧。身份那么尊贵,谁会不喜欢她呢?只是我没想到,只那一瞥和寥寥数语,便让我成为了太子妃。当时,全家上下都很开心,也很不敢相信……后来我问了太子,他说,他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便对我一见钟情了。”
    左姝静有些恍惚,心想怀王对她似乎也算得上有点一见钟情……可见他们姓谢的可能都有点擅长这个……
    “不过现在想来,只是因为那时候太子和皇后想拉拢的人家中都没有年纪适当的女儿,倒是父亲素来正直,将来又可能当尚书,太子才觉得,咱们家有点价值吧。”左姝娴自嘲地笑了笑,“世上哪儿有什么真正的一见钟情?”
    左姝静没有说话。
    “这三年里,也许也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吧,我不知不觉改变了很多。阿静,其实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疏远,我能猜到,你对我一定有忌惮,我做的事情,你定然也不是全不晓得。而今天,我打算全部告诉你,要不要原谅我,是你自己的事情。”左姝娴看着左姝静,眼神十分坚定。
    左姝静没料到她会忽然想要全部坦白:“阿姐?”
    “当初独孤恨,是太子和皇后引入京城的,他们的计划,就是和独孤恨联手除掉怀王。但,我一开始绝没有想过要利用你,只是当时独孤恨不方便和我们联络,正好我回家小住,独孤恨来找我,你却恰好撞见了偷偷溜进来的独孤恨,独孤恨以为你就是要勾引的女孩儿,便花言巧语对你……你又素来傻傻的,见独孤恨生的特别,居然也就真的动心了。”左姝娴轻轻叹了口气,“你动心了,独孤恨也告诉了皇后和太子,太子便没给我选择的机会,只说你是我妹妹,能控制怀王是更好的。其实,我也是有些犹豫的,但你那时候也的确爱极了独孤恨,非要跟他在一起,我也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左姝娴顿住,伸手轻轻将茶杯拿起,浅酌了一口才平平放下:“说这些,好像都是在为自己狡辩,其实也的确是狡辩。我那时候的确愧疚,但也只是愧疚而已,更多的,还是为了太子的利益,反复地在劝你让你离开……我那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太子,也觉得既然你喜欢独孤恨,独孤恨也并不是全然不喜欢你,你们两个一起离开没什么不好的。反正,那时候,就是猪油蒙住了心吧。”
    左姝静安静地听着,等她说完,才斟酌着道:“这些事情,我如今的确已经晓得,你现在说出来,我并不会太惊讶,要说怪,自然也是怪你的,但已经过去这么久,倒也没什么好旧事重提的了。何况,若不是你和皇后这番行为,我也不会遇见王爷……就这件事来说,还得谢谢阿姐。”
    听她这么说,左姝娴有些感叹:“我真是没料到,你嫁给怀王之后,人变聪明了,性子也变了不少,更没料到,怀王看起来冷冷清清还有点吓人,却对你这么好。当初他为了不娶你,还撒谎说自己有意中人呢,真是天意弄人,世事难料。”
    左姝静笑了笑,说:“是啊,谁能料到呢。我和王爷,似乎本来也是该毫无交集的……哎呀,不说这个了。”
    左姝静忽然意识到左姝娴现在伤情的不得了,自己还在她面前感叹自己和怀王多么恩爱似乎非常不适合啊……于是她道:“还有其他的呢?”
    左姝娴抿了抿嘴,鼓足勇气道:“阿妹,你晓得这次太子为什么被关禁闭么?”
    左姝静尴尬地点了点头:“隐约晓得。那个蒋钦入宫,还和我有些关系吧。”
    “到如今,到底是不是你掩护蒋钦入宫的,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了。”左姝娴眯着眼道,“甚至我还要感谢你,若不是蒋钦入宫,若不是此事暴露,我也不会知道,太子在危急关头,竟然会毫不犹豫推我出来当挡箭牌!”
    她的情绪十分激动,左姝静只能赶紧道:“这是什么意思?”
    左姝娴便将虞不苏的画拿出来,告诉了她这画中人是谁,以及自己的猜测,这些事情左姝静本来也就晓得,故而并不接嘴,只不住地点着头。之后左姝娴又将钱良娣怀孕,和皇后过门不入的事情告诉了左姝静,这些事情左姝静可一点儿也不知道,听了之后当下便有些无语,皇后和太子也的确太不是东西了,难怪左姝娴之前沉寂那么多天都挣扎,却轻而易举地被太子和皇后的行为弄的直接倒戈了。
    而左姝娴连蒋钦的事情都敢这样说出来,可见她的确是心中有痛有恨,并不是在设局诱左姝静,左姝静不由得安心了不少。老实说,她到底还是有点怕的,怕万一左姝娴依然帮着太子和皇后,反而来害自己,那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左姝静听完,只能道:“皇后与太子的确过分。”
    左姝娴一脸心灰意冷的表情:“我现在看清他们,也不算太晚。我现在什么也不关心,不关心钱良娣的孩子是男是女,不关心最后到底谁会真正成为皇帝,我只关心我自己,我嫁给太子,帮着太子干了那么多事情,已经是个天大的错误,我不想一错再错……阿静,求你帮我一回。我现在清醒了,我已经晓得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斗得过怀王?将来只怕我又要被拉出去……我不愿如此,说我自私也好,可阿静,我现在只能求你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情绪激动地拉住左姝静的手,左姝静怕她又要跪,赶紧道:“阿姐,我能明白你的想法,你不必如此说自己。只是……阿姐,你也晓得你以前骗过我好几次,这些事情,王爷也全都晓得。即便我现在能够信你,王爷也未必信你,除非……”
    左姝娴立刻道:“除非什么?我什么都愿意做!”
    左姝静安慰似地拍了拍左姝娴的手背,柔声道:“放心,不会是危害你自己的事情。首先,阿姐,你先想个办法,说要回左府小住……”
    ***
    左姝娴借着发现钱良娣怀孕的事情小闹了一通,又说自己心里苦闷要回左府小住,如今东宫中太子不在,她是主母,自然没人可以拦着她,而皇后大概到底心里有愧,巴不得她离开,自然也没有阻拦,很快应允了让她去左府小住的事情。
    而事实上,左姝娴去了左府之后,很快又借口说自己想去陪着妹妹,便又去了怀王府,只是眼下左文道在外办事儿,而温巧佳又是个没主意的,见两个女儿口径一致都说有事儿,她便也不好多说什么,故而其他人只以为左姝娴还在左府内,左姝娴此次出宫,宫内的侍女太监一个也都没有带,便是怕走漏了消息。
    左姝娴去了怀王府后已是晚上,她歇息了一夜,第二日便跟着左姝静和怀王一同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监牢内,黎时辉单独占了一间,且前后左右许多位置都是没其他囚犯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方便单独审问黎时辉,而眼下,更是有了很好的用处。
    左姝静并没有出面,只让怀王带着左姝娴去了黎时辉的牢房,两人身后跟着两个狱吏,狱吏手中则各自提着小凳和食盒,食盒上上下下好几层,可见里面饭菜丰盛。
    黎时辉远远听见脚步声便料得又是怀王亲自来审他了,故而十分没精打采地坐在地上,看也不往外看一眼,然而等那脚步声在牢房门口停住后,外边却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声音,柔柔道:“黎大人。”
    黎时辉一愣,猛地抬头,便见太子妃殿下左姝娴正在牢房之外,含笑看着自己。
    对于此时的黎时辉来说,左姝娴简直就像一个下凡的仙女一般!他猛地站起来,道:“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在黎时辉看来就等于太子,也就等于皇后了!
    而平日里素来高傲的怀王此时脸色倒不是很好看,他沉声道:“太子妃殿下毕竟身份尊贵,请尽快谈完便出来,本王在甬道外等着。”
    左姝娴点了点头,又让那两个狱吏进去将食盒放好了,而后怀王便带着另外两个狱吏离开——然而为了防止左姝娴是当真来和黎时辉密谈的,怀王只象征性地走了之后,便又悄无声息地回了甬道内,而后闪身进了左姝娴和黎时辉所在的牢房旁的另一间内。他武功高强,身轻如燕,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而只要将耳朵靠近墙壁,也可以听见左姝娴和黎时辉的谈话内容。
    那边厢,黎时辉感叹道:“太子妃娘娘,您可终于来了!我还以为皇后娘娘已经将老臣给忘记了!”
    其实皇后还真没忘记黎时辉,皇后没醒的时候,太子便三番四次想让人来,但都被怀王挡住了,而皇后醒了之后,干的第一件事也是赶紧让人来找黎时辉,可惜,怀王依然挡住了,怀王本身有些担忧皇后狗急跳墙劫狱,但现在左姝娴来了,情况便不一样了。
    左姝娴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哪能忘记您啊,只是皇后娘娘病了,我又遇刺了,所以来不了。”
    “皇后娘娘病了?病的重不重?”黎时辉道,“您……遇刺了?伤了没有?”
    后面那句显然是临时补上去的,前面那句才问的比较真心。
    左姝娴笑了笑,道:“小伤,不碍事,只是……”
    她没有多说,只道:“其实皇后娘娘之前让许多人来看过,但怀王一律没准。我的妹妹是怀王妃,我求了她一顿,让她去怀王那儿撒娇,怀王挨不住,才勉强同意我来的。”
    黎时辉大笑道:“三十六计到底是美人计最管用!我就说,怀王刚刚脸都是黑的!”
    怀王:“……”
    左姝娴也跟着笑了笑,然后道:“您在这儿这么多日,想必怀王他们对你必然不大好,吃穿用度,可能都委屈了。现在暂时您还没办法出去,皇后娘娘特意吩咐,让我准备一些酒菜给黎大人。”
    黎时辉感动不已:“还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挂念老臣啊!”
    他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行动不便,左姝娴便亲自在小凳上摆了菜品,又拿出两个小杯子分别放在黎时辉和自己面前,道:“黎大人是爱饮酒的,皇后娘娘特意让我带了一些酒来,都是极纯烈的。”
    黎时辉点点头,左姝娴先给自己倒满了,又起身亲自给黎时辉那杯也满上,然而倒完之后,她要将手收回时,衣袖却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酒杯,而后酒杯翻落,洒下一地酒,黎时辉的酒杯刚送到嘴边,便见满地的酒竟然冒起了气泡。
    黎时辉双目圆睁,而后将酒杯一摔,道:“酒中有毒!”
    ☆、第52章
    黎时辉忽然摔杯的举动似是吓着了左姝娴,她微微愣住,僵硬地看着黎时辉,黎时辉却暂且没反应过来,只皱着眉头连声询问:“这酒是何人给你的?!居然下毒想谋害我!”
    左姝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而后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她这番举动让黎时辉一愣,而后他怒道:“是你?!是你?!”
    左姝娴只摇着头,慌乱地又往后退了几步,黎时辉厉声道:“不,不是你……你怎么敢……是皇后,是不是皇后?!”
    左姝娴颤抖着声音道:“黎,黎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如今您只要喝了酒,以后皇后和太子永远都会记得您的好的!将来太子登基了,再为您平反,给您追封给什么英勇侯都是可以的!”
    “好啊,好啊,你们竟然想我死!!!”黎时辉大吼一声,伸手就想掐左姝娴,却因为双手双脚被锁着,而无法碰到她。
    即便如此,左姝娴还是被吓到了,她发出了一声尖叫,引得在甬道外的狱吏立刻冲了过来,怀王则在狱吏经过自己所在的这间牢房之后,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
    那两个狱吏大声道:“发生了何事!?”
    左姝娴不回答,只赶快出了牢房,似是十分害怕地道:“黎大人不知怎的发狂了……”
    黎时辉在牢内嘶吼道:“毒妇!毒妇!你们这群毒妇!!!她们想要杀了我!”
    怀王在外边,冷冷地看着左姝娴,道:“太子妃殿下,您到底干了什么?”
    左姝娴只道:“本宫什么也没干……是黎大人发疯,此等疯子,怀王你还是早日审问的好。怎么这么多日了,还没出个结果,难道要让他在这儿发疯一辈子么?!”
    怀王冷冷地道:“这个不劳太子妃挂心。”
    黎时辉在牢内看着外边的两人,只觉得十分讽刺,他以为的救世主,却是来杀他的。而他觉得会要了自己的命的怀王,此时却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救了自己一命!
    左姝娴看了一眼牢内的黎时辉,见他双目圆睁,随时要发狂似的,不由得露出了害怕的神色,道:“我,我看完了黎大人,先走了……”
    怀王皱着眉头颔首,算是同意让她离开,左姝娴看也不敢再看黎时辉,转身就大步走了,怀王维持着不悦的表情,走进牢房,道:“黎时辉,你发什么疯?”
    黎时辉手指微抖,指着地上的还未完全消散的气泡,道:“你自己看!那毒妇,竟然要害死我……”
    “你一个阶下囚,胆敢指着太子妃的鼻子骂,倒也是很胆肥了。”怀王负手看着他,眼中满是不快,而后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气泡,露出了微微讶异的表情,“酒中当真有毒?”
    黎时辉道:“王爷大可以找人来试试!”
    怀王摇摇头,似笑非笑看着他:“不必了。不过本王倒是当真没料到太子妃殿下会如此大胆,竟在本王面前做这种事,而且还轻易被你发现了。难不成,其实是黎大人和太子妃殿下联手演的一场好戏?不然,这么堂而皇之地下毒害你,若你当真死了,她可也逃不了惩罚。”
    黎时辉真心觉得冤枉,他可是险些惨死啊!居然还要被怀王怀疑在和左姝娴串通!
    黎时辉道:“她是太子妃,还是你王妃的亲姐姐,你,皇上,都不会将她怎样!她何必惧怕什么责罚!何况有皇后给她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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