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北说:“她妈总不会要她把孩子生下来吧,让她妈陪她去。你别去啊,不然被人看到了,对你影响不好。”
    墨洁犹豫着:“可是我都答应莉莉了,她一个人会害怕的。”
    “她妈妈陪着她,怎么能算是一个人呢。等她做完手术,回家休养的时候,你可以去看望她。”
    “这样会不会太冷漠了?”
    “如果她妈妈不带她去,那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毕竟这种阴私之事,你管得太多了人家未必感激,还有可能惹一身麻烦。”
    墨洁固执地说:“这样太冷酷了。我和莉莉是好朋友啊。而且,是她要我帮忙出主意的。”
    “我不反对你帮助朋友,不过,你帮她一次,不能帮她一辈子。否则等于是你把她本该自己承担的责任都放到你肩上了,而她则可以在事情不如意的时候,就把你推出来当借口。”
    “小北!你也把人想得太阴暗了!”墨洁生气了,“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真后悔跟你说这事。”
    墨北一把拉住墨洁,放软了声音说:“姐,我又没说不管她,我只是想提醒你注意一下方法。”
    墨洁被他拉着又坐下来,挣了几下也甩不脱他的手,赌气哼了一声。
    “我知道你跟牛莉莉是朋友,你心疼她,想帮她。不过,她自己是希望你能帮她到一个什么程度呢?她自己想要为之付出的决心又有多大呢?”
    墨洁一脸茫然。
    “眼前最紧迫的事,无非就是安排她做手术。这很简单,她妈妈不管的话,我们可以找个年纪大的女人陪她去——你不许去,两个小姑娘去妇产科就是等人传闲话呢,难保不传到咱妈耳朵里。”
    这个假设让墨洁畏缩了,本来想抗议的话全咽了下去。孙丽华和墨向阳毕竟在县医院工作那么多年,即使是在云边市里的各家医院中难免也是有一两个熟人的。
    “要是她没钱,我们可以借给她——不是给,是借。虽然未必真的要她还,但这样至少不伤害她自尊心,也不至于让她以为别人的帮助是理所当然,不然万一将来出现‘升米恩,斗米仇’的情况反而不美。”
    墨洁默默点头。
    “但是,以后她还是要跟她妈妈一起住吧?按你说的情况,她妈大概也不会和那个男人分手,那么如果那个男的再侵犯她,她要怎么办呢?她有勇气反抗吗?有办法杜绝这种事吗?她的成绩一般,如果考不上大学,她脱离这个家庭的可能性也就很小,这样的生活就还是会持续下去,那她又要怎么办?你想帮她,那你有什么计划呢?你是能长久地提供她生活开销,还是能负责她的前途?”
    墨洁呆了半天,说:“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着先帮她把眼前这一关过了,以后的事,我不知道。都还没发生呢。”
    墨北注视了她一会儿,松了口气,“嗯,是我想太多了。”
    墨洁沮丧地摇摇头:“我现在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无能为力,什么都帮不了她。甚至,甚至有点害怕帮了她以后,反而真的成了我的负担。我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墨北说:“你太心软了。”
    墨洁语气生硬地说:“心软不对吗?”
    墨北笑了:“没什么不对的。我说了,是我想太多了。你想怎么做就做吧,我支持你。”
    墨洁狐疑地看着他,嘟哝道:“变得可真快。难怪程闯说青春期的男孩子都是不可理喻的。”
    墨北一挑眉:“程闯?什么人?”
    “……同——”
    “你信不信我能弄来你学校所有学生的名单。”
    “啊……嗯……笔友……”
    “笔友?”墨北眯了眯眼睛,“哪里人?多大了?做什么的?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墨洁张口结舌了一会儿,突然恼羞成怒,捏起拳头在他身上捶了几下:“你这是审我呢!你是我弟弟还是警察?”
    “我告诉咱妈去。”
    墨洁大惊失色,“可别!她得打死我。”
    “为个笔友打死你,那不能。除非——”
    “就是笔友,没别的!”
    “心虚了吧?”
    墨洁不安地眨着眼睛,如果面前的是个陌生男人的话,多半会错以为她是在向自己抛媚眼,一颗心立马要化成春水。但事实上墨洁眼中的风情全是被浓密长翘的睫毛和黑白分明的眼眸制造出来的假相——她就算眼皮抽筋都一样像是在放电。
    墨北忍不住提醒她:“以后别去牛莉莉家了,特别是别单独跟她家那个男人见面,那种人太危险。”
    墨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上一红,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过我猜他也不敢,他知道我小姨父是谁。”
    “那程闯知道小姨父是谁吗?”
    “……”
    “哼,我要跟小姨父说你偷偷摸摸交男朋友了。”
    “天啊!受不了你!程闯就是那回咱们在北京救了我的那个警察!我们是纯洁的笔友关系!我们、我们在那之后连面都没见过!”墨洁红着脸大叫起来,不过最后那句怎么听怎么透着股委屈劲儿。
    墨北真心感到困惑,“我记得当时你也没跟他单独相处过啊,怎么跟他交换地址成了笔友的?”
    墨洁忸怩着小声说:“我就是想写封感谢信给他,人家救了我的命么。然后,他给我回信了……他人挺好的,字写得也好,文笔也好,挺有理想的,工作还努力,他们队长对他也不错,对了,他现在是在刑警队。他还很喜欢看你的书,不过我没告诉他北纬37度是我弟弟。嘻嘻。”
    墨北心情很复杂,当年墨洁才十四岁,全程都在父母亲大人的严密监管之下,她居然不动声色地就拿到了小武警的姓名和地址,两个人通信都三四年了家里人都不知道——难怪前世她和李维的事能瞒那么久呢,敢情这暗渡陈仓的本事是天赋技能啊!
    “你要是敢跟咱爸咱妈说,我就不理你了。跟谁都不许说,夏多也不行。我真不理你哦。”墨洁认真地威胁。
    墨北心不在焉地点头。
    墨洁想想自己交个笔友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多同学都有笔友,大多是从杂志的交友栏里随便挑来的,有的同学甚至一个月里会收到十几封笔友的来信,特别有面子。自己只有这么一个笔友,并不会占用学习精力,更何况这个笔友还救过自己的命,比起那些为了好玩交笔友的同学可是更有正当的理由。
    墨洁很快就理直气壮了,同时心思又转回到了牛莉莉身上,刚刚雀跃起来的心情又低落下去,甚至还有些惭愧:我的好友正在遭受巨大的不幸,可是我刚刚有几分钟的时间居然把她给忘了,我竟然在为别的事情感到开心,真是太自私了。
    仔细想想墨北刚才的话,墨洁觉得在这件事上受自己年龄、身份所限,可能的确帮不了牛莉莉太多。最重要的是,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知道牛莉莉并没有反抗那个男人的勇气,更没有脱离那个家庭的能力。在牛莉莉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对命运的妥协,对生活的随遇而安——不安也得安。
    牛莉莉跟自己说这件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很奇怪的,麻木,平淡,隐约带着一点窘迫的古怪的自嘲的笑意,语调也始终是轻缓的、懒洋洋的,就像在说:“哎呀,怎么办呢,我又忘记写数学作业了。”
    她知道不写作业的后果是什么,但又似乎不是特别的清楚,运气好的话兴许老师这次就不检查作业了,运气不好的话,无非也就是被骂几句,重新补一份,顶天也就这样了吧。但如果突然有人告诉她,这次不写作业的学生要在周一升国旗仪式上念检讨书,还要在家长会上被点名批评,她大概也就是惊讶地“啊?”一声,惶惶然地问:“那怎么办呢?”如果再告诉她,这次要被开除,再也不能上学了。她大概仍旧是“啊?”一声,哭着问:“那怎么办呢?”
    那怎么办呢?
    牛莉莉自己是永远没有主意的,她总是盼望着会有一个人告诉她该怎么办,最好每一步都有人指点。即使这样她还不敢保证自己能照着别人画好的脚印走准,她是越紧张越在意就越要出错的。
    要是没人指点,她就总觉得自己眼前是一片雾,哪怕三步之外就是坦途她也看不清走不稳。
    那怎么办呢?也不能不帮她。
    墨洁轻轻叹了口气。
    墨北也叹气,墨洁虽然口口声声说和程闯只是笔友,但她一定没在提起程闯的时候照过镜子,不然就会知道那时她眉梢眼角飞扬的是怎样的爱悦。
    若是长辈们知道的话,可能还要担心这会影响墨洁的学习,但墨北早就想过了,即使墨洁考不上大学,以他现在的能力也能帮着姐姐选择一种独立、有自尊、不堕困窘的生活。她能开开心心地过日子,这就很好。
    总比她跟李维在一起要好一百倍,墨北这样安慰自己。
    ☆、92new
    墨洁从弟弟这里讨了主意,虽然觉得还有不足,但终归是心里不慌了。看看时间不早了,墨北把她送回姥姥家,又帮姥姥给小猫洗了澡,收获了几枚抓痕,这才回到自己家。
    临睡前夏多打来电话,不放心地问墨洁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需不需要自己帮忙。墨北丝毫没有要跟夏多保密的觉悟,把牛莉莉的事一股脑地跟他说了。夏多骂了句:“人渣!”又奇怪地问:“那她爸爸在哪里?不能把她接走吗?”
    这个问题墨北以前倒是听墨洁抱怨过,牛莉莉的父亲离婚之后就去了外地,多年来音信皆无,连该给女儿的抚养费都一分没给过,谁也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为此,牛莉莉的母亲提起前夫就至少要骂上半个小时。
    夏多也只能叹气:“这女孩子命真苦。”
    墨北也跟着叹气:“是啊。”
    夏多又说:“不过你不让小洁陪她去医院是对的,小洁还是太单纯,不知道人言可畏。”
    墨北噗哧一声乐了,夏多纳闷:“你笑什么?”
    墨北说:“你也就比我姐大一岁,可老气横秋的,倒像是比她大了十岁还不止。”
    夏多幽幽地说:“北北是在嫌弃我老了吗?”
    墨北莫名其妙地脸一红,嘟哝道:“没准儿我比你还要老呢。”
    夏多笑道:“那敢情好,大的要疼着宠着小的,北北,你要对我好点儿。”
    墨北大笑:“好,那你先叫声哥哥来听。”
    夏多厚着脸皮问:“叫完了给糖吃吗?”
    墨北笑得连电话都拿不稳了,两个人又东拉西扯地说了好些没营养的话,这才道了晚安各自休息,一夜好梦。
    郑东案了结之后,贺兰山代表局里送了墨北一面锦旗,歌词大意就是表彰勇敢好市民配合警方破案。墨北把上面绣的名字剪掉,锦旗卷一卷拿去给闹闹铺狗窝了。
    龚小柏知道后笑得前仰后合,直拍大腿:“还是我外甥有才,贺老村儿要知道脸都得绿了。该!白使唤我外甥给他卖命,到了就得这么一面破旗?吃官家饭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墨北撇嘴:“消消停停的正好,我还不希望知道的人太多呢。”
    “反正贺老村儿欠你个大人情,这次好悬他的官帽就被撸下来了,要不是你,哪能这么快就破了案啊。对了,小北,你怎么知道秦当勉的尸体是在地下室啊?”
    “郑东说得很明白啊,那个地方很冷,没有光,尸体不会腐烂,要么是冷库要么就是停尸间。气味刺鼻,那十有八九就是指福尔马林,也就是停尸间的可能性比较大。既然秦当勉能不为人察觉地把他带过去,那说明这个地方是秦当勉非常熟悉的,而秦当勉又是个医生,可以推测停尸间很可能就在安定医院里。所以查一下安定医院有没有这个地方就行了。”
    “……让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挺简单的。”
    “其实我也是靠蒙的,没准儿我跟郑东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出息!跟个精神病杀人犯一点通!我替你小姨抽你。”
    “我小姨,不,我弟弟在他妈肚子里过得还舒服吗?”
    一提到怀孕的妻子,龚小柏的神情就变得温柔起来,说:“你上回不是说要胎教么,你小姨天天给他念书听音乐,还要给他练胆子——”
    墨北觉得有点不太妙,“怎么练胆子?”
    “看鬼片。”
    “……”墨北真要给这对夫妻跪了。
    龚小柏这个糙汉子全然不觉得看鬼片对孕妇来说有什么不良影响,在他的概念里,就是要给媳妇吃好的,不能累着她,不能惹她生气。墨北对于他这些粗糙的孕期知识无语,只能扒着自己脑袋挖出一些注意事项教他,又担心自己这些从书本和电视里得来的知识不够周全,再三叮嘱龚小柏去问问医生。
    龚小柏失笑:“好好好,明天我就找个老大夫来好好求教。其实有你姥姥和你妈在,出不了圈儿的。”
    墨北不好意思了,他是真心希望小姨能够幸福圆满,所以对未出世的弟弟(妹妹)也就特别的重视,结果也就显得有些神经质。
    一家人在得知孙丽萍怀孕的消息后都非常高兴,姥姥喜得合不拢嘴,免不了顺势再骂上至今未婚的孙五岳几句。孙五岳支支吾吾地说:“要是我不光领回个媳妇,连孙子一起领回来了,您老同不同意啊?”
    说这话时一家人正坐一起吃饭,顿时目光齐唰唰地射向羞赧低头的孙五岳,孙丽萍惊讶得刚夹起来的肉丸子都掉了,叫道:“好哇,哥!你悄摸声儿地连儿子都整出来了?”
    孙五岳小声说:“不是我的。”
    啪!姥姥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难得露出大家长的严肃,“孙五岳同志!你给我老实交待,到底怎么回事!”
    孙丽华、孙丽萍姐妹俩这几年经济上都宽绰了,自然也想着要拉把一下同胞兄弟,但是孙五岳除了修车什么也不会,也没有管理才能。姐妹俩商量之后就各掏了一半的钱帮孙五岳开了个汽配店,兼做维修,规模不算大,手下也就四五个人,但一年也能挣上两三万,这在当下已经是很不错的收入了。
    孙五岳虽说人是笨了点儿,又爱偷懒淘气,但对于自己这份事业还是挺上心的,平时午饭都留在店里吃,晚上加班也是常事,一个月都不见得休息两天,年初的时候就已经把大姐和妹妹掏的钱给还上了。
    姥姥去店里一看,几个大小伙子的伙食在老太太眼里跟猪食差不多,可把姥姥心疼坏了,连着好几天都是先去店里给他们做完午饭再回家给外孙女做午饭,结果把自己给累病了。孙五岳不敢再劳烦老娘,赶紧请了个人专门给做饭,姥姥试吃之后觉得委屈不到儿子,这才放心了。
    这位厨娘叫王迎春,做事稳重举止干练,离婚后一个人带着儿子过日子。她进汽配店没多久,就不光是做饭,连带着卖配件、收银的活儿都接了手,把店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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