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于坚听了之后,愣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出声问道:“浩然,那你是怎么想的?你介意这位陆轻萍小姐曾经有过婚姻这件事吗?就此放弃这段感情吗?”
    李浩然半天不出声,欧阳于坚甚至都认为他可能变成哑巴了,这才低低的开口:“我不知道。我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很痛苦。可是我又不知道我痛苦什么;我恨,但是我有说不清我恨得是什么。我胸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烧得让我窒息,喘不上来气来。”他神色痛苦的用一只手抓着胸口处。“我怜惜轻萍遇人不淑,我更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她嫁人之前,在那个时候第一时间遇见她。”
    欧阳于坚听了之后,心有感慨的低喃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吗?”
    虽然不曾相识在未嫁事,但是陆轻萍并不是有夫之妇,现在已经是自由之身,只要李浩然不介意她曾经有过婚姻,两人彼此之间有好感,曙光可见。比起李浩然来,欧阳于坚觉得自己的问题才严重呢。本来欧阳于坚并没有把不学无术,只知道仗着家里的权势背景行事的金燕西放在眼里。因为他坚信冷清秋不会看上这样的金燕西,觉得只要自己坚持不懈的守在冷清秋身边,冷清秋一定会看到他的好,进而两人走在一起,但是今天婚礼上那一幕,让欧阳于坚的信心动摇了。
    李浩然拿起手边的茶杯,将里面的已经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放下茶杯,长叹一声,语调坚定的说道:“或许我还有些意不平,但是我更清楚的知道让我放弃轻萍我做不到。”
    欧阳于坚见李浩然拿定了主意,不解的问道:“既然这样,那么你还愁什么?只要把你的心声告诉陆轻萍小姐不就行了?”然后不就皆大欢喜了。
    “呵呵。”李浩然摇头失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轻萍已经非常明确地指出了横在我和她之间的问题……”
    “你担心伯父伯母不答应?”欧阳于坚想到刚才李浩然告诉他的陆轻萍拒绝他的理由,恍然大悟道:“可是我看伯父伯母都是明理的人,而且伯父还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是接受了进步思想的,脑海中不会还有封建思想残余吧?何况现代都民国了,离婚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不能接受的行为。远的不说,当代名媛陆小曼陆先生不就是离婚之后再嫁的嘛,陆轻萍小姐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我相信伯父伯母不会计较这一点的。”
    李浩然摇摇头,说道:“父亲那里我倒不是特别担心,但是母亲那里,这一关不是那么好过的。自从我大学毕业后,母亲就开始为我张罗婚姻人选,门第、品貌、学识、……全都在她挑选的条件之中。不说别的,单母亲知道轻萍曾经结过婚,她就不会同意。再说,除了我父母那里,还有我奶奶那一关呢?在家里,连我父亲这个一家之主都听奶奶的,若是我奶奶不答应,那这事有的磨了。”
    欧阳于坚听出了李浩然的潜台词,他母亲那里,如果说通了他父亲,他们父子两个一起攻关,还有说动他母亲的一线希望。但是若是他奶奶出马,他父亲是个孝子,连带他父亲都听他奶奶的,所以若是他奶奶不松口,家里面连个劝的人都没有。
    李浩然一把他奶奶搬出来,欧阳于坚就不说话了。他和李浩然是朋友,李浩然家他也常去,对李浩然的奶奶,他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是一个思想很老旧,观念还停留在“女子要遵从三从四德”上的一位老人。欧阳于坚出入李家这么多次,李老太太见到他,知道他是李浩然的同学,起初态度还是很热情的,但是在知道欧阳于坚没有爸爸,随母姓之后,脸色就变了,她看不上欧阳于坚“私生子”的出身,自此对他再没个正眼。
    李浩然面露愁容,非常为难的叹道:“父母从小到大将我养大,事事为我操心,辛辛苦苦养我一场,我不可能因为轻萍而弃父母而不顾,但是让我放弃轻萍我又做不到。”
    “而且我希望我的家人是心甘情愿的接受轻萍,不然,家里就算碍于我,答应我和轻萍的事,我和轻萍之间也未必能够长久。”李浩然把玩着手中的茶碗,叹了一口气说道:“欧阳,你还记得当初和我们不同校,但是一起在北平上学,家里也是上海的孟继祖吗,我们曾经一起同乘过几次火车。前不久,我偶然在茶楼里遇到了他,我俩坐下来聊了一会。当初,他在学校里和一位女同学交往,并准备结婚。他家里面不同意,在他以离家出走威胁下,家里这才答应了下来。”
    “但是结婚之后,争端开始了。他的妻子和他家里人处的很不好,虽然他妻子可能也有错处,但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家里面是被迫答应的这门婚事,所以他家里人看他妻子不顺眼,对他的妻子诸多挑剔,并在其中屡屡难为她。孟继祖夹在其中作‘夹心饼干’,维护哪一方都不对,整日受夹板气,费力不讨好,而夫妻两个,也因为这个原因总是起争执。最终感情在一日复一日的争吵中消磨掉了,然后两个人离了婚。我和轻萍在一起,是要给她幸福的,不是让她受委屈的。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有孟继祖的教训在,我不想我和轻萍的婚姻重蹈覆辙。”就算没有孟继祖这个前例在,李浩然也知道若是作为儿媳,不得婆家人喜欢,日子难过,何况还有前例,所以他不得不为他和陆轻萍的婚姻前景考虑。
    听了李浩然的话,欧阳于坚忍不住失笑,调侃道:“那位轻萍小姐还没答应是否和你交往呢,你们之间还谈不上谈婚论嫁呢,你这边都考虑到她嫁给你之后的问题了,你想的倒是够长远的!”
    “不过你既然都想得这么透彻了,我这边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既然李浩然都把结婚的问题考虑到了,作为一个未婚男性,欧阳于坚对这种婆媳关系也没什么好主意,那么只能从精神方面鼓励他:“给自己点信心,这事只要浩然你坚持,不放弃,我相信你和陆轻萍小姐终究会守得云开见月明,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面对欧阳于坚的调笑,李浩然脸红了。虽然欧阳于坚鼓励他,但是李浩然知道,这仗可不好打。想到不明朗的前景,他忍不住叹道:“借你吉言吧。”
    见李浩然的情绪低落下来,欧阳于坚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你说你不会弃家人而不顾,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不管你怎么努力,事情依然不可为的时候,你会不会放弃?”最终放弃陆轻萍,选择对家人妥协。
    李浩然沉吟半晌,摇摇头,神色茫然的答道:“我不知道。”苦笑着,带着希望的眼神望着提出问题的欧阳于坚,不是很确定的问道:“应该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吧?”
    “我也不知道。”欧阳于坚非常干脆利落的答道:“我只是说出了事情最坏的结果。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你家里人在你的坚持下,看到了轻萍小姐的好处,接纳了她。”
    看着李浩然因为他的话一刹那振奋起来的眼神,欧阳于坚笑笑,提醒道:“不管浩然你在这边和我说多少都是没用的,这事最终还需要你和那位轻萍小姐一起努力才是。你是不是该把你的意思告诉给那位轻萍小姐知道,然后你们两个携手一起共度难关?”
    送李浩然到门口,看着他坐车离去,欧阳于坚摇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屋里。比起他来,李浩然要幸福的多,虽然他和那位陆轻萍小姐之间横着难题,但是至少他明确地知道他们彼此是相互喜欢的,但是自己这边,原本欧阳于坚觉得冷清秋对他也是有好感的,但是现在他却不敢确定了。冷清秋乖乖的任由金燕西将她拉走的一幕在欧阳于坚眼前不断闪现,躺在床上,欧阳于坚失眠了。
    今夜无法安眠的的人除了欧阳于坚之外,还要加上王雪琴一个。晚饭的时候,出门买菜回来的张妈将一封写着她名字的信交给她,说是她出门买菜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人塞到她口袋里的。王雪琴心中纳闷,因为觉得觉得这信来历蹊跷,所以躲到卧室里去看。
    拆开外面的信封,看到里面掉出的照片,王雪琴的脸刷的一下白了,顾不得陆振华在家,有暴露的危险,赶忙直接打电话联系给魏光雄,却不想魏光雄那边却不耐烦,听了她把事情说了之后,竟然说手边有事在忙,让她先按照信上的话去做,等他忙完,再处理这事。不等王雪琴再想和他商量一下,魏光雄那边先把电话给挂了。
    再打过去,魏光雄就不接了,接电话的变成了天明。听天明说魏光雄那边确实有大事,分不开身,无奈的王雪琴只能把电话挂掉。面对这一情况,气得王雪琴在心中暗骂,早没事,晚没事,偏赶在这个时候有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倒霉!
    因为有这件事压在她心头,一晚上,王雪琴都心不在焉的,魂不守舍的,饭也没好生吃,连带对饭桌上陆振华说是明天他要去找陆轻萍,接她过来,大家住在一起,她都没发表什么异议。让熟悉她脾性秉性的陆家人很是意外,面对他们的询问,王雪琴只得推说头疼,早早的躲到房里去了。
    回到房间,王雪琴翻出陆振华交给她的家用存折,看着上面的数字发愣。陆振华书房的保险箱里藏着一大笔钱,这事王雪琴知道的非常清楚,但是来上海后陆振华交给她的家用存折,这上面的钱数字也不小。因为陆振华早早的说过,孩子们的婚嫁费用他另外出钱,这张折子里的钱就是用来支付一家的吃穿花费。
    按照陆家的正常花销,这上面的钱花个二三十年是绝对没问题的。但是这些年王雪琴陆陆续续的补贴给魏光雄去了一大半,因为贴补魏光雄贴补太狠了,这帐不管怎么做,都平不了,王雪琴担心陆振华查看之下,她说不清钱的去向,不好交代,最近才有所收敛。
    如果这次按照对方勒索出的钱款数把这笔钱支取出去,靠着这折子上剩下的这点钱,可就支撑不了几年了。眼看着钱要花没了,王雪琴又不敢开口向陆振华要。原本她是打算将尓豪、如萍和梦萍全都安排好,在带着尔杰和魏光雄双宿双飞的,但是现在看来,可能等不到梦萍那个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鄙视那些为了爱情不要父母,忘记自身责任的人,所以李浩然是爱情和责任都要。
    ☆、第82章
    陆轻萍正躲在屋里画设计图,阿娣从外面进来,说道:“表姑娘,家里来客人了,舅太太让你出来见客。”陆轻萍答应一声,放下手中的笔,对着镜子整理一下,这才出来,来到堂屋,看到陆振华和如萍赫然在座,冷太太在一旁作陪。
    “呵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当陆振华这个父亲是你说不认就不认的,他可不会听你的,这会找上门来了吧?”陆振华的出现让系统忍不住对陆轻萍幸灾乐祸起来。
    “闭嘴!”陆轻萍没好声气的喝斥道:“你当这个麻烦是谁引来的?还不是你!要不是你替我弄了这么个身份,又怎么会把他这个煞星招来家!”
    看到陆轻萍出现,冷太太笑着迎上来,对她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大声说道:“轻萍,陆先生带着女儿过来看你,你们坐下聊。我这边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替我招呼一下陆先生和陆小姐。”然后将在屋里的冷清秋喊了出来,母女两个出了门,将空间留给陆振华父女三个。
    对于是如萍陪陆振华前来,陆轻萍有些意外,她以为这种事情就算陆振华要带人来,带的也该是王雪琴才是,怎么把如萍带来了?不过她转而想昨天让小偷塞到张妈口袋中让她转交给王雪琴的信,陆轻萍立刻明白了,这会王雪琴现在正在处理她被勒索之事,分不开身,不过她不能来,但是不妨碍她把如萍塞过来。
    其实陆振华接陆轻萍回去和他们一起住,王雪琴虽然不欢迎,但是也没到了如临大敌的地步。她根本没把以前在陆家存在感非常弱的陆轻萍放在眼里,当初,她能将傅文佩、依萍和李副官一家子赶出去,就算陆轻萍搬过去,她照样能把她撵出来。
    既然这样,王雪琴还派如萍跟过来,一是要探探底,想知道陆振华对陆轻萍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知道了这个,也好方便王雪琴制定针对陆轻萍的策略,拿捏其中的分寸,免得惹恼陆振华;二是如果陆振华给陆轻萍什么好处的免得她不知道,虽然陆振华怎么做她拦不住,但是并不妨碍王雪琴以此为借口,向陆振华替她和她的儿女们要好处。
    其实陆振华本来是不想带如萍来了,但是王雪琴以如萍和轻萍年纪相仿,作为同龄人,如萍显然比陆振华更能够知道轻萍的想法,而且当年,她和冷梅的关系不错,如萍和陆轻萍在陆家比起其他人来要算走的近的,如果陆轻萍闹什么小脾气,如萍也能从旁说上几句。反正王雪琴费了一番唇舌,列举了无数的理由,终于磨得陆振华答应带上了如萍。
    陆轻萍在陆振华和如萍的对面坐下,对着他们微颔首,打了胜招呼,看到陆振华和如萍面前空空如也,问道:“陆先生和如萍你们喝什么?咖啡、茶还是奶茶,又或者是水?”
    “混账!你这是什么称呼,见到我竟然连声爸爸都不叫?你还真打算和我断绝关系了不成?”自从来了之后,受到冷太太冷遇已经憋了一肚子火的陆振华听到陆轻萍的称呼,怒火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陆轻萍笑了笑,对一旁的阿娣促狭的说道:“陆先生肝火这么旺盛,我记得家里还有熬好的百合绿豆汤,那个是最清火气的,你给陆先生上一碗。”目光落到如萍身上,“至于这位如萍小姐,你给她沏一盏山楂菊花茶,然后给我来一杯薄荷柠檬水。”陆轻萍也不征求陆振华和如萍的意见,径自为他们作了主。
    阿娣听了忍着笑,忙答下来,赶紧按照陆轻萍的吩咐去准备,很快就将陆轻萍要的茶饮端了过来,陆振华的那碗绿豆汤还冒着凉气,里面还有冰块在其中起伏。
    陆轻萍指着放到陆振华面前的冰绿豆汤说道:“陆先生,这绿豆汤熬好后就放到冰箱里冰着,这一碗是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而且又加了冰块,最是清热去火了,你喝一碗,平平心中的火气,想来人就不会那么烦躁了。”
    不等陆振华说话,如萍抢在前面说道:“轻萍,血浓于水,不管你和爸爸之间过去有多少不愉快,但是亲生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的,这次爸爸是带着满满的诚意接你过去和我们一起住的,你又何必揪着过去的事不放,给爸爸难堪!难道让爸爸下不来台,你就会觉得好受吗?”
    “呵呵。”陆轻萍轻笑出声,冷眼看着如萍,说道:“不愉快?如萍,你果然不亏是陆先生的好女儿,真会说话,只是一个‘不愉快’就试图遮掩他做下的抛妻弃女的行为。你倒是会轻描淡写,站着说话不腰疼!”
    陆轻萍呼出一口气,一连串的问道:“陆先生他有九个老婆,一共给他生了三十多个孩子,除了被他带来上海的你妈妈和佩姨,连同她们生下的五个子女之外,你知不知道这三十多个人活着的还有几个?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都是怎么死的?……如萍,你见过地狱吗?你知道身处地狱又是什么滋味吗?”
    陆轻萍充满恶意的望着如萍,对着她露出森森的牙齿,笑道:“我告诉你,我不禁见过地狱,而且还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陆先生逃往上海,无法带走所有的人,所以必须有留下来的,这可以理解。但是他为了不走漏风声,为了不泄露他逃走的时间、地点、路线……避免遭遇到危险,所以他走的时候除了把消息告诉了跟着他走的人,其他的人被彻底的蒙在鼓里,还以为我们的陆先生只是正常的带着人出门。”
    “哪怕他告知一声,留下的人在面对接下来的危险也能有个应对,也不至于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一无所知。都说‘虎毒不食子’,陆先生这么做的时候,可曾想过当你为了保密,所抛弃的人中有你的儿女们?”陆轻萍把头转向陆振华,大声质问着。
    然后又看向如萍,“这种情况下,你来和我讲‘血浓于水’,我和陆先生是亲父女,真是好笑!当初陆先生那么做的时候,可曾想过被你抛弃的人中有很多身体里留着你的血?他们可是你的孩子,是要喊你一声父亲的?陆先生既然能够先做出不顾儿女的事情来,那么为人子女的,上行下效,不认你不也正常!”
    如萍被陆轻萍说的呐呐不能言。一旁的陆振华冷哼了一声说道:“是,我走的时候是没有通知被我留下来的人,但是我也没想到在我走后不久,局势糜烂到那个地步,哈尔滨马上就乱了起来,本来我以为会留给你们逃离的时间的,是我估计错误。但是时光回转,在给我十次、百次的机会选择,我依旧会这么做,因为就算我不离开的话,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不过不同的,就是我也跟着陷了进去……”
    “所以在那种情势下,你带着人逃走是正确的选择,毕竟能逃走几个是几个,总比都落入敌手的好。”陆轻萍帮着陆振华把话接了过去,看着陆振华脸上露出的“正是如此”的表情,她冷笑道:“既然你觉得你没有做错,你理直气壮,那么你出现在我面前又是为了什么?不要告诉我,说你的慈父心发作,想和我这个女儿上演一副温情脉脉的父女天伦大戏!这话就算你说的出口,也要看我信不信!”
    “当初你带人逃离的时候,除了雪姨还有佩姨以及她们所生的子女之外,跟你一起走可还有不少外人,比如李副官一家。放着自己的妻子儿女不带,你宁愿带上外人,或许你会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李副官是跟着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你不能为了衣服抛弃手足,至于那些‘衣服’就所生育的子女,也没有你的手足重要,所以带上李副官一家理所当然。但是到了上海之后,还不是让你的一件衣服将你的手足一家撵了出去,这个时候,你的手足比不上衣服重要了……”
    如萍在陆轻萍咄咄逼人的话语中插言为王雪琴辩解:“才不是我妈妈撵李副官一家走的,是李副官一家主动找爸爸请辞的。”
    “哈!”陆轻萍对着如萍嘲讽的笑笑,语带不屑的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事实不是你能否认得了的。”
    目光重新落到陆振华的身上,“如果你为当年的事情而愧疚,希望借着照顾我,从而让自己心安,因此找上我的话,那么我在这里告诉你,我不怪你了。不管怎么样,是你赋予了陆轻萍生命,因此你把它收回去也无可厚非,所以你不需要愧疚,也不要觉得亏欠,你尽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现在的生活。不过,既然在当年你选择抛弃陆轻萍的同时,你已经放弃了作为陆轻萍父亲的身份,所以不要在试图在我面前摆出父亲的身份,并且利用它来压制我。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告诉你了,我们就当彼此是熟悉的陌生人,挺好的。”
    在陆振华在和陆轻萍第一次见面之后,本来他就和陆轻萍谈得就很不愉快,还被陆轻萍弄得灰头土脸的。丢了脸,生了一肚子气的陆振华回到家,又从王雪琴、陆尓豪和如萍的口中得知陆轻萍竟然和依萍勾结在一起,对付他们这边,让陆振华气上加气,怒气压过了他对陆轻萍的那点愧疚,因此他也没有了想让陆轻萍搬过来和他们一起生活的想法,所以他也不想管陆轻萍了,打算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
    作为一位父亲,陆振华对自己眼前的几个子女总有一种“子不肖父”的遗憾。陆尓豪虽然遗传了他的风流花心,但是却少了几分男子汉的刚性;如萍温柔乖巧,陆振华虽然也觉得作为一个女孩子,就该斯斯文文的才是个体统,但是他还是不免觉得有些不足;而梦萍的个性大多遗传了王雪琴的尖酸刻薄,陆振华不是很喜欢;尔杰还小,王雪琴又太娇惯他,还看不出什么样子来。
    倒是在依萍的身上,在陆振华打了她一顿之后,陆振华发现她身上很有几分血性和气性,个性倔强,很有他的几分影子,让陆振华不由自主的对依萍多了几分关注。在知道陆轻萍和依萍联起手对付他们这边的时候,陆振华恼怒的是陆轻萍,倒是没怎么生依萍的气,其中固然有他偏心的缘故,也有依萍老早就放话要报复他们这边的原因。
    依萍屡次拒绝陆振华这边送过去的生活费,陆振华误以为她和陆轻萍联手之后,认为是陆轻萍在养傅文佩和依萍。陆振华是个爱脸面的,又生着陆轻萍的气,怎么肯让陆轻萍帮他养妻子和女儿,而且他也有拆散陆轻萍和依萍联盟的意思,所以又派了如萍去给依萍送钱。依萍在把钱给他还回来的时候,父女之间又爆发了一场争吵。因为这场争吵,陆振华也知道了依萍和陆轻萍没有联合在一起的事实。虽然在依萍说了之后,王雪琴摆明了不信,尓豪也依然表示怀疑,但是陆振华还是知道在他面前口口声声讲自尊和骄傲的依萍,是不屑于对他说谎的,所以这事应该是真的。
    知道自己误解了陆轻萍之后,陆振华虽然心里起了那么一丝涟漪,但是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当陆振华再一次翻看旧时的照片,回忆过去的时候,翻到了当年在东北的时候,一大家子在一起拍的合家欢,陆振华不由得想起和陆轻萍见面的时候,她说的话来。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竟然做起梦来,梦到了他在东北的时候以前的生活,还有在他离开之后,陆家悲惨的境况,饶是杀人如麻的他也被梦中的情况吓醒了。
    因为这个梦,陆振华对陆轻萍的“不敬”也就那么恼怒了,随着他的回忆越多,对陆轻萍的愧疚之心又起,所以思量再三,他决定再找陆轻萍一趟,因此有了这次陆轻萍家之行。但是陆振华来了之后,陆轻萍并没有因为他的“屈尊下降”而感激涕零,放软了态度,反而冷嘲热讽,并且将当年的事揭开来,让陆振华很是恼怒。
    当陆轻萍说彼此两不亏欠,他不需要愧疚,尽可以心安的时候,陆振华觉得这份心安不是他求来的,是陆轻萍赐予的。看到陆轻萍高高在上的态度,再一次重申他们彼此不在是父女关系时,陆振华气急了,倏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指着陆轻萍说道:“好,好,我今天过来是本来是欢欢喜喜认女儿来的,没想到却被自己的女儿指着鼻子数落不说,而且还一在说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真是自取其辱……”
    如萍看到陆振华气得胸膛起伏,似乎喘不上来气的模样,赶忙过去抚上陆振华的背,并将桌上摆着的绿豆汤端给陆振华,等陆振华好转之后,她转过头对陆轻萍说道:“轻萍,你看看你把父亲气成什么样了?就算当年父亲做错了,但是你不是还活着嘛,而且父亲亲自来接你,已经表明了态度,你还要怎么样?难道真要父亲向你下跪认错吗?不管怎样,父亲到底将你养大……”
    “错了,错了,这话可是错了。”陆轻萍摆着手,说道:“生我的是我的母亲,将我养大的也是我的母亲。哪怕是当初生活在陆家的时候,我也没花到陆先生一分钱。我母亲可不同雪姨,是光杆一个人进的府,虽然她也是给人做小,但是她是有嫁妆的。当年,我外公外婆给我母亲置办的嫁妆虽然称不上是‘十里红妆’,但是也不差什么,为的是让我母亲在夫家挺直腰杆做人。她不需要花用夫家的一分一毫,完全可以养活自己。这些嫁妆都随我母亲进了陆家,养活她和我绰绰有余。所以我和我母亲并不欠陆家和陆先生什么,相反,陆先生倒是欠了我们两条命!”
    勾出母亲当年的难堪,如萍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起来。陆振华在一旁拍案而起,怒喝道:“够了!你话里话外,不就是我薄待你们母女的意思嘛?我就是薄待了,又能怎样?至于欠的两条命,我一辈子杀人无数,如果无论哪个都向我讨要的话,我就是有一百条,一千条命也不够赔!我现在人就在这,如果你不怕担上一个弑父的名声的话,尽可以来取!”
    陆振华这话未免有些无赖的意思了。陆轻萍听了之后,冷笑一声,迎上陆振华的目光,说道:“什么弑父不弑父的,我的父亲已经死了,又何来弑父一说?我不是不敢,只是不屑动手,因为为了你这么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赔上我的后半辈子,不值!”
    对上陆轻萍黑白分明的瞳仁里讥讽的眼神,陆振华胸中的怒过腾的一下子起来了,火冒三丈。陆振华的原则是他可以不认陆轻萍这个女儿,但是陆轻萍却不能不认他这个父亲。陆轻萍一再忤逆陆振华,陆振华的怒火早就遏制不住了,因此听了陆轻萍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暴脾气的陆振华哪里还按捺的住,他左顾右盼没找到合适的家伙后,举起手来,对着陆轻萍打去,一面打,一面怒骂道:“混账东西!‘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畜生尚知道孝顺父母,你连畜生都不如,我打死你……”
    陆振华的动作太快,陆轻萍根本反应不及,眼看陆振华蒲扇般的巴掌就要落在她的身上,陆轻萍闭上了眼睛准备承受这一巴掌的时候,不放心陆轻萍应对陆振华的冷太太带着冷清秋回来,在屋外看到陆振华的举动,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屋里,来不及拉着陆轻萍躲开,她将陆轻萍抱在怀里,后背露在外面。陆振华的巴掌结结实实的落在冷太太的身上,冷太太忍不住闷哼出声。
    “陆先生,轻萍就算有再多的不多,自有我来教导,用不着你来喊打喊杀的!”挨完打的冷太太顾不得疼痛,将陆轻萍护在身后,对上了陆振华。
    陆振华冷冷的说道:“怎么,我教训我自己的女儿又有什么不对?冷太太,你一个做人舅母的,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多了吗?”
    “哼!”冷太太冷哼一声,讥讽的问道:“你的女儿?这会知道是你的女儿了,当年轻萍出生,乃至她长这么大,一直对她不闻不问的是谁?将她丢弃在东北那个危险境地,自己却逃往上海的,又是谁?轻萍长这么大,你知道她今年多大了吗?生日又是哪一天吗?你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
    一连串的诘问让陆振华答不上来,连带生活在他身边的如萍的生日,如果不是王雪琴张罗,他根本记不起来,至于依萍,如果不是如萍提起,他也早就忘记了。这两个女儿能被他带往上海,还算他比较疼爱的,她们的生日他都不知道,何况陆轻萍!
    如萍在一旁轻拉陆振华的衣角,低声提醒道:“爸爸,轻萍比我大八个月……”
    冷太太满脸讥讽的问道:“连带女儿的年龄和生日都不知道,还需要别人提醒;不顾女儿的安危,自己安全逃生;你还说你是她的父亲,扪心自问,你配吗?”
    在冷太太的质问下,虽然陆振华面上依旧不肯承认,但是内心深处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父亲不称职。在冷太太一连串责问下,他的虽然依旧为陆轻萍的不逊而生气,但是心中的愧疚涌了上来。陆振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支票递了过去,说道:“不管我配不配,轻萍是我的女儿确实无疑,她的身上流着我的血,这一点,不管她怎么否认都否认不了。她不肯认我,但是我不能不管她。她不想和我们一起住,我也不勉强,这里有一万块钱……”
    陆振华虽然想着把陆轻萍接回去和他们住在一起,但是他也想到了陆轻萍不愿意的可能。当年王雪琴诬陷傅文佩,并以此为借口将傅文佩和依萍赶出去的事情,他不是不清楚,但是他对王雪琴每天和傅文佩争吵,傅文佩哭个不休的日子实在是厌烦了,因此也就默认了王雪琴的作为。王雪琴为什么派如萍跟着来,哪怕王雪琴把理由说的非常好听,但是对她的根本目的,陆振华也不是清楚。如果真把陆轻萍带回去,以王雪琴和陆轻萍的性子,家里未必安宁得了,所以考虑到自己的清净日子,陆振华觉得如果陆轻萍的住处不是那么糟糕的话,让她住在外面,继续和冷太太他们一起住也不是不可以。
    因此陆振华来了之后,暗中打量了一下宅子的情况,觉得收拾的还可以,再看到陆轻萍对他这个父亲成见很深的模样,对领她回去,和他们一起住的心思更加淡了。因此就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支票给陆轻萍。其实这就是陆振华对陆轻萍的一次性的补偿,不是就此买断父女情分的意思,而是当年事情的弥补。
    对陆振华来说,陆轻萍这个女儿,多她不多,少她不少,有没有都无所谓,他本来和陆轻萍的父女情分并不算多。之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来找她,不过是因为他把对被当年丢弃在东北的妻子儿女的愧疚之情,着落到陆轻萍的身上罢了。如果陆轻萍和他好生亲近一番,没准真的能经营出深厚的父女感情,但是奈何陆轻萍和他撇清关系还来不及,还谈什么父女感情,而陆振华也没多心思在这上面,他找上陆轻萍,为的就是一个心安。因此如果能拿钱买来这个,对于身家丰厚的他来说,并不介意。
    陆轻萍从冷太太的身后转出来,接过支票,看着陆振华,一字一顿的说道:“陆先生,看来你似乎还没有听明白我的话,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的身体里是留着你的血,但是早在东北你将我抛弃的时候,我已经还清了,是不是要我学哪吒‘剔肉削骨’才可以呀?”
    将支票从中间撕开,陆轻萍一点一点的将支票撕碎,然后散落在地。“至于这钱,既然我和你没有关系,那么我自然也不能要。而且我也不想要,我可不想有一天,我不过拿了人家一颗菜,最后变成了我要了人家的整个菜园子。”
    听了陆轻萍带有讽刺的话语,讥讽他有一天会因为给了陆轻萍钱,而反过来要求陆轻萍千百倍的偿还;看到陆轻萍将支票撕掉;陆振华气坏了,觉得他对陆轻萍的一片心意全然被践踏,怒视着陆轻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你很好——”
    冷太太在一旁毫不客气的打断他,下了逐客令:“陆先生,轻萍和你应该把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就算她没说明白,我也替她表白清楚了,你就不要一直纠缠不休了,再说下去也不过是白费口舌而已。你以后不要来了,不管你来多少次都没有用,而且我们家不欢迎你。韩妈,送客!”
    陆振华虽然失势了,但是被这么不客气的对待还是第一次。从刚上门,冷太太就摆出一份不欢迎的态度,连茶水都不给上,现在又是当面开口逐客。偏偏对冷太太,陆振华不能像对待娶回家的自己的老婆一样,可以随便训斥,在外面,他是不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来的。
    面对冷太太的冷脸和自己的被驱逐,陆振华就算有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继续呆下去了,何况,他本身是个好面子的人,恨恨的扫了陆轻萍一眼,除了得出一个陆轻萍的脾气是个比依萍还臭还硬的结论之外,这趟算是白跑了,冷哼了一声,甩着袖子领着如萍气哼哼的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陆振华对陆轻萍的态度很矛盾,一方面因为陆轻萍坚持和他划清界限而生气,一方面又因为对当年把妻子儿女遗弃在东北而愧疚,并且把这份愧疚转移到了陆轻萍的身上,所以对待陆轻萍,端看这两种心情哪种占了上风,如果是前者,他在陆轻萍面前,就是一个严厉的父亲,是暴君;如果是后者,他就是无原则的慈父,对陆轻萍可以妥协。
    我恨网审!
    ☆、第83章
    陆振华和如萍来找陆轻萍,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是陆家的汽车在她家门口停了很长时间,住在隔壁的傅文佩又怎么会不知道。尽管傅文佩也是被陆振华强抢入府,并且在来到上海之后就任由王雪琴将她和女儿依萍撵了出来,但是傅文佩是深爱着陆振华的。
    “以夫为天”的傅文佩并没有因为陆振华对她们母女的错待而对陆振华有什么怨言,相反,她的心里无时无刻不惦念着陆振华。自从被陆振华撵出来之后,傅文佩除了希冀陆振华有一天回心转意将她和女儿接回去之外,还盼着在这期间陆振华能过来看看她们母女,但是让傅文佩失望了,陆振华从来没来过。
    陆振华来看陆轻萍,过她的家门而不入,让傅文佩很是失落,但是失落之余,傅文佩按捺不住对陆振华的思念,来到冷家,等待着陆振华的在一次上门。陆振华既然能够来看陆轻萍一次,那么就有第二次,抱着在冷家和陆振华“偶遇”的念头,傅文佩在陆振华离开冷家之后的几天,频频到访,除了吃饭时间,基本上就长在了冷家,让陆轻萍大感吃不消。
    送走了上门来的傅文佩,陆轻萍从屋里走出来,探着头看着傅文佩离开的背影,长出一口气,没有形象的倒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旁的靠枕,抱在怀里揉出各种奇怪的形状,叹道:“可是走了!我就不明白了,既然那么想见陆振华,她去一趟福煦路不就结了,何必像现在这样赖在我们家。”
    冷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话是这么说,只是她去那边,以什么身份去呢?虽然她曾经是陆振华的姨太太,但是不过是个姨太太,又不是明媒正娶的。古时纳妾好歹还有个纳妾文书什么的,现在民国了,讲究一夫一妻,所以就算家里家外养了小的,文书之类的东西是没有的,因此是留还是撵出去,都是家里当家做主的一句话的事。因此所以在她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刻,其实和陆振华已经就没什么关系了。陆家还肯拿钱养着她已经算是仁义了,如果不给她钱,就这么让她自生自灭,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听了冷太太的解释,陆轻萍明白了,本来她还纳闷,为什么每次去陆家取生活费傅文佩明知道依萍会被难为,被奚落,被刻薄……她却一次又一次的让依萍去忍受,自己躲在依萍的身后,而不是亲身前去。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说,陆家给生活费只要给依萍的就可以了?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傅文佩不好意思上门。
    冷太太从陆轻萍手里将被她蹂躏的抱枕解救了出来,放到一边,叹道:“她也不容易,从陆家出来的时候已经一把年纪了,又拖着一个女儿,再嫁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何况她又是从陆家那种富裕人家出来的,没奈何,只好就这么带着女儿过活。只是孤女弱母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才巴望着重新回去。不过现在好了,听说依萍在外面认识了一名记者,好像还上门来采访过你,人家不嫌弃她的职业,等依萍出嫁了,她也算熬出来了,就能跟着享福了。她也算苦尽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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