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明听了,说道:“傅薇仙身子一向康健,说她身子不适只是个禁足的托词罢了。她倒真生起病来了?怎么早上也不见兰芝说?”小玉摇头道:“我问了兰芝两句,她急着到上房去回太太,也没说明白。”说毕,又低声道:“姑娘可是觉得此事蹊跷?”傅月明笑道:“蹊跷不蹊跷的,我也不知道。她既病着,咱们去瞧瞧罢。”言罢,她便起身,向桃红嘱咐了一声,便出门了。
    行至宁馨堂,兰芝还未回来,门上并无人看守。这主仆二人径直入内,登堂入室。傅薇仙正在内室躺着,听到动静,便轻声唤道:“大夫请来了么?”傅月明先不答话,快步走进室内。
    入内只见傅薇仙卧于床上,屋内窗子紧闭,有些烟熏的气味。傅薇仙见她进来,扎挣着坐起。傅月明忙抢步上前按着,又笑道:“快些躺着不要起来。”说着,又吩咐小玉道:“快给二姑娘垫上。”小玉便上前服侍了一番,将个绿锦靠枕垫在傅薇仙腰后。
    傅薇仙脸色倒是真有些不好,半倚着强颜笑道:“姐姐来了,姐姐先坐。姐姐如今忙碌,倒还记着来瞧我。我给姐姐添乱了。”傅月明含笑说道:“都是一家子的姊妹,说这话做什么?”又关切问道:“你这是怎样?前儿还好好的,怎么就病起来了?”傅薇仙低声说道:“我也不知,前几日我就觉得身上不大舒服,昨儿夜里身子忽然发起冷来,头也沉沉的。今儿一早起来,喉咙也痛起来了。我无法,才叫兰芝到上房去报与太太。不想,倒惊动了姐姐。”说至此处,她忽然嗽了几声。傅月明忙叫小玉到水来,不想那傅薇仙越咳越厉害,又说有痰。小玉便端了痰盒来接,傅薇仙朝里吐了一口。傅月明看了一眼,只见那痰液中夹着些血丝,不觉惊道:“这是怎么弄的?好好的,咳起血来了?”
    傅薇仙脸色煞白,强笑道:“我听闻少年咳血,年月不保,想必我是命不长久了。这些日子来,没少同姐姐怄气。我年纪小不懂事,得罪了姐姐,姐姐就看在我这病的份上,恕了我罢。”傅月明忙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一家子兄弟姊妹拌嘴是常有的事,还能有什么隔夜的仇么?你有这意思,就是孩子气了。”说着,略停了停,又道:“你也是多心,还没瞧过大夫呢,你就说起这断命话来了。待会大夫来看过,包准吃上两服药就好了,哪里就到了你说的那个地步?”
    这二人说着话,兰芝已领了顾大夫进来。
    她先进来报了一声,见傅月明也在此处,便上来见过。傅月明听闻大夫已到门前,遂叫兰芝与傅薇仙穿衣裳。待收拾好了,方才叫领进来。那顾大夫也算熟识了,又是个年老之人,她也并不回避,只在床畔站着。
    顾华年走进门内,见了傅月明,便上前与傅薇仙诊治。小玉拿了痰盒过来,他看过,又问了兰芝些话,便捻须说道:“小姐这病,乃为时气所感,又兼心神惊乱,邪风侵体所致。小姐必是后半夜发病,而并非前半夜,可是?”兰芝连忙说道:“大夫说的不错,姑娘就是后半夜咳起来的。”傅月明接口问道:“依大夫瞧来,二姑娘的病倒是险么?”顾华年说道:“虽有些凶险,倒还不妨碍。待会儿我开上一贴药方,再留几丸子药,吃上两日瞧瞧。若好时,就罢了。若不好,得我再来,给添上几味药。大小姐仔细,切莫叫那起不相干的来治,花钱倒罢了,只怕凭他胡针乱炙的,耽搁了小姐的病。”傅月明听了他这言语,知他暗指那宋大夫。只道这二人相互勾斗,都想着踩倒对方,这同行相争,乃世间常有之情,倒也不疑有他。
    当下,她只点了点头,并不接话。同这顾大夫走到外间,问了些陈杏娘的病情。这顾华年叹道:“这病若是我一早来治,现下也好了一多半了。可惜叫那老匹夫开些八面风的药,吃下去不疼不痒,倒是给耽误了。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只好换我的药来吃着瞧瞧罢。”傅月明听说,疑道:“宋大夫的药,吃下去倒也能消停一阵子。”顾华年说道:“消停一阵子,落后又发了。这面上瞧着是好了,病根却越来越深。若不然,这老夫人的病为何越发越厉害?”傅月明不通医理,听他说的在理,便点头道:“大夫说的是。”
    顾华年便写了药方,傅月明收了。因上房陈杏娘已发开了诊金,便也不再给,就招了小厮送他出门。
    这顾华年才走到大门上,兰芝追了出来,说道:“大夫停停。”顾华年站住,兰芝走上前来,送上一封红封,笑道:“这是二姑娘一点心意,大夫权且收着,得姑娘病好时,必重谢大夫。”顾华年收了红封,手里一掂,颇有些压手,便笑道:“回去同你姑娘说,叫她安心。”兰芝应了一声,顾华年便出门去了。
    傅月明收了傅薇仙的药方,送进上房。陈杏娘仍在炕上躺着,不住口的嗔怨那宋大夫,说道:“拿了许多银子,一贴好药也不给人吃,只是耽误人!傅月明走来,笑道:“母亲也消消气罢,宋大夫也替咱们家看了这么多年的病,也并没什么差错。”陈杏娘满脸不悦,说道:“就是这样,我才生气。相交这么多年,竟然如此!”说着,又笑道:“这顾大夫也留了些丸药,我才叫宝珠打发我吃了一丸,倒是很好,并没那熏人的药气,含在口里有些花香。吃下去才一刻功夫,身上就松快许多了。到底是宫里服侍过皇帝、娘娘的人,到底不一样。”傅月明听了,笑着应了几句。
    陈杏娘便问起傅薇仙的病,傅月明将却才的事儿说了一遍,把顾大夫的言语也说了。陈杏娘皱眉道:“她竟病的这样重么?”傅月明说道:“病是不轻的,我倒恐这是她的苦肉计。她同我说话,大有示弱服软的意思。”陈杏娘蹙眉不语,傅月明又道:“待父亲回来时,听见这话,怕要放她出来。”陈杏娘叹道:“老爷那人,心地最是慈善,薇仙好歹也是他女儿,没有长久拘禁的道理。前天夜里,他还同我说起薇仙小时候的事,大有宽恕的意思。这又赶上她病重,前头她便是有再大的过错,只怕也都一笔勾销了。薇仙那丫头,鬼心思太多,放了她出来,又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来了。”
    傅月明一时无话,半日才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母亲答不答应。”陈杏娘说道:“你素来有主意,你且说来听听。”傅月明便说道:“待父亲回来时,母亲提上一提,只说薇仙病重,一人在那宁馨堂住着不放心,要接到上房来亲自照看。”说着,又笑道:“田姨娘去了,她那屋子倒正好空着。母亲就近照管着,也放心些。”陈杏娘想了一回,说道:“这倒罢了,这丫头太不省心,接到这边来,少不得又要多费心了。”
    母女两个说了回话,傅月明将药方交了,陈杏娘看了一回,叫宝珠拿去给来升媳妇,支领银子抓药。
    当晚,傅沐槐自铺里回来,陈杏娘身上爽利了许多,亲自到廊上接了,替他脱了外袍,便说道:“你吃了酒回来的?今儿有什么喜事么?”傅沐槐满面喜悦道:“不错,没想到睿哥儿那孩子,倒是很有些生意才干,今儿算账,不过才一月的功夫,就里里外外替我多挣了一百多两银子出来。那批货的老曹,往年要压他一子儿也不行的,睿哥儿也不知怎么同他说的,倒把价又下来几分,却省了好些本钱。晚夕,我便请铺子掌柜并伙计们,在德丰楼吃了一席酒。”陈杏娘不耐烦听唐家的事儿,便说道:“你吃了酒,可还吃饭么?若要吃,有见成的菜。”
    傅沐槐点头道:“席上只顾吃酒了,并不曾好生吃饭。盛些饭来我吃,若有酸汤最好。”陈杏娘听说,便叫宝珠、冬梅在屋里放了桌子,将收着的鸡鸭鱼腊并下饭菜蔬摆了一桌,打发宝珠到厨下提了一盒子香稻米饭来,就在屋里陪他吃饭。
    席间,傅沐槐因记挂着陈杏娘昨夜里发病的事,便问道:“你今日可好些了?若不成,还把宋大夫请来瞧瞧。”陈杏娘说道:“今儿请了那顾大夫来看过,另开了药方,吃了他给的药,倒比宋大夫的更见效验些。”傅沐槐点头道:“如此便好,我倒忧虑,你年纪还不大,就落下这样的病,往后可要怎么好!只是宋大夫积年与咱们家治病看脉,一时辞了去,倒不大好。又是一城里住着,往后见着也不好说话。”陈杏娘哼了一声,说道:“他没本事治病,技不如人叫人抢了饭碗,到有什么好说的!”傅沐槐见她这般说来,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罢了。
    半晌,他又说道:“今儿上午见了林家公子,为人倒好,不拿大,很是温文有礼,只是于经济学问颇为不通,全靠他们家几个主事的商谈。”陈杏娘说道:“人家是大家公子,自然不懂这些事情。”说着,便叹道:“我瞧那林公子就很好,和咱们家月儿相配的很,只是那丫头不知怎么犯了拧,死活都不肯的。我也没力气同她生气,好在咱们并没给她定下亲事,先含混着罢。”傅沐槐听她这言语,心虚起来,连忙岔了话头说道:“同林家的买卖已商定了,本说在咱们西街的店铺里卖他们的绣品。但他们来瞧过,见店里杂货太多,那些绣品又娇贵的很,堆在一处不好看,打算另开一间铺子。”陈杏娘问道:“另开一间铺子?银子谁出?账又怎么算?”傅沐槐说道:“因是他们提的,银子自然是他们出了。拆账倒还是按着以往说好的,伙计用咱们的,他们只派个账房先生过来。”
    陈杏娘奇道:“这倒奇了,原先林家说没有铺子,要用咱们的,这才与咱们□分。如今铺子也要另拿钱买了,他们竟可甩开咱们好了,倒为何定要和咱们家合起来?还让咱们六分的利?”傅沐槐点头说道:“我心里也奇怪,林家却是执意如此。那林公子还说,等新店铺盘下来,店契也要写我的名儿呢。”陈杏娘更觉纳罕,半日才说道:“这般,不是白送个铺子与咱们么?咱们同林家又没什么功劳,倒怎好受他们这样的恩惠?”傅沐槐点头道:“我也这么说,然而林家执意如此,我也不敢过于推辞,就只好应了。”陈杏娘沉吟片刻,又问道:“这倒是谁的意思?是林家主事的管家们提的,还是林公子说的?”
    傅沐槐笑道:“这样大的事,那些管家怎么好擅自做主的,自然是林公子提的。”陈杏娘当即笑道:“原是这样,我说呢!这林公子,想必是看着咱们家月儿的面子,方才如此。他对月儿,可是上心的很呢。”傅沐槐摇头道:“我倒觉得这事来的怪异,虽说官久必富,但林家才置办了一间绣坊,听月儿说起,他家便是因那绣坊收不抵支,才要寻门路售卖绣品。若是如此,他们又怎会白送个店铺与咱们?”陈杏娘却说道:“你便是多心,哪有这许多想头!得好处,收着就是了。”
    傅沐槐是自来不与娘子争辩的,见她如此说,也不再言语,只低头吃饭。
    一时上了酸汤,傅沐槐是吃了酒的人,喝这个是最相宜的,当即便喝了两碗。陈杏娘赶他高兴,便将傅薇仙病重一事讲了,又说道:“二丫头往日里虽很有些不好,但如今她病得这样重,也要仔细照看为好。她一人在后头住着,身边又只有兰芝一个,我不放心。左右田姨娘的屋子如今也空了,把她接到前头来住着,也好有个照应。你觉得如何?”傅沐槐颔首微笑道:“难为你能这般想着,这样很好,就依着你说的办罢。”说着,又握着她的手笑道:“薇仙前番那样冒犯过你,你还能这样为她着想,当真是难为你了。”陈杏娘低头笑道:“看你说的,我是个长辈,怎会同小辈人一般见识?”
    两口子调笑了一阵,傅沐槐吃毕了饭,丫头上来收拾了桌子下去,又倒茶来吃。二人说了一会子话,便一道梳洗歇下了。
    一宿无话,隔日起来,待傅沐槐出了门,陈杏娘便打发宝珠、冬梅两个到宁馨堂传话,要接傅薇仙过去。
    傅薇仙不明就里,同冬梅咕唧了好一阵子,方才明白缘由。冬梅看了宝珠一眼,见她正同兰芝在外头说话,便低声道:“是大姑娘在太太跟前说了话,姑娘还是过去罢,你晓得太太的嘴头子,又惹她声声气气的。”傅薇仙说道:“过去倒也没什么不好,更方便咱们行事。虽是在太太眼皮子底下,但你也知道太太那人,极易糊弄的。我正忧愁怎么脱了这困境,想不到傅月明却替我解了这难处。”
    正说话间,傅月明走了进来,望着她笑道:“妹妹今儿身上可好些了?怎么还不收拾?”傅薇仙起身含笑说道:“多谢姐姐记挂,已比昨日好些了,热也退了,咳嗽也轻了许多。才听冬梅姐姐过来说起,还不及收拾呢。”说着,因就笑道:“听闻是姐姐对太太说的,倒是多谢姐姐了呢。”傅月明望了冬梅一眼,笑道:“你一个人病在这里,兰芝又小,不济事的,没个大人照料,太太同我都不放心。还是挪到上房里好些,至不济等好了再回来就是了。”说着,便叫小玉、桃红同着兰芝并上房的两个丫头,替傅薇仙收拾了衣裳妆奁等物,送到上房里去。她伴着傅薇仙一道携手在后头慢慢走着。
    待行至上房,陈杏娘早已叫家人媳妇将田姨娘那小屋收拾了出来。因里头床帐家什一应都是齐全的,几个丫头将傅薇仙的衣物归置进去,便就安顿下了。傅薇仙到了上房,先见过太太,又到她住那屋去看了看。陈杏娘蓄意说道:“还是田姨娘在时的家具,未免旧了些,一时难换新的,你将就着用罢。”傅薇仙连忙笑道:“太太说哪里话,我得太太照拂,已是万幸,哪里还能挑三拣四?”说着,又抹着眼睛说道:“前番我受奸人挑唆,昏了头,才闯出那样的祸事。太太不生我的气,还这样关照于我,当真叫我愧赧不已。太太若不嫌弃,我往后就都在太太跟前端茶倒水,听太太教诲了。”
    陈杏娘倒不防她竟出此语,一时没了话讲,只说道:“你这孩子,只是让人不省心!我那样看觑了你一场,你倒着耳朵只听田姨娘的话!”傅月明在旁笑道:“妹妹年纪小,一时糊涂也是有的。好在如今迷途知返了,倒是可喜可贺。”说着,顿了顿又道:“母亲同妹妹身上都不好,别只顾在这里说话,再要劳了神就不好了。还是各自去歇着罢。”
    为着接傅薇仙过来,陈杏娘一大早便起身了,这时候果然觉得劳神,便自回内室歇下。兰芝也伺候着傅薇仙在床上躺了。
    这一日,傅月明只在上房里,或陪陈杏娘说话,或去看顾傅薇仙,或盯着熬汤熬药,一刻也不得闲。那傅薇仙一反常态,在她跟前只是做小伏低,说话低眉顺眼,柔声柔气。傅月明冷眼瞧着,也不戳破。
    当晚,傅沐槐回来,见了这样的和睦景象,十分喜悦。一家子四口在上房吃了晚饭,傅月明才回爱月楼去。
    夜间,她在灯下理妆,小玉打点明日去白云庵要穿的衣裳,说道:“今儿这二姑娘倒是变了性子,跟换了个人似的,再不见往日那般牙尖嘴利了。”傅月明微微一笑,说道:“她倒凭什么再厉害呢?田姨娘也出去了,老爷厌了她,太太更不必说了。她再不思自救,就要在那宁馨堂里关到出嫁了!”小玉又道:“姑娘在太太跟前说了话,让接了二姑娘过去,倒不见二姑娘有什么不乐意。”傅月明说道:“她巴不得如此呢,倒有什么不乐意。”小玉将衣裳打包,便问道:“姑娘不怕她同那冬梅勾搭上么?虽是在太太屋里,太太的性子,最是马虎大意的。二姑娘进了那屋子,倒更好往外头传信了。”傅月明笑道:“我就是要她往那边传信,她同唐睿走的越密切越好,他二人搅得越深,到时候越好一道拔了去,省的再多费手脚。”
    小玉说道:“我猜不透姑娘心中的计策,想必姑娘是成竹在胸的。只是前回姑娘不该把那花笺给了爱玉姑娘,若是他们兄妹串通一气,捏做圈套,反倒诬赖姑娘同唐睿有奸,可怎生是好?”傅月明笑道:“这倒无妨,你别忘了,我那汗巾子可是冬梅拿过去的,唐春娇也是个旁证。若是唐爱玉当真反水,我倒可说那是她使冬梅偷窃去的。这事成不成,于我都没什么妨害,不过是要试验试验那唐爱玉罢了。”说着,她抿嘴一笑,道:“我心里有个主意,要实行起来,独我一个是不成的。那唐爱玉当真替我办成了这件事,也算是个有胆识的了,替我做个臂膀倒狠使得。其时,她也该同她母兄反目了,我也不怕她再与他们勾结上。”说毕,她又问道:“那香料都包好了么?明儿可是要给林姑娘拿去的。”
    小玉闻说,便道:“都好了,同衣裳包放在一处的,姑娘安心罢。”傅月明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看看时候不早便睡下了。一夜无话。
    隔日一早起来,林家便使人来接。傅沐槐今儿倒并没去铺子里,在堂上见了来人,陪坐奉茶,便使人到后头知会。
    过了半日,不见傅月明到来,傅沐槐心里焦急,只向那来人陪笑道:“管家稍坐片刻,小女在后头收拾着,就便来也。”一面打发了小厮去催。那来人也不急,只笑道:“员外说哪里话,傅家小姐是我家姑娘的贵客,姑娘一再嘱咐了,叫我等不得怠慢。再者,时候尚早,多等些时候也不算什么。”
    这般又过了半个时辰,傅月明方才带着小玉姗姗而来。
    走到堂上,当着外客,傅沐槐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叮嘱了几句,便送她出门。
    傅月明同林家来人一道出了大门,门外早已喊了轿子过来伺候。她同傅沐槐别过了,与小玉一道上了轿子,那林家人骑马随行,一行众人逶迤出城而去。
    半日,轿子行至白云庵山门之前,却不见停下,仍往里抬。傅月明心中颇为诧异,这白云庵庵主的性子,是素来不准轿子进山门的,怎么碰上林家倒改了成例。正这般想时,一旁小玉低声说道:“平日里听家里管采买的小厮们说起,这林家每月都向这白云庵送不少的香火银子,林家老太太还曾放话,要与白云庵整修三清殿呢,想来这样的居士,这庵主也不敢再拿什么架子了。”傅月明耳里听着,只是低头不语。
    少顷,轿子停下,一人上来打起轿帘,朗声道:“请傅姑娘下轿。”傅月明打眼望去,却是个中旬仆妇,身上穿锦着缎,很是不俗。
    那妇人说毕,便搀扶傅月明下轿。傅月明知此为林家下人,下了轿子,面色恬淡,一言不发。那妇人见她闺阁气度不凡,倒也不敢小觑,只说道:“请姑娘到内殿去,我家老太太正候着姑娘呢。”
    ☆、第九十八章 看戏
    傅月明颇为惊诧,面上不动声色,只问道:“怎么是老太太?不是林姑娘么?”那妇人笑道:“今儿我们老太太兴致好,带了家里的哥儿、姐儿来庵里看戏,林姑娘是随着老太太一道出来的。老太太听姑娘说起傅姑娘的事儿,就说想见见。姑娘请吧。”
    傅月明闻言,心里略为不安,小玉上来扶着她,便低头随在那妇人身后。
    走入殿内,只见殿上立着许多青衣家丁并些四等的仆妇,皆垂手敛身,恭立在外,偌大一间殿堂,竟是声嗽不闻。那仆妇领着傅月明主仆二人径往里去,行至后殿门槛上,一名身着青缎掐牙背心的丫头接着,笑问道:“可是来了么?老太太刚才还问呢!”那仆妇点了点头,含笑说道:“姐姐给带进去罢,我不便进去的。”那丫头越过妇人,打量了傅月明几眼,笑道:“姑娘这边请。”傅月明见这丫头不过才留头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甚是机灵,身上衣着比那仆妇又好了几分。知晓林家并非小可人家,便是这些服侍的丫头们,也比寒门薄宦人家的小姐,更尊贵些。当下,也不敢怠慢,只微笑道:“烦劳姐姐了。”
    那丫头抿嘴一笑,说了句:“姑娘随我来。”便扭身进里头去了。傅月明便带了小玉跟在后面。
    穿过后殿,那丫头带着她行进一处净室。
    入内只见地下侍立着四五个花枝招展的年轻丫头,上首一张椅上坐着一位年逾五旬的婆婆,身上穿着一件蜜合色寿星捧桃丝绵衣,下头一条一色的棉裙,绣着福禄寿的字样,足上蹬着一双玄色寿字绣鞋,正同白云庵庵主说话,林小月便倚在她身边。地下放着两溜椅子,两名夫人陪坐,后头立着几名姬妾,皆是姿容艳丽之辈。
    傅月明打眼望去,只见那婆婆生得慈眉善目,鹤发鸡皮,地下坐着的两位夫人,一位年纪稍长,越有四旬开外,穿着素淡,头上还戴着几朵玉色绢花;另一位则与自己母亲大约同岁,穿着宝蓝盘花纽对襟夹衣,下头一条湖绿的盖地褶裙,手腕上一对金丝刻牡丹纹的镯子,面上薄施脂粉,虽是面色恬淡,却是含威不露。她身边便是林常安,一见傅月明进来,林常安便望她微微一笑。
    众人见她进来,皆停下交谈,望了过来。傅月明忖度着上头那个便是林家的老太太,先上去道了万福,行礼问安。
    那老太叫丫头扶她起来,通身打量了一遭,方才向着一旁穿宝蓝衣裳的妇人笑道:“规矩倒是不差,模样也还周正。”那夫人也含笑点头应道:“老太太说的是,倒是个好孩子。”
    傅月明被她们品头论足了一番,很有些不自在,只立在地上,不言不语。
    林小月起身上前,扯着傅月明的手,拉到林老夫人跟前,向她撒娇笑道:“老太太,傅姐姐这一路过来,自徽州城到这里,多少路途,想必口渴得很了。何不让人家先坐下,吃杯茶再说话?只让人这样干站着,倒叫人笑话咱们家不识待客之道呢。”
    林老夫人倒是很疼爱这小孙女,一脸慈爱之情,呵呵笑道:“还是月丫头想的周到些,我一见着这孩子,心里高兴竟给忘了。”说着,又向那两名夫人嗔道:“我老了,你们也不说提点着,倒叫外客看咱们的笑话。”
    那两名夫人都陪笑奉承了几句,穿素淡衣裳的夫人便笑道:“老太太倒是不老的,只是见了这傅姑娘喜欢,心里一时高兴,就给浑忘了。老太太这样的人都老忘事了,似我们就更要去寻个地儿掘坑埋了呢。”一席笑话,哄得林老夫人甚是喜悦,合不拢嘴的笑说贫嘴。
    一旁穿宝蓝衣裳的夫人只淡淡一笑,没接这话。
    此时,地下的丫头们早依着林老夫人的吩咐,挨着她身旁放了张方凳。林老夫人便叫傅月明坐。傅月明再三不肯,还是林小月笑着按她坐下,方才罢了。
    那林老夫人向傅月明笑道:“一向只听月丫头提起你,我心里很想见见,却没得个空闲。今儿倒有个空子,带了这些小辈来庵里看戏,就借着月丫头的名号,请了你来。你可不要见怪。”
    傅月明微笑回道:“老太太说笑了,我蒙老太太召见,真是不曾想到的福气,哪里敢怪呢?”林老夫人见她说话乖觉甜净,心里倒有几分喜欢,又笑道:“果然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倒也不枉了月丫头在家里不住口的夸你。”说着,又向那穿宝蓝衣裳的夫人说道:“第二家的,你算是有福气了。”
    那穿宝蓝衣裳的夫人连忙起身回笑道:“全凭老太太做主。”一旁身着素淡衣裳的妇人也跟着笑道:“听闻这傅姑娘闺名里也有个月字,倒和咱们家姑娘重了字了,将来也是个月丫头呢!”那穿宝蓝衣裳的只横了她一眼,并没接口。
    傅月明坐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不知她们言下何意,心中只隐隐不安。林小月跟她咬耳朵低声道:“那穿素的,是我大伯母。我父亲上头原有个庶出的哥哥,前年没了。她膝下并没男丁,只养了个女儿,早年间选进宫里去了。如今只一个人在家里守寡,老太太很是敬她。底下那个就是我母亲了,待会儿你只跟着喊一声夫人就是了,可万万不要带出个二字来。”傅月明这才明白缘故,心里大略忖出这林家内宅的勾斗情形,暗地里想道:这官宦人家的二门里,自然更不太平了。母亲还一意叫我嫁到这样的人家去,熟知进去只是遭罪罢了,一世也不得安宁的。这般想时,她顺眼向下望去,恰巧林常安也往这里看来,两人眼光碰在一处。林常安冲她一笑,眉眼含情。她面上一红,便转开了眼睛。
    便在此时,那林老夫人又吩咐丫头把见面礼拿来。一名丫头下去,少时便端了一方托盘上来,送到傅月明跟前。傅月明见那上头放着两匹四季团花喜相逢的大红绸缎,两对金镯子,一串红玛瑙手钏,十几个胭脂,一匣子杭州粉,另有钗梳首饰若干,皆是精美华贵之物。傅月明见这礼过于厚重,并不似寻常长辈与小辈见面之礼,倒似另有深意,并不敢收,连忙推却。林老夫人却执意要她收下,两人推搡了几回。那林家大夫人在底下帮腔说道:“傅姑娘便收着罢,虽是不入眼好歹也是咱们老祖宗的一番心意。再者,早晚都是一家人,何必固辞呢?”那二夫人在旁听闻此语,脸色登时一沉,却并不开口驳斥,只是冷眼看着上头。
    傅月明听了这话,心中登时如明镜一般,连忙起身望着林老夫人屈膝行礼,恭恭敬敬的说道:“老太太在上,还听我一句言语。我只是无意间识得了林公子,转而结识了林姑娘。因男女之防乃为大礼,我同林公子相交,并不敢有一丝逾矩之处,更不曾有半分妄想。倒是和林姑娘颇为相投,故有金兰交好之谊。今日若非林姑娘相邀,我也断不会前来相扰。”一语说毕,她垂首敛身,再不发一言。
    半晌,林老夫人方才笑道:“你这傻孩子,好端端的说话,怎胡喇叭的说起这个来?”一面又斥责身边丫头道:“还不快搀了傅姑娘起来!”丫头上来,将傅月明扶起,重新在位上坐好。那林老夫人又向她笑道:“你也是多心,无过只是份礼罢了,哪有这许多想头呢?我知你虽是商户人家出身,却是个知书识礼,最知规矩的好姑娘,断不会行出那等下三滥的事的。”此语一出,林常安、林小月脸上皆有些不大好看,便是大夫人也讪讪的。傅月明偷眼睨了林二夫人一眼,却见她正低头吃茶,瞧不见神情。
    当下,林老夫人也不相强,只收去了几样贵重首饰,下剩的还叫傅月明收着。傅月明见危机已去,方才命小玉收着。林老夫人见小玉年纪虽幼,却十分机灵,便问了她些话。看她进退得体,谈吐不俗,点头赞了几声‘好丫头’,亲自抓了把果子与她。小玉使手帕包了,退到一边。
    林老夫人便向众人说道:“我素日里常说,小土丘长不出松柏来,如今看来竟是不对呢。”众人便虚应了几句,哄得她高兴方才罢了。
    她又拉着傅月明的手,说东问西,语态十分亲昵,比之先前那虚应客套的神态,大有不同。傅月明心里忖出她是听了自己的一席话,放了心方才如此,只暗自冷笑,面上还是敷衍着。
    少顷,底下道童进来向庵主耳语了几句,庵主便同林老夫人笑道:“老太太,楼子已收拾好了,戏班子也都伺候着了,咱们就过去罢?”林老夫人笑道:“说的是,倒把正事给忘了呢!”言毕,当即起身,拉着傅月明同林小月一道出门。一旁丫头连忙拿上拐杖、手帕、茶碗等物。下头两位夫人也各自起身,带了丫头随林老夫人出去。
    一众人行至白云庵后面的回云楼里,林老夫人带了两个姑娘在正面楼上坐,两个夫人便在一旁的楼上安置了。庵里道童、道姑上了茶水点心,底下人便送了戏单上来。林老夫人便让林小月点,林小月又让与傅月明。傅月明哪里肯点,又推了回去。终是林老夫人点了两出《富贵长春》、《金印记》,才递与林小月。林小月点了一出《天官赐福》,因让傅月明。傅月明本不喜看戏,于曲目上不大留神,近来心神有感,便点了一出《荆钗记》[1]。林小月望了她一眼,没有言语。戏单便向下传去了。
    少顷,二位夫人也都点了戏,传上来一看,见大夫人点了《三娘教子》、《八仙庆寿》的戏目,二夫人则是两出《麒麟送子》、《打金枝》。众人也不理会,下头戏班子便排演上了。
    今日林家请的是徽州一代有名的长春班,班子里颇有几个名角,唱念做打的功夫很是了得。扮演起那悲欢离合,倒也入骨三分,于是便是傅月明也看了进去。
    待戏扮过几折,林老夫人便说身上乏倦,要到后头歇息。她年老之人,熬不得长日是常有的事,众人也不以为意,林小月便起来服侍祖母到客房去。只撇下傅月明一人在楼上坐着。
    少顷,楼上自底下上来个丫头,过来说道:“我家夫人请姑娘过去一叙。”傅月明望了这丫头一眼,见她不过才留头的年纪,还是一团孩子气,便问道:“是哪位夫人?”那丫头笑道:“自然是当家的夫人。”傅月明便猜出是林家兄妹的生母、林二夫人相招。倒也不敢推却,便起身随那丫头过去。
    那丫头下了楼,并不往对过去,只是径自引着傅月明拐了几个弯子,进了一处抱厦。
    三人入内,只见林二夫人正在炕上坐着,手里端着一只盖碗小瓷盅。
    那丫头上前,向她低声说了几句,林二夫人点了点头,便叫她下去了。
    傅月明才待问候,二夫人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坐罢。”一旁侍立的丫头便端了张凳子放于炕边。
    傅月明告了罪,浅浅坐了,低了头,却抬眼偷偷打量了这二夫人几眼,见她虽是近四旬的年纪,却是保养得宜,脸上不见几道纹路,仍是如青春妇人一般,脂光水净的。那林二夫人一言不发,只不住吃茶。傅月明也不好先张口,只得垂首不语。
    半日,林二夫人方才将手里的茶碗放在炕几上,淡淡说道:“你这样人家的女子,也想嫁进我林家来么?”傅月明一阵愕然,旋即又羞又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听那林二夫人又冷笑道:“你糊弄过老太太罢了,打量着我也好蒙么?!似你这样的狐媚女子,我这半世也见过不少,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你这点子微末道行,实在上不得道!我只实言相告,你这等出身,就算是安哥儿喜欢,求着老祖宗让你进了我家的门,你也不过就是个妾罢了,再不要想旁的。我听安哥说起你平日里的行事为人,看你也该是个顶顶聪明的,这些事情该当看得明白。”
    傅月明无端遭此羞辱,登时气恼上头,一张粉脸通红,冲口便道:“林夫人不必说这话,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嫁进你们林家。我的话,方才在殿上林老夫人跟前已说的明白,林夫人是不曾听见么?并非世间女子,各个皆想嫁进你们这等人家。林夫人,也不用如此看轻于人!”
    那林二夫人听了这话却不恼,笑道:“你那话不过是拿去搪塞老太太罢了,我却不信的。安哥儿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是我家的嫡出长子,林家的仕途皆在他一人身上,将来也必是要入朝为宦的,为官作宰的。这样的人,你竟看不上?我是不信的。”
    傅月明点头冷笑道:“林夫人这样说,我也是无法。我并不稀罕你们家的门第,也不想嫁林公子,林夫人自可放心就是。”林二夫人睁着一双精明的眸子,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嘴里只笑问道:“哦?这是为何?”傅月明因还有事要与他家相商,倒不好同她撕破了脸,只得低声道:“家父已替我订了一门亲事,我心里也是极中意的,又怎还会……林夫人尽管放心便了。”林二夫人听了她这番言语,心中一块石头才稳稳落地,长舒了口气,又笑道:“原是这般!如此说来,还是我家的那两个顽皮了。”说着,又拉着她的手笑道:“适才我话说重了,姑娘别往心里去。我也只是一心为着安哥儿,心里焦躁罢了。京里他外祖来信,说与他寻下了个亲事,乃是兵部尚书的孙女儿,今年也十五了,正是门当户对。我才要回老太太呢,哪里想到就闹出这桩故事来,我心里焦的不能行,也不知要怎样才好。好在你这孩子倒很懂事,得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说着,略停了停又笑道:“这事原是我那两个不省事的孽障闹出来的,又有大嫂子在里面搀和,老太太上了年纪,一时糊涂了也不是没有的。我心里只是发急,故而话才重了些。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往心里去。”
    傅月明听了她这话,心里只是发笑,又暗地里忖道:你家里的事情,说与我听做什么?面上只是不言语。
    那林二夫人见她如此,自家倒窘了,干坐着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恰逢此时,林小月的丫头来寻,进来先与林二夫人见过,又笑道:“姑娘要寻傅姑娘说话,问了好几个人,才知叫太太请来了,打发我来问一声。若是太太没别的话说,就请了傅姑娘过去。”林二夫人正巴不得如此,连忙说道:“我也没什么话说,你们就去了罢。”
    那丫头便请了傅月明往外去,傅月明识得此是林小月身边的香茗,同她一道出来。
    才走至外头,果然见林小月正在门上立着,见她出来,连忙上前笑道:“如何?我派去的援兵可还是时候?”傅月明只一笑,并不多言。林小月又问道:“我们太太不曾难为你吧?她自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虽是嘴头子上厉害,人却跟佛爷似的,你万不要往心里去。”傅月明这才说道:“你们当真是母女两个,说的话都一般。”林小月见她口气不好,便知母亲是把话说重了,心里虽有些急切,但碍着眼前人多,不好张口,只说道:“戏也看的烦了,老太太也到屋里歇着去了,咱们到后头走走?这白云庵倒种着不少秋海棠,这时候也该开花了,堪得赏玩呢。”
    傅月明倒也有话同她讲,当即答允。林小月向丫头吩咐了几句,说道:“我同傅姑娘到后头走走,若是老太太或是太太问起,即刻来回我就是。”那丫头应下,这两人便携手往后头去了。
    二人行至后园,走至那日傅月明观赏槐花之地,此时早过了槐花盛开的时节,只余满树苍翠。园子西南角上果然栽了十来株秋海棠,花开得正好,轻红粉白,立在西风之中,大有娇娜不胜之感。林小月看这花开的极好,便伸手掐了一枝,簪在鬓上,方才向傅月明笑道:“傅姐姐不要怪我,今儿是老祖宗定要见你,才托了我的名儿,我也是无法。”说着,略停了停,又道:“大太太也不知从何处打听到这件事,告与了老太太。老太太倒不生气,把哥哥和我叫去问了些话,又问姐姐是什么人家的女儿。我们不能相瞒,只好一一告诉。老太太听了,却很是欢喜,说要见见,才有了今儿这一出。适才我在旁看着,老太太倒是很喜欢姐姐的样子,看来倒不必我们再多费什么心思。姐姐可欢喜么?”
    傅月明听了这话,微微一笑,说道:“林姑娘凭什么认定,我是满心要嫁与你哥哥呢?”林小月微微一怔,说道:“姐姐竟不愿么?这当真是奇事。我听哥哥说起,那日哥哥去府上,你母亲可高兴的很。”傅月明淡淡说道:“人各有志,世间好男子甚多,又不是只有你哥哥一人。我心中另有中意的人选,别说是林家公子,就是皇帝老儿,我也不嫁呢。”林小月无言,半日才说道:“姐姐心里想的,可是那位季先生?”傅月明望着她,闭口不谈。林小月微笑道:“姐姐家里的情形,我大略也知道些。傅家娘子一心要做官太太,只怕相不中这样的女婿。”
    傅月明还口笑道:“此事倒无需林家小姐操心,我傅月明要做的事,还没有不成的。”林小月见她话说的这样满,心念一动,旋即问道:“莫不是,姐姐的好事已经定下了?”傅月明但笑不语,林小月面色微白,喃喃自语道:“如此,甚好。”
    傅月明看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大不如以往那般挥洒自如,很有些诧异,暗道:她哥哥的亲事黄了,同她倒有什么相干,值得她这个样子。想至此处,她心中忽然一片雪亮,望着那林小月低声问道:“莫非你也中意先生?”林小月不防她竟有此问,面上一阵晕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傅月明见她这般模样,顿时明了,一时竟也不知同她说什么好。
    林小月支吾了一阵,半日才又低声说道:“并无此事,是姐姐多心了。”傅月明望着她不言语,只听林小月又道:“明年又是宫里大选的日子,老爷太太将我填了户部的名册,要送我入宫参选。”傅月明一怔,林小月垂着头,将一朵海棠捏在手里,揉了个粉碎,自顾自的说道:“家里大姐在宫中已有几年了,起初很是得脸,大伯母在家中也得意了些年。母亲心里一直不自在,在老太太跟前也总抬不起头来。再者,这也是外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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