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身上的青绿斑驳怕是被草坪里的叶汁不小心浸染过了,加上巨蚯蚓本身就体型大,刚刚又一阵惊惶,才都当成了蛇。太皇太后莫慌张。”朱顺道。
    初夏上前几步,指着朱顺指间的东西,对着唐无忧,语气不无奚落好笑:“所以,唐小姐的意思是奴婢家的主子用这么一条蚯蚓——来咬杀太皇太后?”
    贾太后松了口气。
    唐无忧这才瞄清楚朱顺手里确实是一条足能与幼蛇混肴的巨蚯蚓,只能匍下玉背:“无忧刚刚以为是蛇,担心太皇太后安危,生怕有人陷害,才口不择言,并不是有心质疑皇贵妃,请皇贵妃恕罪——”
    此际,赛场上的两队因看台上的小风波也暂停下来,沂嗣王一双目光灼灼望过来。
    哪里是真心担忧自己的安危,不过是借机打击皇贵妃罢,这唐氏,一旦进了后宫,成了妃嫔,看来也是个叫人不省心的人。贾太后也没说什么,只缓缓道:“你既是维护哀家,又有什么罪。”
    云菀沁也顺着贾太后意思,几步上前,亲自扶起唐无忧,笑盈盈:“你救驾有功,不但没罪,还得要嘉赏。”又回过头,乖巧道:“是不是啊,太皇太后。”
    众人见这皇贵妃刚受了唐氏的质疑,却无半点恼怒,也并没打击报复,反倒还主动替这唐氏讨要赏赐,不觉心头折服其人宽宏大度。
    贾太后听了,亦是笑着:“皇贵妃说得是。皇贵妃可有什么好建议啊。”
    唐无忧心头一动,机会来了,此刻若是提出要侍圣,太皇太后还能不应承么,见云菀沁要开口,生怕她说出什么别的,樱唇一启,想要主动讨赏赐。
    云菀沁知道她要说什么,嫣然道:“唐小姐兄长是嗣王,一般的赏赐不过是锦上添花,本来应该赏个好夫婿,可唐小姐在撷乐宴上已表明过暂时不愿意嫁人,不如赏个位份吧。”
    此话一出,唐无忧一惊,她会有这么好心,冲口而出的讨赏话语吞了回去。贾太后也是一怔。
    云菀沁微笑:“太皇太后慈爱,与唐小姐关系亲密,疼爱有加,太皇太后若是认唐小姐作义女,赐唐小姐一个封号,一来可表彰其功勋,二来也能为嗣王府增添光耀,岂不是两全其美?”
    唐无忧瞳仁锁紧,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去,脸色霎时涨红,义女?
    “好啊,皇贵妃这提议不错。”马氏笑道,历来太后认义女的实在不少,倒也算是个美谈。
    贾太后也是心头一动,这般一来,果真是两全其美,既能顺了皇上意思,挡去沂嗣王送女进宫,又能不拂逆沂嗣王的面子,让沂嗣王舒服,过几日,再为这认下的义女长公主择个驸马,便能将这唐无忧送出宫去了。
    被太皇太后认作义女,那自己岂不是成了皇上——姑姑?
    自己好容易摆脱他堂妹的身份,就是为了清清白白与他有个能在一起的机会,现在又成了他的姑姑?
    唐无忧见贾氏面目松动,似有答应的意思,慌了,磕头:“无忧哪里有福气当太皇太后的义女!这嘉赏太厚重了,无忧受不起!请收回成命!”
    “虽是条害不了人的蚯蚓而已,可唐小姐之前并不知道,拼着性命去救驾,表示为了太皇太后可以肝脑涂地,这是天大的功劳,怎会受不起?”云菀沁笑盈道,“唐小姐在慈宁宫住了这么久,不是与太皇太后亲如母女么?莫非,唐小姐不稀罕当太皇太后的义女?”
    唐无忧哑然,怎敢忤逆太皇太后的面子,只这一瞬,贾太后已经开了口,心意已决,哪里容她推拒,柔声:“哀家稍后便请皇上下旨,赐无忧长公主身份,还是暂且跟随哀家在慈宁宫居住。”
    一句话下来,唐无忧瘫在地上,哪里有半点成为太皇太后义女的喜悦,脸色惨白,魂都不见了,半天才在马氏的提醒下,一个字一个字,宛如在寒天腊月里,抖索着挤出口:“多,多谢太皇太后。”然后被婢女搀着,心不在焉地坐到了位置上,却动弹不得,再没说一句话。
    沂嗣王知道木已成舟,虽不大情愿,可既然太皇太后下了口谕,也没办法,况且表妹赐太皇太后义女,已算是极给面子。
    若无忧成为皇室义女,与太皇太后与皇上有这么一层亲缘关系,对自己的进谏主战,也不一定没帮助,想到这里,沂嗣王便也只得暂时忍下不快,翻身下鞍,上前几步,朝着看台处,抱拳:“多谢太皇太后赏赐。”
    “当个公主,还算便宜了。”旁边的玉花骢上,女子声音飘来。
    沂嗣王本就心情不大好,回到自己马下,却故意大掌一拍自己的坐骑,坐骑调转马首,丰茂一束马鬃“啪”一下,甩到玉花骢的马首,迷蒙了马的视野。
    玉花骢受惊,连退几步,沈子菱险些又被甩下来,刚刚因他使诈落下一局,两件事夹在一起,怒中从来,扬起一鞭,甩向沂嗣王,引起旁边一阵惊呼:“那沈将军家的姑娘好生的厉害啊!”
    沂嗣王反手借力,拽住马鞭,却还是禁不住虎口被那鞭子摔打得一震,愠了,一用力,握着鞭子将玉花骢上的人扯下来。
    沈子菱没来得及松手,顺着他一拉,朝玉花骢的背上摔了下来,这男人太狠了,直接一撞地,不伤筋动骨也得鼻青脸肿!就算摔马,也得他垫背,想她一个人丢丑受伤?大家要死一起死。
    沂嗣王哪里会知道她会不松手,更哪里料到她朝自己扑过来,措手不及,被一股冲力撞得在草坪上滚了几圈,被她趴在自己小腹上,压了个瓷实。
    “嗣王——”
    “沈二小姐——”
    场上一阵惊呼,引得看台上也喧哗起来。
    “怎么了?!”贾太后一惊。
    朱顺打探回来,众目睽睽下,想要给两人留点儿面子,尤其那沂嗣王是皇上功臣,还是皇室人员,总不能说两人看不顺眼打起来了吧,只脸色涨红,说得很委婉:“没事——下一局要开赛了,沈二小姐正热身,不小心用力过猛了些,从马上摔下来了,沂嗣王估计为了不让沈二小姐受伤,想要接住,却不小心被带到地上,两人抱在一块儿——摔倒了——”
    贾太后一愣,笑起来,望一眼马氏,道:“你还说两人配不拢,这下,不拢也得拢了,那沈二小姐还想找哪家?看来,得多找皇上要一道圣旨了。”
    ——
    贾太后求旨的意思传到乾德宫,夏侯世廷二话不说,即刻叫齐怀恩拟了赐封公主的圣旨。
    沂嗣王表妹唐氏,进慈宁宫伺候多时,素得太皇太后喜爱,马球赛上更是不惧危险,护驾心拳拳,太皇太后心中感念,特收唐氏为义女,封慎仪长公主。
    齐怀恩写好了,盖上天子印鉴,递给皇上看,夏侯世廷摆摆手,看着没错就行了。齐怀恩叫下属去发旨,回过头,笑道:“这下,沂嗣王那边也该消停了。”又看了一眼另一道草拟好的旨意:“皇上,沂嗣王和将军府二小姐的这道婚旨……现在颁不颁?”
    “两人有什么反应?”夏侯世廷问道,下旨之前,两人应该也听到了风声。
    “沂嗣王倒还好,虽脸色垮着,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却并没忤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意思。至于那沈二小姐……听说一回将军府,府上就有人传话出来,说是二小姐病了,是重病恶疾,连床都下不来。”
    夏侯世廷挥挥手:“一块儿颁下去。让宫里的太医去看看,看沈二小姐好不好得起来。”
    齐怀恩掩嘴一笑,应了一声,将那道婚旨也给了下人,一道送出去了。
    事刚刚安排下去,门口一名小太监进来,禀:“皇贵妃去了慈宁宫。”
    那又怎样?一惊一乍的。齐怀恩眉一皱:“皇贵妃去慈宁宫,用得着这么惊奇吗。”
    那小太监犹豫会儿,开口:“不是……皇贵妃去了慈宁宫,在庭院里跪了下来,求太皇太后原谅。”
    “原谅?”齐怀恩一惊,心中也有些猜测,望一眼皇上。
    夏侯世廷也知道马球赛上那一出是她安排的,虽那蚯蚓对人并没什么威胁,却也让太皇太后受了惊吓,依太皇太后那般精明的人,事后仔细想想,怎会不知道是她做的。她也不会认为太皇太后那么好糊弄,倒也爽快,不等太皇太后主动提出,竟直接去承认错误了。
    依太皇太后对她的喜爱,加上又是自觉投案自首,他还算放心,应该不会受什么责罚,可万一摊上太皇太后心情不好呢?
    他起了身:“走,去一趟慈宁宫。”
    这是怕皇贵妃被太皇太后责怪呢,齐怀恩忙跟了上去。
    两人到了慈宁宫,庭院内果真是跪着一袭熟悉的身影,面朝太皇太后的寝殿,初夏、珍珠和晴雪站在她身边。
    一声通传,云菀沁转过头,行了礼:“皇上来了。”
    也不知跪了多久,脸蛋儿都白了,额上也因阳光的炙烤,香汗淋漓。果然来得没错。他伸出手去:“起来吧,朕跟太皇太后去说——”
    “太皇太后不开金口,妾身便跪到她满意。”她婉拒了好意,太皇太后是最容不得别人对她有异心,魏王就是前例,这次打消沂嗣王和唐无忧的心意,没法子,将太皇太后牵扯进来,只怕她会不高兴,为了消除她心结,这一场跪算得了什么。
    夏侯世廷望向寝殿,半晌,袍一撩,与她并排跪了下来。
    “皇上——”齐怀恩一惊,初夏几人也上前阻止。
    “无妨。”他道,“皇贵妃有错,朕也脱不了责任。”袖下手掌一蜷,握住她手。
    有他一起领罚,跪也能跪少些。
    几人对视一眼,退到一边。
    果然,不一会儿,殿内传来脚步,只见马氏匆匆小跑而出:“皇上天子之尊,请快起身,皇上能够有什么责任?”
    “天子之尊也大不过孝,朕跪祖母,天经地义。内子忤逆长辈,丈夫就更有同责。”夏侯世廷道。
    马氏叹口气,朝庭院的宫人们啐道:“你们这些人是傻了么,也不知道扶一把皇上和皇贵妃!这天热的,还不将皇贵妃请进去,太皇太后正嫌闷得慌,正好跟皇贵妃说会儿话。”
    这话一出,初夏等人松一口气,知道太皇太后对主子已对主子消了气儿。
    云菀沁也跟着夏侯世廷站起身,正要走,却不知道是不是跪得久了,眼前阵阵发黑,一阵天旋地转,倒在身边男子怀里。
    ☆、第二百七十三章 帝嗣同母
    皇上将人抱进正殿,慈宁宫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叫太医的叫太医,去打水的打水。
    贾太后回头想想尚林苑那事,心里确实有几分介怀,可今日见云菀沁主动过来负荆请罪,气儿也消得差不多,如今一听马氏进来禀她晕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是不是跪久了,中了暑气?还不将皇贵妃搀进来……”话没落音,只见皇上已经阴着张脸抱人进来,忙道:“快,搬张软榻,去把哀家那薄荷膏拿来闻闻。”
    一进一出,云菀沁晕眩感褪去了大半,人清醒些了,隐约觉得有人在给自己扇风,睁了眼,见自己被安置在一张简榻上,腰后垫着个柔软高耸的迎枕,眼前全是人围着,就像看动物似的,脸色有些尴尬,还没来得及说话,夏侯世廷抬臂往后挥了挥,严肃:“后面去,别挡了新鲜空气。”
    宫人急忙退到旁边,惟独初夏疾步过来,递上个小兰花瓷瓶:“奴婢来给娘娘擦擦。”云菀沁嗅到是薄荷膏的味,道:“没事,不用擦,我没中暑。”
    “怎么会没事,都跪晕了,中暑可大可小啊。”初夏急切。
    夏侯世廷只当她生怕在慈宁宫这一晕愈发惹得太皇太后不喜欢,接过初夏手里的薄荷膏:“这就是太皇太后着人送来的。”
    她将薄荷膏一推,环视四周一圈,见黑压压的宫人,也不大好意思大张旗鼓,只小声嘟嚷:“真的没事,我先去拜见下太皇太后,跟她解释一下尚林苑的事儿,叫她老人家彻底消了气……这事儿回去再说好不好。”
    “人都跪晕了,还解释什么。”夏侯世廷脸一黑,见她执拗,气头发在了太医身上:“太医院那群家伙呢?爬都该爬来了吧!?”
    齐怀恩苦笑,这才多久啊,插个翅膀飞都飞不来啊。
    她扯扯他袖子,暗示:“叫姚院判来吧。”
    这个时候,偏偏独点了姚院判,齐怀恩和初夏一怔。
    姚院判可是娘娘怀蜀王时专门的保胎太医啊。
    连夏侯世廷也是眸子一动。
    贾太后正过来看看,恰听到这话,一个激灵,几步上前,坐在榻边,欣喜:“是有了?”
    夏侯世廷脸肌一搐。
    齐怀恩和初夏等人先不敢随便说,生怕错了,听太皇太后这般一说,都乐滋滋地嚷开了。
    云菀沁下了榻,提裙跪下:“前两日觉得身子有些异样,给自己把过脉,应该是的,本来说这几天找个机会先私下跟皇上说,没料这孩子跟太奶奶亲近,今日一来慈宁宫,就先给太奶奶打招呼,害得我在太皇太后面前丢丑。”
    贾太后被她一张莲花小口说得心肉舒坦,笑得合不拢嘴,亲自搀起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马氏知道,太皇太后若之前对皇贵妃的擅自做主有些不快,如今因皇贵妃的孕事,也早就烟消云散,这孩子果真是个福星,笑道:“太皇太后就是心心念着想要个小蜀王。前儿太皇太后还跟奴婢抱怨,蜀王渐大了,总说再不能要人抱,又说自己重了,生怕太奶奶闪腰,弄得太皇太后失落得很,如今可算好了,心想事成,太皇太后又有的忙了。”
    贾太后脸一红,一拍马氏的手:“这是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了吧,乱说什么。”众人却看得出来,马嬷嬷确实道出了太皇太后的心声,太皇太后膝下不丰,惟宁熙帝一个亲生儿子,极喜欢小孩子承欢的热闹,可昔日宁熙帝后宫女人多,各怀鬼胎,个个将膝下子女护得紧,除了请安,并不常多走动,贾太后素来寂寞。
    云菀沁将太皇太后的手拿住,覆在平坦小腹上,睫微微一闪:“这孩子还没出生就得了太皇太后的喜欢,一定福气不浅,今后惟愿他在太皇太后的培养下德才兼备,做个孝顺子孙,不要像我这样,莽莽撞撞的惹太皇太后不快就好。”
    贾太后听得喟然:“你也算是为皇上和哀家解决了一笔棘手麻烦,怎么好怪你,你回头马上来给哀家道歉,可见你对哀家真心,哀家有什么不相信你,今后,皇贵妃做的事,便是哀家的意思。”
    马氏有些感慨,太皇太后一生地位高高在上,无处不美满,得丈夫宠爱,得儿孙尊敬,所以素来厌恶后宫那些使手段相互打击、争风吃醋的女人。
    一样都是争宠,一样都是为了赶走狂蜂浪蝶,皇贵妃为了踩灭沂嗣王送表妹进宫的心,更将太皇太后当了刀使,若是别人,早就被太皇太后给记恨上,从此势不两立,暗地施小鞋,可这皇贵妃反倒将太皇太后哄得心花怒放,掏了心窝子。人和人,不能比啊。
    云菀沁见太皇太后脸色松缓,唇角浮出笑涡,舒了口气,再一瞥身边男人,众人情绪都挺高涨,他反应倒比她想象中的冷静,从刚才到现在都眉目不惊,好像不关他的事一样。
    正此际,太医也过来了,把脉过后,确凿了孕事,慈宁宫内越发是热闹起来,夏侯世廷淡淡给在场众人行了赏,众人光见那赏赐,便知道皇上能有多高兴,喜气洋洋地谢了恩,待龙辇备好,又恭送着两人出了慈宁宫。
    辇沿着宫墙走稳了,她的腰一紧,被他揉进怀里,男人胸膛里激烈的心跳和手心的濡湿,才让她明白了他的激动。
    “我还当你不怎么高兴。”她呢哝着。
    他大手抚在她腹上,隔着衣料丝缎小心翼翼地爱抚了几圈:“这孩子是咱们的福星,帮朕挡住那些老家伙的口水,怎么会不高兴。”
    她抬眼望一眼他,明白他的意思。自从唐无忧入驻慈宁宫,在沂嗣王的暗示下,朝上一些臣子推波助澜,劝谏天子为丰子嗣而纳妃,虽没明说,字里行间的意思却是后宫如今只一名皇子,皇贵妃两年没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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