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臣又开始吃味,话里浓浓的醋劲儿,“你倒是对他宽容,怎么对我就这么苛刻?”
    谈颖顿时语塞,苛刻大概还是因为太在乎吧……她收敛心思,迟疑着问对方,“你的病好些了吗?”
    沈良臣不仅没回答,居然“嘟”一声就把电话给挂断了!谈颖看着黑了的手机屏幕简直哭笑不得,这人怎么这么幼稚,还跟她闹起别扭来了?结果她刚出了办公楼,就在门口看到了沈良臣的车,那人一手撑在窗棱上,本来漫不经心的表情,在看到她的时候马上变得严肃起来。
    谈颖走过去,俯身和他打招呼,“这么巧啊,沈总?”
    沈良臣不乐意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坏笑,脸色更难看了,紧绷着下巴说:“怎么,不能正好路过你公司楼下啊。”
    “能。”谈颖点点头,“那我走了,你也慢走,再见。”
    沈良臣瞪着她,僵硬地说:“喂,我送你。”
    谈颖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故意来见自己的,于是又重新俯下身,“沈良臣,我真的有事,没骗你。”
    沈良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知道。但是我拿不准程季青会怎么选择,所以……送你一程吧。”
    他虽然没将话说完,但谈颖已经猜到了一二,大概他的意思是,如果程季青还是执意结婚,那以后她就是程太太了,两人之间就真该避嫌了。
    谈颖再看他时心情有些复杂,沈良臣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想他早点给个答案,这样一天天地,我他妈快要憋死了。”
    没人知道从得知这场婚姻开始时他的心情是怎样的,哪怕当初他和黎安妮演戏订婚,可这消息他始终封锁着不愿让小囡知道。但是眼下,他真是铭心刻骨地经历了一场折磨,每天都备受煎熬。
    最后沈良臣将谈颖送回了家,看她上楼的时候,他心情真的非常不好受,有种亲手将她交给其他男人的感觉,而事实上,也的确是他亲自将谈颖推开的。
    ***
    晚上程季青来的并不晚,应该是一下班就赶过来的。谈颖给他开门的时候发现他瘦了也憔悴了,也难怪,任何人遇上这种事,恐怕都觉得糟心。
    “正好,可以开饭了。”谈颖温驯的笑,让程季青有片刻的恍惚,他换了鞋进去,和她一起在餐桌前落座。
    看着一桌子她用心准备的菜肴,程季青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最后又将筷子轻轻放下了。他想了想,抬头正视她的眼睛,“我想先把自己心里想的话告诉你,我怕晚了,会没有勇气说出口。”
    谈颖不自觉地捏紧筷子,半晌才点点头,“好。”
    程季青依旧保持笔挺的坐姿,白衬衫的袖口在西服下露出挺括的一截,手臂端正地放在餐桌上。他表情凝重,想必是真的很难开口,“这段日子我才发现,在现实面前,原来我也是个胆小鬼。我没想到自己会有个孩子,还是和她的,这让我非常难以接受。我不爱裴瑶,从来都没有过。”
    谈颖安静听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来程季青对裴瑶真的没有一丁点感情,这就难怪那天他在医院会那般失控。一个彻底打乱自己人生的孩子,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女人,换了谁都难以承受。
    屋子里很安静,只剩程季青的声音低低沉沉地诉说着,“你懂那种感觉吗?本来一切都朝着自己预期的计划走,你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过上自己理想的生活,可偏偏就是有个人,让你一秒就坠入深渊里。她让你变得罪恶,受尽千夫所指,哪怕那本不是你甘愿的,但全世界都觉得,你只剩一种选择,必须为了孩子,负起责任。”
    这世界上本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儿,所以谈颖能理解沈良臣,却无法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但就这句话,她听出了沈良臣的愤怒和无奈,他和裴瑶,大抵是没有一点可能了,哪怕他们之间有个孩子。
    果然程季青说:“我也这么以为,以为她就是借孩子要挟我,她那样的女人什么都能做出来。我恨她,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人,可事实是,她昨天找我,说要带孩子离开。”
    “……”谈颖记起那天裴瑶在医院也说过这话,原来都是真的,她真的打算成全。
    季青沉默了会儿,“我们就孩子的问题协商过,她的态度并不强势,以后我可以去看小慕,也可以将她接到身边过寒暑假,也可以当做从来没见过这个孩子,不知道她的存在。而她,不会再打扰我的生活,一切都由我自己来决定。”
    谈颖依旧沉默着,只听他苦涩一笑,“这话听起来,我还是觉得她在装腔作势,故意逼我就范,这个狠毒的女人,一定是这样。”
    季青忽然又说:“可她昨天告诉我,她等了我十几年。”
    谈颖忍不住看对方的表情,季青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像是越过她看向了某个虚空的点,他兀自笑了下,眉心却深深拧在一起,“你说这话多可笑,她说她爱我,可我怎么从来都感觉不到呢。”
    “如果不爱,她不会选择偷偷生下你的孩子,又偷偷抚养患病的她。”谈颖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该帮裴瑶说话,但就事论事,如果不是裴瑶的哥哥忽然告诉小慕她的亲生父亲是谁,惹出那场闹剧,大概裴瑶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季青孩子的存在。
    季青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这句话,只是低下头,“我等了你八年,因为她的出现,一切都变成了泡影,我正打算恨她入骨,她却告诉我,她等了我十几年。你说,她是不是很坏,真的很惹人厌恶。”
    谈颖没有回答,因为她发现季青嘴上这么痛恨的骂着,表情其实有些难受。他抬手疲惫地搓了搓脸颊,静了很久才抬头看向她,“我告诉她,我不可能为了孩子和她结婚,要和这样一个不爱的人过一辈子,我觉得那样对孩子、对她,都不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与其彼此折磨,不如实话告诉她,让她寻找真正属于她的感情。”
    看着他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睛,谈颖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感觉,如果他真的不爱裴瑶,这对裴瑶来说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她还那么年轻,还有漫长的人生要度过,如果从没遇上一个真正懂得疼爱呵护她的人,真的太可怜了。
    可是……她猛然想到了自己!
    很快季青就看着她再度开口了,语气低沉,仿佛这才是一整晚他真正想对她说的,“谈颖,其实我们之间也是一样的。裴瑶那样决定之后,她和孩子对我们的婚事不会再造成任何影响,可是我忽然开始思考,让你和不爱的我共过余生,到底对你来说算不算是件好事?”
    “……”
    ***
    此刻天色完全黯淡了,窗外开始起风,呼呼的风声肆虐着,就像谈颖的内心一样极度不平静。她听到季青低哑的声音,带着几许自嘲的味道,“我之前看到沈良臣有悔改之意,我忽然就怕了,于是我借机给你施加压力,利用你对我内疚的心理,逼迫你同意和我结婚。其实母亲很疼我,如果我真的不愿联姻,她并不会强迫我,但我还是利用你的亏欠心理了。仔细想想,我比起如今的裴瑶,才是真正的卑鄙。”
    谈颖动了动干涩的唇,有些无言以对,“我没有怪你。”
    “我知道。”季青点点头,影子落在餐桌上,洒下一片暗黑的剪影,“你总觉得我等了你八年,觉得亏欠我,加上你发现我们能和平共处,让你没有压力,这些才是你决定和我结婚的原因。”
    原来他全都知道的,谈颖低下头,说了句“对不起”,又低声呢喃道:“我一直以为,这才是对你负责的一种态度,可是……”可是听了他今天的一席话,她忽然不确定了。
    季青说得对,放手让对方寻求真正的爱情和归宿,而不因为任何莫须有的原因,给对方自以为是的感情,这才是真正的负责。如果她不能爱上季青,答应和他结婚,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就像裴瑶,她坚持了那么多年,可如果因为孩子在一起,她未必真的快乐,还剥夺了永远幸福的权利。
    但爱上季青这件事,她一直在努力,却从没做到过——
    程季青轻轻地溢出一声笑来,看着她的神情平静又淡然,“所以,我们分手吧。”
    谈颖用力绞紧手指,听着季青一字一句地说:“谈颖,人一辈子其实很短暂,但不管受了多少次伤,千万别因为一次的跌倒,就不敢再尝试第二次。幸福永远都是这样,你不勇敢一点,大概就真的要和它擦肩而过了。”
    季青这样的选择,既在谈颖的预料之中,又在谈颖的预料之外,她愣愣地看着对方,很久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对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话却是有些故作轻松的意思,“让我主动说分手,也算是对这段感情的最好告别了,至少将来回想起来,我会告诉自己,当初是我不要你的。”
    那样沉重的眼神,说着这样的话,谈颖只觉得一阵心酸。她低下头,藏住眼中那阵酸涩,这才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分手吧。”
    两人一起安静地吃完了整顿饭,程季青走的时候,和谈颖握了握手,他看着她,有千言万语还来不及说,但已经不打算再说了。这样对所有人都是个解脱,爱情这件事,自古到今都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缘来缘去,全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保重。”谈颖想了很多话告别,但最后也只有这俗气的一句,哪怕她对季青没有爱情,但分开依旧觉得怅然,他是个很好的男人,值得一段更好的感情,希望老天不要太残忍。
    程季青没忍住倾过身抱了抱她,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到了楼下,程季青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沉默了会儿,径直走到前方一辆黑色轿车前,轻轻扣了扣车窗。沈良臣睁开眼,看到窗外的他时,面无表情地按下车窗玻璃,“有事?”
    程季青看了他几秒,“沈良臣,你运气怎么这么好?”
    “什么?”沈良臣皱了皱眉,有些没明白他这没头没脑的话。
    程季青背过身去,倚着他的车身点了支烟,烟雾缭绕间,他淡淡一笑道:“我没想过自己会输,一直有足够的信心给她幸福,可是后来才意识到,她想要的幸福我根本给不了,因为我就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沈良臣这下听明白了,心跳骤然快了起来,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你和她,分手了?”
    程季青弹了弹烟灰,“别那么得意,就算不是我,可也不一定就是你,谁知道能不能是别人呢。”
    靠,至于这么咒他吗?沈良臣下了车,站在另一侧看着他,“你,要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不是。”程季青也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忽然就笑了,“我不会和谁在一起,所以你要小心了,说不定这次分手能让她看清内心,发现已经深深爱上我了也说不定。”
    沈良臣额角狠狠一跳,不由嗤笑道:“程季青,一旦分手,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要论前男友,也是我先,你后边排队去。”
    程季青本来就是一句玩笑话,不动声色地狠狠抽了口烟,将烟蹄扔在了脚边,这才直起身,说:“所以你千万要抓紧机会,被给我机会反悔。”
    他说完这话就走了,没给沈良臣回答的机会。
    夜色又深又凉,到处都是一股寂寥萧索的味道,程季青长这么大,第一次尝到有些孤独的滋味,可他并没有后悔。他说出了想说的话,做出了应该做的选择,至少将来,并没有遗憾。
    沈良臣抬头看了眼谈颖的窗户,那里依旧亮着灯,在寒冷的冬夜里散发出暖暖的光源。他心情澎湃难以平静,眼里却渐渐浮起丝丝笑意,他当然会牢牢抓紧这次机会,别说程季青,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再有机会。
    ☆、第五十章
    沈良臣本想上楼看看她的情况,可这时候他忽然出现,想必对她来说只会觉得尴尬,于是他重新回了车里,时不时抬头看属于她的那扇窗户。
    她会哭吗?会不会特别伤心?
    他在心里做了无数种揣测,心疼之余,又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这个晚上他便在车里枯坐到天明,第二天一大早居然看到谈颖准备去上班。他忍不住松了口气,能上班就好,至少说明她情绪很稳定,他做出巧遇的样子,径直将车开到了她身边。
    喇叭一响,她就猛地回过头来,这么一看脸色并不好,妆容都遮不住的黑眼圈。
    沈良臣开口喊她,“去上班?我送你。”
    谈颖蹙眉看了他一会,忽然说:“你昨天没走?”
    沈良臣镇定地看着她,撒谎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当然走了,怎么会这么问?”
    “你衣服……还是昨天那一身。”像他这么讲究外表的人,不可能连着两天穿相同的衣服,只是这个发现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再看他苍白的脸色,越发地五味杂陈。
    沈良臣丝毫没有谎言被揭穿时的窘迫感,舒展眉目,却是冲她微微一笑,“对,我担心你,所以没走。”
    谈颖又是一阵沉默。她在路边站着,他便也不催促她,两人就那么奇怪地僵持着,直到她伸手开了车门,并且说出一句,“一起吃早餐吧。”
    地点是谈颖选的,就在她家附近的一家早茶店,两人对桌而坐,气色都差到了极点。看着这样的她,沈良臣心里不是不难受的,程季青在她心里终究是占了些分量,至少他没见谈颖为谁这么憔悴过——
    谈颖低头喝了口手边的温水,忽然抬头看向他,沈良臣来不及收回黯然的神情,被她捕捉了个正着。但他丝毫不尴尬,只说:“怎么不请假休息?”
    谈颖摇了摇头,“有很多事要做。”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正在斟酌,她忽然主动道:“我没事,昨天季青和我说了很多,我们分开对彼此其实是好事。他的一番话,我才发现自己犯了混,以为是为别人好,其实未必。所以这样的结果,我并不难过。”
    她只是替季青难受而已。
    沈良臣盯着她,总算是松了口气,“你能这么想很好。”
    谈颖点了点头,正好服务生将早餐送上来,沈良臣看她小口吃着,忽然伸手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背。谈颖的手倏地一僵,怎么样都抽不回,因为他的力气极大。
    沈良臣说:“我知道这时候说这些非常不合适,但小囡,我真的不想浪费时间了。以为你不在的那五年,我没有一天不再后悔,知道你还在,可你却要和别的男人结婚了,我真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就要彻彻底底地失去你,可是现在,机会忽然摆在我眼前。”
    他停了下,握住她手的动作越发地紧了紧,像是在表明决心,“那种失而复得的珍视感,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我也知道你还没彻底地跨过那个坎儿,没关系,我会证明给你看。”
    谈颖抬头看着他,纤细的眉形微微拧着。
    沈良臣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他太知道这个时机选择得不对了,可经历了这么多,也太害怕再有任何波折横生出来,于是急切接道:“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只是想第一时间告诉你,我想,如果你要开始下一段感情,是不是轮也该轮到我了。”
    他苦涩微笑着,那阵苦涩像是传染到了谈颖心底,她急忙低下头,握着勺子的指尖不自觉用力收拢。
    要迈出这一步吗?她在心里无数次问自己,当初爱的那样深,所以才伤的那么痛,正因为太痛了,如今才会这么胆小。走出这一步,终究是缺了些勇气。
    ***
    接下来几天,谈颖都努力投身在工作里,她尽可能不去想关于感情的问题。可偏偏每隔一两天就能接到来自沈良臣的电话,这人总是有各种理由约她见面,并且攻势似乎也越来越猛烈。
    “身为朋友,这时候更应该多关心你。”他说的言之凿凿,理据充分,“运动最能调节心情,我们去打球,或者登山?你喜欢哪一种?”
    这时候,是指她刚刚失恋吗?谈颖揉着有些发痛的额头,沉吟片刻,“我很忙,没有时间。”
    沈良臣很配合地说:“周末去好了,你不会……躲在家里哭鼻子吧?”
    言下之意,她要是不去就真应了他那句话,是躲在家里疗情伤呢。谈颖几乎能想象,对方此时此刻在电话彼端已经露出那种好整以暇的神情,可这种激将法对她已经完全没用了!
    她非常有免疫力又坦然地回答道:“周末要回姑妈家吃饭,家宴。”
    特意强调了“家宴”两个字,生怕某个人又不请自来,她现在太需要时间冷静下。沈良臣在那边顿了顿,忽然说:“你姑妈,知道你和程季青的婚事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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