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么?”
    然而这却是夏千醒来后温言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就那样冷漠地站着,居高临下,带了压迫感和莫名的敌意。他的口气既恶意又嘲讽,仿佛看透一切,就像夏千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逃不出那个模式。
    这让夏千不舒服,人甚至自己都不曾完全了解自己过,这样一个陌生人凭什么自满的以为能了解另一个个体?
    而夏千的沉默让温言更烦躁。在第一眼看到夏千的时候,他就极度不喜欢。他看着夏千在舞台上舞蹈和高歌,那一刻她光彩夺目得仿佛任何尘世的尘埃都遮盖不了,而林甜在她身边就如一颗衬在明珠边妄图以次充好的鱼目。
    夏千身上有一种特质,让他不得不想起一些过往。她的才华她的卑微她的孤注一掷,甚至她此刻沉默的注视,都让他想起那个人。她们实在是太相像了。
    这个女孩因为高烧和脱力而昏睡了一晚上,而仅仅这样一晚,似乎连世界都改变了。温言看了今早纽约的文艺评论,果不其然夏千的出现充斥了所有版面。连一向以恶毒出名的专业评论员allen都给出了高度评价。他甚至这样写道,“我毫不怀疑这个女孩是剧组安排的内部演员。这不是一个幸运观众能具有的水准。25周年,有一个糟糕的女主演,但幸而有这样一个新声音,让我对剧组选角的眼光总算没有彻底绝望。”
    林甜看到报道后大哭了一场,温言并没有去安抚她,他甚至不接她的电话,只定了一条缀满珠宝的奢华礼服裙给她,林甜果然破涕为笑,这足够她回国好好风光一阵。
    温言不在乎花钱,他甚至病态地沉迷在这种花钱的快**感里。在他的世界里,谁都是有一个价码的。正如夏千,剑走偏锋棋行险招,也不过为了那点名与利。她就像所有这个年纪的漂亮姑娘一样,不肯服输,心比天高,对这个世界有太多汹涌的欲**望。所以温言又问了一遍。
    “你想要什么?”挑选这样一个时间,挑选自己可能会出现的场合,做这样一个赌*注,你想要什么,温言这次的语气带了点劝*诱,他笑,“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要一份中式海鲜粥。那家粥店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夏千的脸色仍是苍白,她抬起头正视温言,“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我很饿,我没钱。谢谢。”然后她转过头,看着窗外的蓝天。
    明明咬牙耗尽身上所有钱去买票时候还是一腔孤勇,可如今夏千却反而奇异的平静了。她突然有些厌倦和疲惫,甚至打不起精神来虚张声势应付眼前这个英俊男人。此刻她在想如何逃避这次的医疗账单,她的保险早就过期了。
    他们安静地处在一个房间里,各怀心思。
    好在最后那碗海鲜粥还是送到了,夏千狼吞虎咽地吃,等她再抬头,才发现那个男人已经在自己没察觉的时候走了。
    她在医院又待了一下午,力气一恢复,便去退房,这才被告知账单会寄到那个男人的地址,那个不友好的男人包揽了医药费。
    夏千第一次有些后悔,她应该问一下对方的联系方式的。但不论如何,他也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
    夏千捏紧了手里那张s**mt金牌经纪人wendy的名片,只有这个,她不想让它变成自己人生里的萍水相逢。她大力地吸了一口气,她的烧退了,纽约冷冽的空气显得也这样新鲜。她提着那个破旧的二手皮包,从里面拿出围巾手套和帽子。
    那套东西都是男人的款式,非常低调的灰色,材质一看就是高档货。夏千把围巾展开,裹住脑袋,她把脖子缩在里面,那里有淡淡的烟草味,是夏千熟悉又亲密的味道。
    身边走过的人们都穿得比夏千更暖和,他们挽着手,踩过冰雪。夏千听见身侧的金发女孩撒娇着打电话。她说,爸爸,好冷啊,暴风雪马上就要来了,我马上就要到家了。
    整个纽约天色暗沉,只有夏千踽踽独行。
    她低头不语,只把脑袋缩得更厉害,她住在布鲁克林最穷治安最差的社区,要穿越一片坟场。她记得别人听到她住址时候的惊愕表情,但是她有什么好害怕呢?夏千记得一次黄昏,她也是这样走回去,路上却遇到了抢劫,那时她刚被莫夜背叛,被偷走了所有的积蓄,付不起学费,不得不从学校退学,她的压抑忍不住爆发,她转身对那个抢劫犯疯狂地大叫。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想抢么!我们一起下地狱吧!那种不顾一切的撕心裂肺大概太可怕,那个歹徒竟然被吓跑了。
    在那之后长久的时间里,她都绝望而悲观。她在那个时候也想过死。
    有一次她都打定了注意。那是一个早晨,夏千穿了件单薄的秋衣,换上了那双二手市场淘来尺码偏大的大头皮鞋。每走一步,雪就渗进去,她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脚了,那不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而像是两根冻土里的冰萝卜。
    布鲁克林大桥就在不远处。夏千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座桥。每年都有人从那里一跃而下。夏千想,或许那一刹那也有飞翔的感觉。她要死死干净,让水流把自己冲到很远的地方,最好没人能找到。
    她就这样带着去死的心,麻木地走着。连路过的一辆豪车停下,她也没在意,直到她被豪车里丢出来的东西砸中。
    就是如今她身上的这套围巾帽子手套。而在夏千捡起东西的时间里,那辆车已经毫不停留地开走了。她手捧着这毛茸茸还带着原主人温度的东西,突然在雪地里嚎啕大哭。
    这个陌生人简洁的善意救了她。这仅仅是一个富人对于穷人的怜悯,可夏千却永远没法忘记。夏千记下了那个车牌号,然后她哭着戴起帽子和围巾,然后望了一眼布鲁克林大桥,转身往回走。周遭仍旧寒冷逼人,她缩在那围巾里,却觉得仅仅用这世间唯一一点温情,她都要去抵挡所有的严寒。
    此刻夏千迈步在雪地里,有冷空气触碰到她的睫毛,凝成水雾,她只把围巾紧了紧,继续前行。生命只有行到低谷,才能知道自己多坚强。夏千想,曾经那样难熬的时刻,她都没有死,至此往后,她都不会随随便便就向命运屈服。
    于是她回到那破败冷然的地下室,坐在因为没钱付电费而漆黑的屋内,安静而耐心地等待。
    终于开始有电话响起,然后一个接着一个。
    “夏千小姐么?我是《星光》海外版的记者,我们希望能给你做一期专访。”
    “如果夏小姐有意向,可以考虑和我们社签约,我们主推话剧,我们社长很看重你的舞台把握感。”
    “你可以考虑下加盟我们,待遇方面绝对让你满意,我们可以把你的专辑定为主打重点宣传。”
    然而这么多橄榄枝里,却没有夏千想要的那一支。她捏紧了手里wendy的名片。s…mt仍旧没有联系她。
    夏千就这样等了两天,她接到各种各样工作室,经纪公司的邀约,却等不到她唯一想要的那个电话。
    她本不想陷自己于被动,但还是不得不拨了名片上那个号码。
    “恩,对,我是wendy。可是小姐,我想我不认识你,什么?你说是我在纽约百老汇给你的名片?哦,我记得你,你昏倒了,原来我那时候给你过名片。”听筒对面女人的声音职业而冷淡。而最让夏千害怕的是wendy甚至不记得她给过自己名片。这让夏千不安。
    她原先想,自己的表现该给wendy留下深刻印象了,此刻才发觉是自己太天真了。wendy根本不在乎她。两天不给她电话,并不是为了签约谈判前晾她好压价,而是s***mt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我们s**mt近期没有任何想签新人的打算。”wendy最后这样结束了这个短暂的对话。
    夏千如蒙重击,她有点颤抖地喝了一口热水,安慰自己道,好在还有其他公司愿意接收自己,天无绝人之路。
    然而令她焦躁的是那些曾经每天不停电话来嘘寒问暖妄图签约的公司,在一天之间仿佛销声匿迹了。夏千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她不得不主动去联系那些公司。
    “对不起,夏小姐,你值得更好的平台,在我们这发展太浪费了。”
    “最近我们资金有点紧,刚接到新通知,今年都没有推新计划了。”
    夏千不死心地一个个电话回去,那些之前对她颇为垂青的公司态度却纷纷大转变,齐齐拒绝了她。夏千从抢手货一日跌至压箱货,还有些恍惚。她甚至开始带了祈求的语气向先前她看不上的小工作室示好。
    “真的,不是我不帮你,我很喜欢你的声音,也喜欢你的爆发力和舞蹈的张力,可是有些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有个年轻的经纪人终于悄悄向夏千透露了原委,“s**mt发话说要封杀你。谁敢签你就是和s**mt为敌。”
    夏千听对方在挂断电话前用带了惋惜的声音叹气。
    而夏千连气也叹不出,她觉得有人仿佛在夺走她本身所剩无几的氧气,她觉得窒息而绝望。
    她抓起包,不顾一切地往外跑。
    林甜会坐明早的航班回国,wendy应该和林甜在一起。新闻上有提及她们下榻的酒店。今晚是夏千最后的机会。
    夏千不明白□□t的态度,但是她本能地在寒冷的街上奔跑。她想见wendy一面。她不死心也不甘心。她想,他们都没有眼睛么?没有耳朵么?不知道她和林甜相比谁更有捧的潜力么?
    她产生了一种疑惑。可此刻站在林甜和wendy下榻的高级酒店大厅,夏千只觉得更加疑惑,她产生了时空错乱感,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要去往何处。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找wendy。酒店一共有30层,她不知道wendy住在几层,而即便坐在酒店大厅等,也不见得能见到wendy。人家说不定压根没出酒店。
    也直到这时,夏千才清醒过来。她转头环顾这个金碧辉煌的大厅,才发现自己这样潦倒的装束显得多格格不入。
    而当她满心绝望又疲惫的时候,她看到了温言。那个挺拔英俊的男人正在大厅的吧台前安静地喝酒。
    夏千朝他走上去,喊了句你好。她甚至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以为他是wendy手下s***mt的员工。
    温言带了点愕然地转头,见是她,脸上露出点不掩饰的不友善。
    “又见到你了。”夏千言简意赅地说,“虽然这种见面显然不让你高兴。但是我很感谢你上次的那碗海鲜粥,也谢谢你付医药费。对了,我叫夏千。”
    温言并不领情,他只是看了夏千一眼,脸上表情寡淡,倒是他身边一个蓄胡子的男人转头打量夏千。
    夏千踮起脚,坐上温言身边的座位:“你是wendy新签的模特么?”
    这话让温言重新看了夏千一眼。他笑了笑,笑意很冷。
    “你想知道什么?wendy的房号么?”他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嘲讽而洞察一切的表情,“s**mt不会和你签约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这个男人从最初就对自己抱有强烈的敌意,并且夏千不知道原因,她解释道,“我只是想记住帮助过我的人,不管你是不是出于情愿。”她现在非常清醒,s*mt封杀她的决定,绝对不是wendy可以做出的,因此也不是她可以改变的。夏千求谁都没用。她已经不再奢求得到wendy的房号。
    “但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名字。”温言的语词却永远直白,他并不在乎眼前这个落魄女孩的感受,“相信我,我并不想认识你。”夏千身上的那股气质,让他相当厌烦,这让他想到极力想抛弃的那不愉快过往。
    他很排斥夏千。夏千茫然地看了眼大厅的水晶吊灯,最后还是决定离开。而走出酒店门口之后,夏千却被人叫住了。
    是刚才温言身边的那位蓄胡子的男人。
    “你是在百老汇大放异彩的那个‘观众’?我也在现场,你真的非常棒。你下定决心和哪家签约了么?我觉得s***mt就很好。”
    “s**mt似乎很不喜欢我,我被封杀了。”夏千有些凄凉地笑了笑。
    对面男人的声音因惊讶而扬了起来:“你知道刚才我身边坐的是谁么?就是和你说话的?”
    夏千疑惑地摇头。
    “那是温言!是s**mt的温言!s**mt的掌权人!”那男人不可置信般地等着夏千,“我看到你们在说话,还以为在谈合作,没想到你竟然根本不知道那是谁!”
    夏千的脑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又重新串联着活跃起来,她丢下那个好心的男人,不顾一切地往酒店大厅的吧台重新冲过去。
    在那里,刚被夏千得知叫温言的男人正喝完最后一口酒准备起身离开。
    “温言!”夏千朝着他喊了一声,便冲了过去,她挡在温言的身前,气喘吁吁地阻止他离开。
    她几乎是瞪着他的。
    “为什么要封杀我?”夏千的语气是冷静的,她只是不明白。
    温言并没有回答她,只漫不经心地反问:“那为什么要捧你?”
    “我可以帮你赚钱,我会比林甜赚更多的钱。我比她优秀。”
    “可是我不缺钱。何况你不见得能多赚钱。”温言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是居高临下的怜悯了,“你在音乐剧上确实没有人能比得上,可是一部成功的音乐剧动辄要上百万美金的投入,才能有让人享受的视听效果和舞台布局。而资金还不是全部,一个成功的商业音乐剧还要有一个感人至深的剧本,这个剧本要蕴含雅俗共赏的审美趣味,然后才是成功而资金充足的商业运作。”
    “中国的音乐剧市场根本没有打开,话剧和舞台剧也收益甚微,国内甚至没有像样的音乐剧演员。你的声音,舞蹈,脸,只能说给了你一个好底子。但是商业包装并不要求一个明星具有这所有的条件。嗓子不好,后期可以制作,少唱现场就行;舞蹈也有专门的编舞和指导,甚至有替身;脸蛋,只要不那么丑,有化妆甚至还有整容,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夏千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在他面前,夏千觉得自己显得渺小而愚蠢。她一向骄傲的能力,在别人眼里不过尔尔。
    温言低下了头,凑近了夏千,他用一种低语一样的声音向她说。
    “而且我非常讨厌那些破坏规矩的人。就像你。”
    他们离的这样近,彼此盯着对方的眼睛,夏千觉得害怕,温言的眼睛里带了恨意,那是一种仿佛要实体化了的恨意,她吓得往后退去。
    “我讨厌那些表现欲太过强烈的人,他们破坏整个队伍的整齐,打乱我的部署。或许对别人,你这样的计谋可以成功,但不是对我。我喜欢万物都有一个规矩,你要一步步按照轨道运行到那个位置,而不是捷径,这是我的世界,这就是我的规则。我不喜欢耍小聪明的人。”他的笑容带了恶意,“何况你也不聪明,至少你应该先打听一下林甜和我的关系。让她难堪也不会让我愉悦。”
    s***mt终究不是什么慈善家,也不是惜才如金的伯乐,它仅仅只是一个有森严规则的商业帝国。
    夏千准备好的游说方法都没有用。她根本没法用自己的能力让对方动容。s**mt不缺钱,而温言又非常明确的讨厌她。
    她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转身走离温言。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鉴于有存稿挥霍,所以多更新一点,撒花请热烈的好嘛!我是多么的勤劳啊!
    再ps:我是为什么要把这个娱乐公司叫成s!!m!!t!啊!现在因为s!!m!结果章章被审核被锁定,如果不能看的请去微博找我:红枣jujube,我会在微博放出锁掉的。。。
    ☆、我们相遇,在冰与火之间(三)
    夏千站在酒店大厅里,又茫然又凄苦。她赌输了,她的孤注一掷遭到了温言的毁灭性打击,然而她真的没有钱在纽约再生活下去了。
    她仿佛走到了迷宫的岔路口。眼前是浓重的迷雾。来往的光鲜人类宛若来自另一世界。
    在这种飘忽里,夏千听到隐约的音乐,那是她所爱的那支舞曲。周遭的光线开始调转。夏千茫然地抬起头。
    就在这一瞬间,酒店里所有的吊灯都像是被她目光点亮一般的亮起来,像是一道道闪电,划破那些迷雾。
    这支曲子就像一个牵引和神谕。夏千看到刚才那些面目陌生疏离的人们都笑着转身,仿佛从噩梦中苏醒一般,他们充满生机和善意。夏千看到年轻的女孩甩开发带,看绅士的男人解开领结,然后他们合着音乐,在酒店大厅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跳起舞来,用一种宣泄而淋漓尽致的方式。互相独立又互相承和。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像风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加入这场舞蹈。夏千仿佛置身在舞台的正中央。可她对这一切发展仍旧带了不真实感。
    直到身穿黑色礼服的金发男人带着求婚戒指出现,舞群把一个美丽的少女牵引到那男人的面前,夏千才终于醒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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