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萧靖北不悦地叫住了他,“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外面又出了什么事情了?”
    士兵慌忙答道:“萧小旗,外面有个妇人,吐了好大一口血,现在已经昏死过去了,万总旗命我去请胡医士过来。”
    萧靖北皱眉道:“胡医士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谁知他此刻在哪里?”他看到柳大夫尚未远去的背影,神色一亮,忙高声唤道:“柳大夫,请留步。”
    问明缘由后,宋芸娘带着李氏等人回了宋家,柳大夫则随着萧靖北来到了瓮城门外。
    瓮城门外一片混乱。方才,万总旗已经宣布了王大人的命令,堡外的流民们若要进堡内避难,男子必须得加入军籍,单身女子则必须得嫁给堡内的军户,否则均不得入内。
    这些流民虽然贫苦,但毕竟都是自由之身。入了军籍后,便要一辈子束缚在这里,平时受着劳役,战争来临时,还要去当炮灰。虽说有可能立军功,但毕竟大多数军户只能贫苦地过一辈子,又有几人可以像郑仲宁等人那样拼个小旗、总旗甚至百户的位置。特别是这些流民中还有几个向往仕途之路的文人,心心念念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更不甘心沦为军户。
    故此,这些流民们都愁眉苦脸,进行着剧烈的思想斗争。有的思量了半天,终是下定了决心,毅然走向城门,同意加入军籍。自然,城门处已有官员在把关,认真检查身体,询问籍贯。太年老体弱、身体素质差的,或者来历不明、神色可疑,有鞑子奸细之嫌的,哪怕愿意加入军籍,张家堡也是不收的。
    也有一两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愁眉苦脸地犹豫了半天,始终舍不下对仕途的追求,不愿加入军籍,便无助地带着家人离去。他们远去的背影带着读书人的清高和孤傲,在战争的阴影下,却显得更加可悲可怜。
    那名士兵已带着柳大夫和萧靖北来到了昏倒的妇人身边。只见这妇人似有五十多岁,此刻正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她发丝花白凌乱,面上皱纹如沟壑纵横,面如金纸,双目紧闭。瘦骨嶙峋的身子上,套着一件不合身的破棉袄,枯瘦的手还紧紧抓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此时,所有的流民都拥挤到瓮城门口,这妇人的身旁空无一人,她瘦小的身体孤单单地躺在冰冷的土地上,看上去分外可怜。
    柳大夫轻轻叹了一口气,蹲下身翻了翻这妇人的眼睑,又扶住胳膊为她诊脉,看到她的胳膊已瘦得皮包骨,其脉搏也是虚弱无力。
    柳大夫凝神诊了一会儿脉,叹道:“她身体太弱,只怕好些日子没有好好进过食。刚才应该是受不了刺激,一时气急攻心,才会吐血昏迷。”又问那士兵:“却不知她是怎样晕倒的。”
    士兵道:“这妇人听万总旗说单身女子必须嫁给堡内的士兵才可入内,大概是担心自己年老体衰,堡内无男子愿意娶她,无望进堡,这才晕倒的吧。”
    说话间,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沙土,在空中无情的肆虐。眨眼间,这妇人身上已经铺了一层沙土,黄沙盖在她惨白的脸上,竟好似死人一般。
    萧靖北看到这瘦小的妇人,不禁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心想,在这乱世,若母亲不幸和自己失散,只怕也是这般模样。他心中恻然,忍不住弯腰将妇人抱起来,只觉得这妇人又瘦又小,竟好像就抱着一件空棉袄。他抱着妇人走进瓮城,小心的扶她靠在城墙上。
    瓮城内,官吏正在对愿意入军籍的流民们一一问话。此时,除了少数几个离去的,大多数流民都愿意留在张家堡。壮年男子入军籍,单身女子则配给堡内的单身士兵。也有胆大的女子,害怕进堡后被随意分配给条件不好的男子,干脆趁机在这些同意入军籍的流民中寻找未婚的男子,自行结为夫妻,一同进堡。
    万总旗见萧靖北将那名昏迷的妇人抱进了瓮城,不禁皱眉问道:“萧小旗,这妇人怎么样了?如果活不了的话,待会儿运到坟堆那儿埋了吧。”
    柳大夫忙说:“活得了,活得了。刚才我已经诊断过了,这妇人身体太过虚弱,因一时受不了刺激才晕倒。”说罢,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包,取出几枚长针,在这妇人的几大穴位上扎了扎,只见这妇人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地看着柳大夫,虚弱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啊?”
    柳大夫半蹲下身子,轻声道:“大妹子,这是张家堡的城门口。你方才晕倒了。你是一个人吗?可还有其他亲人?”
    妇人神色黯然,吃力地摇了摇头,“没啦,死的死,散的散,就剩下我一个人啦。”
    万总旗迈步走过来,看着妇人犹豫了会儿,却还是狠心摇了摇头,劝道:“这位大婶,你醒了后就快走吧,去寻一处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妇人吃力地仰起脖子,颤声道:“安全?还有哪里比这里安全?求求官爷,发发慈悲,让小妇人进堡吧。”
    万总旗沉默了片刻,他见这妇人如此可怜,也动了恻隐之心,可是想到王大人的命令,只好硬下心肠,冷冷道:“王大人已有命令,张家堡不养闲人。单身女子除非同意嫁给堡内的军户,否则一律不得进堡。只是你这个样子,年老体弱的,哪有男子愿意娶你。”
    妇人闻言一下子绝望,头无力的靠在冰冷的城墙上,几滴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滑下。
    柳大夫怜悯之余,忍不住又生出了几分侠义之心,他昂首挺胸,目光直视万总旗,正色道:“万总旗,小老儿我虽然年老,但也是一名单身的军户。我现在家里正差一名帮我烧火做饭的老婆子,我看这妇人倒也合适,不知总旗大人可否成全?”
    萧靖北睁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柳大夫,面上满是敬佩之色。
    那妇人闻言身子一震,她盯着柳大夫,神色复杂。
    万总旗也面有动容,他盯着柳大夫看了一会儿,突然朗声大笑,大声道:“这位……”
    萧靖北忙介绍:“这位是柳大夫。”
    “哦,柳大夫,失敬失敬。”万总旗听闻过柳大夫的大名,忙拱手行礼,“柳大夫慈悲,有侠义心肠,我虽然只是一介粗人,但也并非是铁石心肠。这妇人……就让她进堡吧。”
    作者有话要说:
    ☆、风雨前的安宁(上)
    萧靖北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颀长的身体挺得笔直,微微昂着头,眺望远方。此时已是秋末冬初之时,凌冽的寒风呼啸而来,吹得城墙上的旌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张家堡外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此时一片安宁,实在是没有半点战争来临前的迹象。尽管如此,原野上却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几只不明身形的小动物偶尔快速跑过。以往还有一些军户在农田里垦田、劳作,现在在战争的阴影下,人人自危,都谨慎地躲进了堡内。城墙外,只剩下青云山和饮马河静静相守,相对无言。
    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朵朵白云点缀其中,午后的太阳高高挂在空中,温暖的阳光晒得人全身暖洋洋,让人不自觉地便放松了警备,有些昏昏欲睡。
    萧靖北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他伸出双手拍了拍脸,强忍住浓浓的倦意,振奋了精神。转身看向城堡之内,看向宋家所在的方向,萧靖北脸上不觉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慢慢回想着这几日搬到宋芸娘家后的点点滴滴。
    他们一家已经搬到宋家住了三天。当时本打算让李氏等女眷住在宋家,宋思年、荀哥儿和萧靖北住柳大夫家。可没成想柳大夫看病居然看了个老婆回来,突然多了一个人,却也打乱了他们的安排。
    正在为难之时,宋家隔壁的张氏出面解困,她大度地提供了自家的住房。于是,所有女眷包括宋芸娘都住进了许家,许家成了妇女的天地,宋家却是男子的天堂。萧靖北如愿以偿地住进了宋芸娘的房间,虽然里面并没有芸娘。柳大夫则带着他捡回来的老婆回了自己的家。
    这几日城墙上加强了防守,人手不够的情况下,站岗的班次排得很乱。以往都是站了几个白天的岗才站一次夜晚岗,让人可以缓一缓精神,恢复体力,可是现在却打乱了这样的顺序。
    萧靖北已经连续站了两个夜晚的岗,昨晚才回宋家歇息。晚上躺在芸娘的炕上,闻到被子上发出的淡淡幽香,就好像芸娘正在身边,萧靖北不觉有些心猿意马,难以入眠。今晨起来便有些精神不振,惹得宋思年满脸关切地问,是否床铺不够暖,睡得不习惯。
    城外的军户们因前几日搬进来时太过匆忙,很多人都只是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和贵重物品。这两日,看到鞑子没有入侵的迹象,一些大胆的军户便趁着傍晚朦胧的夜色,回家去取当时没有收拾完全的家当。
    昨日傍晚,萧靖北换岗后干脆也回了一趟家,将李氏搬家时未来得及收拾的一些柴米油盐等值钱之物和生活必需品都一股脑儿地搬到了宋家,特别是几大捆木柴,在宋家小院里堆成了一座小山,惹得宋芸娘掩嘴笑个不停,连荀哥儿也忍不住打趣:“萧大哥,你不会是要在我家安营扎寨,住到过年吧。”宋思年也笑道:“住到过年最好,干脆就在咱们家办婚事,做个上门女婿好了。”
    李氏当时本来微微笑着,闻言却笑容一滞,忙道:“那怎好意思打搅,危机一旦解除,我们就立马搬回去,还要准备他们的婚房呢。”
    宋芸娘羞红了脸躲进了厨房,萧靖北顿了顿,忙也跟进去帮忙。他愣愣看着在灶前忙活的芸娘,在红红的灶火的映照下,芸娘的光洁的脸蛋显得又红又亮,闪亮的火苗在她明亮的眼睛里跳动,看得萧靖北的心也是滚烫似火。
    宋芸娘煮饭,萧靖北便在灶前喂柴;芸娘切菜,萧靖北便在一旁洗菜;芸娘盛饭,萧靖北便帮着递碗……两人不言不语,配合默契,动作倒好像老夫老妻一般自然流畅。偶尔视线交错到一起,便都微微一笑,心中如饮了蜜水般甜蜜不已。
    吃饭的时候,又是济济一堂,除了宋家人和萧家人,柳大夫还带着他收留的那名妇人一同前来“蹭饭”。
    柳大夫领回来的妇人姓田,她这两日喝了柳大夫给她开的药,又吃了几天饱饭,慢慢有了精神,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饭后,她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慢慢讲述了她的经历。
    田氏本是定边城附近的农户,家中有丈夫和两个儿子。因鞑子前段日子抢劫了他们的村庄,便与丈夫、儿子一起逃难。途中又遇到了一小队鞑子,逃跑时,丈夫和小儿子不幸惨死鞑子刀下,她被大儿子拖着躲进了一个干涸的沟渠,这才躲过了鞑子的屠刀。
    田氏娘家还有个弟弟,住在不远的村子,她和大儿子本想去投奔,好不容易到了那儿,却正好遇到了鞑子在劫掠村子,她弟弟一家人已经不知所踪。在鞑子战马的追逐下,她和大儿子混在一群流民中一起拼命逃亡,混乱间,却和大儿子失散。这些日子,她跟着流民毫无目的地乱走,指望着能找到儿子,可在这兵荒马乱的边境,谁知他是死是活,更不知又在何方。
    田氏倒是自信满满,她跟芸娘他们讲述自己的经历时,眼神里充满了希望,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母子团聚。芸娘他们虽然知道这个希望极其渺茫,却也不忍心打击田氏,他们心中都深知,这是支持这个悲苦的女人继续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萧靖北想到田氏的遭遇,便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芸娘,和田氏比起来都要幸运得多,毕竟他们尚有至亲之人的陪伴。而在这乱世,像田氏一样悲惨的人只怕不计其数。萧靖北不觉庆幸自己的幸运,庆幸母亲、钰哥儿等人都在自己身边,庆幸自己从遥远的京城来到这边境,却遇到了可以和自己相知相守的芸娘……
    很快已经临近傍晚,太阳消失在了西边的地平线下,只留下微弱的余晖,很快便被黑暗吞噬。天空中早已挂着一轮如钩的月牙儿,在莲花般的云朵里慢慢穿梭。
    萧靖北站在高高的城头,仰望天上的那一轮明月。月牙儿露出云外,令他想到了芸娘笑得弯弯的眉眼;月牙儿躲进云层,又令他想到了芸娘害羞时垂头不语的模样。他满脑子都是芸娘,芸娘的笑,芸娘的哭,芸娘的喜,芸娘的怒……他忍不住心情澎湃,恨不得立刻赶回到宋家,见到芸娘。
    换岗后,萧靖北婉拒了万总旗和几个小旗约他一起喝酒的邀请,快步向宋家走去。一路上,他只觉得心情既激动又期盼,好似新婚的丈夫急切地去见在家等候了一天的新嫁娘。这样的感觉既新鲜又陌生,哪怕当年在他真正新婚时,也从未有过。
    萧靖北走进宋家小院,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分外热闹,散发出温暖和喜庆的气息。他的心一下子变得软软的,柔柔的,充满了幸福和宁静。
    正屋里,宋思年和柳大夫正在高声谈笑。宋思年一向被爱开玩笑的柳大夫取笑,此时却难得地有了取笑柳大夫的话题。他戏谑道:“柳兄,我听说这次王大人一共给堡里的七个单身汉配了妻子,他们大概过几天要一起去防守府给王大人磕头,感谢王大人的大媒。你……要不要带着田氏一起去凑凑热闹?”
    柳大夫一时失语,愣了会儿,却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宋老弟,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我领田氏回来主要是看她可怜,不能见死不救。我都是半截身子进了土的人了,还要什么娘子,只不过是名义上的罢了。”想了想,又反过来打趣宋思年:“更何况,田氏小我甚多,哪怕和我挂个空名也都是委屈了她。其实,她倒是和你的年岁差不多,都怪我当时考虑不周全。”说罢眼睛一亮,“不如我去问问田氏的意思?宋老弟,你的娘子已经走了五年多,芸娘马上又要出嫁,你家里两个男人,没个女子操持家务也不好啊。”
    宋思年正端着一杯茶慢慢饮着,闻此言一口喷了出来,他睁圆了双眼,正色道:“柳兄,此事可开不得玩笑。我娘子去世前,我已经和她发过誓,这一辈子都不会娶第二个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又神色黯淡地说:“我娘子虽然已经走了几年,但在我心里,她却从未离开过。”
    柳大夫闻言想起了自己故去的妻子,也是默然,一时间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几声叹息。
    萧靖北已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回来第一件事本应是向宋思年请安,可是方才宋思年和柳大夫正在开玩笑,他这个小辈实在是不好意思贸然进去,现在他们情绪低落,就更不好进去打搅。
    萧靖北只好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听到宋思年住的东厢房里传出荀哥儿朗朗的读书声,之后却是钰哥儿奶声奶气的学语声,荀哥儿还一本正经地教导了一番,不觉得哑然失笑。他又走到芸娘的西厢房前,本想先进去换一身居家的棉袍,却听到李氏正在里面小声问着:“靖娴,我刚才说了这么多,你倒是回个话呀,你觉得这徐文轩到底可不可以?”却半天听不到萧靖娴的回应。萧靖北犹豫了会儿,却还是收回了脚步,转身去了厨房。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周一休息一日,后日再更。码文很累,亲们看文也累,都要注意休息哦
    ☆、风雨前的安宁(下)
    厨房里分外热闹,充满了欢声笑语。
    火热的灶火冒出阵阵热气,矮小的厨房里烟雾缭绕,暖意融融。宋芸娘脱下了外面的棉袍,只穿着一件贴身的半旧桃红小袄,下身是一条暗青色的紧身长裙。这一身衣裙大概穿了些年头,已经有些偏小,此刻紧紧包裹在芸娘身上,越发显得身材玲珑,曲线毕露。芸娘高高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段欺霜赛雪的藕臂,正拿着锅铲,用力在锅里炒着菜。随着滋滋啦啦的声音,锅里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儿。
    除了掌大厨的宋芸娘,厨房里还有王姨娘和田氏二人在给她打下手,王姨娘正蹲在灶前喂柴,田氏则在砧板上切菜。三个女人一边干活,一边说笑,将小小的厨房填占得满满涨涨。
    萧靖北站在门口,欣赏地看着芸娘麻利的动作,看她行云流水般地炒菜、起锅、装盘,只觉得是一副最动人的画卷。他按耐住想快步走到芸娘身旁的急切心情,轻轻站在门口,生怕打搅了这美好的画面。
    “萧大哥,你回来啦。”宋芸娘转身放菜盘时,已然看到了萧靖北。她放下手里的菜盘,笑盈盈地走向萧靖北,晶亮的眸子里似有星光闪烁,红扑扑的脸上呈现健康的光泽,她笑着说:“你回来得正好,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萧靖北怔怔看着芸娘,眼睛不自觉地滑向了她那被紧紧的小袄勒得鼓鼓的胸脯,和胸脯下纤细的腰身。他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耳根也有些发热。他忙稳住心神,将目光向上移,却见芸娘莹白如玉的脸上,沾了一小块黑黑的碳灰,便忍不住伸手,爱怜地扶住她的脸庞,用大拇指轻轻擦拭,柔软滑腻的手感令他心头微微颤抖,手痴痴地停留在她脸上,舍不得放下。
    宋芸娘吓了一大跳,脸刷的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万没有想到萧靖北居然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萧靖北手指微凉,此刻还有些微微颤抖,他手上的薄茧轻触到芸娘柔软的肌肤,令芸娘产生一阵微微的战栗。
    宋芸娘回过神来,她气恼地瞪了一眼萧靖北,侧身回避,顺势悄悄看了看厨房里的王姨娘和田氏二人。却见这二人一个低头盛饭,一个在清理碗筷,都神态如常,好似没有觉察到这一幕,可是他们微微抖动的肩,唇角眉眼间压抑不住的笑,却告诉芸娘,他们刚才不但看了个明明白白,此刻还在心中闷笑不已。
    芸娘不由得又羞又恼,她又瞪了一眼萧靖北,嗔怪道:“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忙端菜?”
    萧靖北正在为自己刚才的大胆和得逞而有些小小的得意,心中也有些忐忑芸娘是否会恼怒,此刻听得芸娘的命令,不觉心头落定。他笑嘻嘻地冲芸娘道:“遵命,长官。”便精神抖擞地走进了厨房。
    晚饭仍然是摆了两桌。男子在正屋,女眷则在厢房里另摆一桌。吃饭的时候,钰哥儿和前两日一样,声称自己也是男子,吵着要到正屋吃饭,而不愿和女眷们一桌。
    这几日,李氏为了培养钰哥儿和芸娘的感情,便刻意多安排他二人在一起。如吃饭的时候,让钰哥儿坐在芸娘身旁;睡觉的时候,也让钰哥儿睡在芸娘一头。可是不知萧靖娴这两日又对钰哥儿说了些什么,竟然让钰哥儿小脑瓜里对宋芸娘产生了根深蒂固的生疏和惧意。钰哥儿拒绝靠近芸娘,他宁愿投靠男子的阵营,也不愿和他平时最依赖的女眷们在一起。不但吃饭的时候,吵着要去正屋,连晚上歇息的时候,也闹着要和荀哥儿一同睡。
    李氏、王姨娘和萧靖北都深知钰哥儿反常的缘由,却无法向一头雾水的芸娘道明。只好一边怒视装作没事人儿的萧靖娴,一边私下里劝说钰哥儿。
    宋芸娘自然也发觉了这反常的迹象,她见钰哥儿对自己不再像往日那般依恋,而是十分疏远,他总是怯怯地看着自己,沉默不语,没有半点往日的活波可爱。只是这几日太过繁忙,她又要帮李氏他们搬家,又要照顾众人的衣食起居,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便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深究这小小孩童的小小反常,只当是小孩子闹别扭而已。
    前两日李氏都满足了钰哥儿去正屋吃饭的要求。此时,却不愿再放任他,便拒绝了钰哥儿的要求,面色严肃地命令他坐在芸娘身边吃饭。
    钰哥儿无奈地看了李氏一眼,见她面容坚定,隐隐有怒火要爆发,便哭丧着脸,小小的嘴巴撅得高高的,扭着小身子,侧对着芸娘。
    芸娘为钰哥儿夹了小半碗的菜,柔声道:“钰哥儿,你干嘛老想着去正屋吃饭啊。你看,芸姑姑把你爱吃的菜都留在咱们桌子上,快吃这个煎荷包蛋,这可是只有钰哥儿才有的呢。”说罢,夹起荷包蛋送到钰哥儿嘴边。
    钰哥儿脸色更难看,他垮着脸,嘟着嘴,泪水已经弥漫了大眼睛,求救般地看向萧靖娴。萧靖娴微微对他使了个眼色,钰哥儿突然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叫:“我不要吃你做的东西,你坏,你坏,我讨厌你。”说罢将芸娘猛地一推,芸娘猝不及防,手里端着的碗一下子滑在了地上,“啪”地一声,摔成了几片。
    “钰哥儿,你做什么!”李氏猛地站起身,虎着脸走向钰哥儿。
    钰哥儿早已吓得躲进了一旁的王姨娘怀里,一边哭,一边抽抽搭搭地说:“我不要和她在一起,我不要吃她做的东西,她是坏人,她要做我后娘,后娘会害我……”
    宋芸娘闻言不置信地睁圆了眼睛,吃惊地看着钰哥儿,心头涌上一股难堪和无力感,她万没有想到钰哥儿这几日对自己的疏远竟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她到此时才突然发现另外一个现实的问题:原来自己不仅仅是要嫁给萧靖北一个人,还是要嫁给他那一家子人,包括做钰哥儿的娘。她不愿深究是谁在钰哥儿小小的脑瓜里灌入了这样的想法,她知道这必定是萧家人中的一员,也说明萧家有人不欢迎自己。
    芸娘怔怔地看着满面怒色的李氏,神色淡然的萧靖娴,趴在王姨娘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钰哥儿,以及低头劝着他的王姨娘,突然发现嫁给萧靖北也许并不是自己想象的一片坦途……
    这边的嘈杂之声早已惊动了正屋里的诸人,萧靖北第一个走了过来,随后是宋思年、柳大夫和荀哥儿。
    萧靖北一进门,看到这乱糟糟的场面就皱起了眉头。他首先看向芸娘,只见芸娘脸色苍白,满脸无措地看着哭闹的钰哥儿,不觉心中咯噔一下。他恼怒地看着哭闹不休的钰哥儿,大声喝道:“钰哥儿,成日躲在妇人怀里哭个不停,像个什么样子。”
    钰哥儿身子抖了抖,他从王姨娘怀里探出小半张脸,怯怯地看向萧靖北,只见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萧靖北不觉心软了软,他尽量按耐住怒火,转身问李氏:“母亲,出什么事了?”看了看地上的碎碗,又问:“是不是钰哥儿打破的?”
    李氏看了看随后进来的宋思年等人,欲言又止。宋芸娘想了想,却笑着说:“萧大哥,不关钰哥儿的事。方才我递碗给钰哥儿时,不小心手滑了一下,碗摔到地上了,倒将钰哥儿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这孩子胆子小,就吓得哭起来了。”
    萧靖北半信半疑地看向李氏,见李氏神色复杂,并不言语,心中便知事有蹊跷。他看了看屋内神态各异的几个人,只见宋芸娘面色苍白,强自镇定;萧靖娴神色如常,目光却有些躲闪;王姨娘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但她扶在钰哥儿肩上的手却在微微发抖;胡氏则是手足无措,满脸的尴尬。
    萧靖北心中更是有了几分笃定,钰哥儿这几日的反常他均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深知其原因,却碍于在宋家,为了避免芸娘和宋家人难堪,不好过多言说此事。看样子只怕此时已经挑明,八成是钰哥儿和芸娘产生了直接的冲突。
    萧靖北不觉恨恨地瞪了眼萧靖娴,却见她满脸无辜地坐在那里,还一本正经地说:“芸姐,小孩子犯了错就要指出来,让他以后改正。方才我们都看见是钰哥儿摔了碗,你却为何替他遮掩?这样势必会娇惯了他。我们钰哥儿可是最诚实的孩子,从不懂得撒谎。你马上就是钰哥儿的娘了,钰哥儿年幼无知,还要拜托芸姐好好调教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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