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哥,你回来啦!”芸娘惊喜地抬起了头,笑容凝结在了她的脸上,变为惊讶,随后又是欢喜,“安平哥!”
    许安平穿着作战时的盔甲,身上还留有鞑子的血迹,带着铁甲冰冷的味道和血腥气,让人一下子想到了肃杀的战场,残酷的拼杀。但是他的脸却是生动的,热情的,带着暖暖的笑意,他痴痴看着芸娘,默默不语,唇角微微弯起,闪亮的眼睛里跳动着两簇火热的火苗。
    芸娘在他炙热的目光下有些躲闪地垂下了眼帘,她双手紧紧抓着铁锹的木柄,正在踌躇该说些什么。
    宋思年听到声响已经一跛一跛地走了过来,“安平!你小子回来啦!”他兴奋地喊了起来,忍不住走到许安平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长黑了,也瘦了,不过人精神了。你娘看到你一定十分高兴!”又问:“你回家见你娘了没有?”
    许安平一怔,有些尴尬地挠头笑了笑。这一笑之下,他已不再是那个万军从中驰骋纵横、所向披靡的骁勇小将,而还是邻家那个腼腆的、热情的、可亲的大男孩,他傻傻地笑着:“还……还没有来得及回家呢。我……我见芸娘在……在门口,便……先来打个招呼。”
    宋思年愣了下,随即换上笑容,“傻小子,快回家去见你娘吧,可把你娘给想死了。”
    许安平炙热的目光在芸娘身上又停留了一会儿,这才告辞宋家父女二人,回了隔壁的许家。
    看着许安平的背影消失在许家院门,宋思年转身静静看着芸娘,深深叹了一口气。
    安平回去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又来到了宋家。
    仍在守着杂物间翻寻的宋思年看到走进院门的许安平,微微愣了愣,随即露出笑容,热情地迎接许安平到正屋坐下,“安平,见到你娘了,怎么没有多叙叙?”
    许安平面上浮现一丝尴尬之色,浅笑道:“聊了一会儿。家里一下子突然多了几个女眷,说话不方便。”
    方才许安平回家之时,张氏正和萧靖娴在屋内说话,见到许安平,自然是又惊又喜,她激动得老泪纵横,拉着许安平的手嘘寒问暖了好一番。当时,碍于萧靖娴还留在屋内,许安平满腔心事无法向张氏吐露。好不容易萧靖娴识趣地退出了房间,张氏却说起了许安平的婚事,又问他觉得这萧靖娴如何。许安平又羞又恼,便随便支吾了几句,借口军中还有点儿事情,需去去就回,这才暂时脱身,来到了宋家。
    宋思年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缘故,他只当许安平面嫩,家中女眷多了不好意思多待,便笑呵呵地招呼许安平喝茶,“安平,你家的确被女眷住满了,你不方便的话不如在我家住一晚。待会儿我要芸娘炒两个菜,我陪你宵夜,咱爷俩喝喝酒,聊聊天。”想了想,又问:“安平,你只怕还没有吃饭吧!”
    许安平一愣,似乎这才感到饥肠辘辘,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刚好宋芸娘正端着一杯茶递给许安平,便笑道:“刚好我留了一点儿馒头和菜,预备着万一荀哥儿回来。我这就去你家厨房热一热,再炒两个菜,一会儿给你端过来。”
    许安平谢过了宋芸娘,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芸娘,你别跟我娘说我在这边,我娘还以为我回军营里了。”
    芸娘掩嘴笑了笑,看着许安平那张生动的脸,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那时,许安平一旦惹恼了许大志或张氏,便会躲到宋家,也会和此时一样,小心地恳求芸娘千万不要告诉他们自己躲在这里。
    芸娘神情微微恍惚了下,冲着宋思年和许安平福了福,转身出了房门。
    许安平待看到芸娘出了院门,转头兴奋地看着宋思年,“宋大叔,此次回来,我有一个大大的好消息要告诉您。”
    “哦?是什么好消息?”宋思年见许安平神色激动,双眼都在放着光,便饶有兴致地问道。
    许安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他一边递给宋思年,一边说:“我之前刚在定边城得知的消息,朝廷刚颁发了《军政条例》,对军户除籍有了规定。我知道您一定会感兴趣,便想方设法将它抄了下来。您看看。”
    宋思年接过纸张打开,刚看了一眼,手就无法控制地哆嗦,眼泪也忍不住涌了出来,他用颤抖的声音念道:“故军户下,止有一丁,充生员,起解兵部,奏请翰林院考试,如有成效,照例开豁军伍。如无成效,仍发充军。”
    “怎么会?怎么会?”宋思年嘴唇颤抖了半天,终于颤颤巍巍地起身,对着京城所在的方向拱手深深一拜,吐出四个字:“圣上英明……”
    许安平忙扶着宋思年坐下,面上笑意更浓:“我一得知这个消息,就知道您一定会高兴,恨不得快马加鞭赶回来告诉您,可惜军务太紧,一直无法抽身。这次刚好回来助张家堡解围,周将军又同意多留一晚,倒正好让我可以将这个好讯告诉您。”
    宋思年更加激动:“安平,你有心了,谢谢你啊……”
    许安平拿过那张纸,一边看,一边笑着说:“宋大叔,我看圣上虽然远在京城,也知道咱们军户的苦痛。这条规定啊,就是对着您制定的呢。您看,要求家中只有一丁,您家的荀哥儿可不就是这种情况。虽说不但要取得生员的科名,还须经过翰林院的考试,方能除去军籍,这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能有些困难,但荀哥儿是什么人啊,相信他考个生员,通过翰林院的考试一定没有什么问题。”
    宋思年一直对荀哥儿要袭军籍、不能走仕途一事耿耿于怀,芸娘也为此事一直耽误着自己的婚事。虽说萧靖北已和芸娘定亲,并作出了让自己子孙继承宋家军籍的承诺,但宋思年明白,在这乱世之时,凡事均不能算得那般事无遗漏,顺遂心愿。但他为了芸娘的幸福,为了满足她的心愿,仍是应下了他们的婚事。在他内心深处,却没有真正指望让自己的外孙来承军籍。
    此刻,得知了许安平带回的消息,宋思年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挡在前方的一切阴暗和雾霾都烟消云散。他毕竟是被沉重的生活打击怕了的人,刚欣喜了一会儿,又觉得老天爷似乎不会如此善待自己,忍不住问道:“安平,怎会有如此好的规定,这……是真的吗?”
    许安平笑了,“我开始也是不敢相信,特意寻人问了个清楚。据说,开始是潮州有一个生员,本是军籍。他的父亲死后,要他袭替军职,后来这事儿不知怎的闹到了圣上那里。圣上说:‘国家得一卒易,得一士难’,特许其脱离军籍。后来这样的事例又有好几个,圣上便干脆制定了《军政条例》,颁发天下。这对于我们这些一心让子弟从文的军户们来说,可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宋思年此刻才真正相信了这喜讯,忍不住又抬起颤抖的手,用衣袖擦着眼泪。
    “宋大叔……”许安平见宋思年慢慢平静下来,便犹豫着开了口,声音中透着几许忐忑和彷徨,“您……您得知了这个消息,便……便不会再坚持让芸娘招赘了吧?”
    宋思年一时怔住,他还沉浸在这喜讯的惊喜之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呆呆看着许安平,却见许安平一双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希望和期盼,“宋大叔,如果……如果您同意的话,我……我想求娶芸娘……”
    宋思年愣住了,脸上浮现了浓浓的难受和自责。他一直侥幸地期盼许安平能从张氏或者许安惠、郑仲宁等人处得知芸娘定亲的事情,而不是自己来做这个恶人,可是此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让许安平伤心。他静静看着许安平,心中思量了半天,方才缓缓开口:“安平,你是个好孩子,宋大叔我从来都是将你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可是……可是……只当是我家芸娘和你没有缘分吧……芸娘已经定亲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史卷一三八唐铎传》:潮州陈质父在戍籍。父殁,质被勾补,请归卒业,帝命除其籍。(兵部尚书)沈溍以缺军伍持不可。帝曰:国家得一卒易,得一士难。遂除之。然此皆特恩云。
    令陈质除籍的是明太祖,颁发《军政条例》的是明宣宗。此处参照了历史,安在一个人身上啦。
    ☆、许安平的归来(中)
    许安平失魂落魄地走向院门。方才,宋思年为了不让许安平太难过,还特意将芸娘匆忙定亲的缘由讲述了一遍,可这并不能让许安平的痛苦减少半分。他想起刚刚见到芸娘时,她惊喜地抬头唤自己“萧大哥”;他想起了在靖边城见到的那个英武的男人,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他不俗的气质却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知道,不管是假戏还是真做,此刻芸娘的心中只怕已经深深驻进了这个男人。他深恨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张家堡,离开芸娘,却让这个男人有了可趁之机,轻易地夺走了芸娘的心。
    他走到门口,正好碰到提着一篮子饭菜走进来的芸娘,一股诱人的香气和热腾腾的暖意从篮子里钻出,可许安平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芸娘先是一愣,随后浅笑盈盈地看着许安平,“安平哥,肚子饿坏了,等不及了吧?”
    许安平停住脚步,神色木然地盯着芸娘,眼神冰凉似水,里面蕴藏着痛楚和悲哀,看的芸娘一阵心惊。良久,听到许安平酸楚的声音:“芸娘,你……定亲啦……”声音既虚且淡,带着几分不真实的飘渺。
    芸娘心中深叹了一口气,终于要面对这一刻。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许安平,目光镇定,沉默了片刻,终是轻轻“嗯”了一声。
    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到雪花落下的沙沙声,许安平却仿佛还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轻声问道:“方才听宋大叔说,你匆忙定亲有着不得已的苦衷。这场定亲……作数吗?”
    芸娘愣了愣,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给许安平任何希望,犹豫了会儿,终是狠下心,低声道:“自然是做数的。”
    许安平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低头死死盯着芸娘,目光悲戚而绝望。这是他意料中的回答,他知道芸娘是重信守诺之人,自然不会随意允人亲事。可他偏偏要不死心地多问那么一句,此刻更是心痛难忍。
    许安平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阵刺痛,好似出现了一个空洞,刺骨的凉风飕飕穿过。战场上,他不知捅穿过多少鞑子的心脏,令他们一招毙命。可是此刻,他似乎也尝到了心脏被捅穿的滋味,是那么冰冷,那么剧烈,那么痛不欲生。而捅这一刀的,却是自己最心心念念的女人。
    他看着眼前的芸娘,还是那么熟悉的一张俏脸,却不再有熟悉的、令人心跳加快的醉人笑容。她似乎也十分激动,低头不语地站在那里,睫毛微微颤抖着,胸脯也一上一下起伏得厉害。
    许安平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尽管他在午夜梦回中,无数次地憧憬过这个场景,那时哪怕距芸娘千里,也觉得她和自己十分亲近,可是此刻芸娘就站在自己眼前,触手可及,他却觉得芸娘和自己之间已经有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深深地知道,他已经永远失去了芸娘。
    雪纷纷扬扬地飘下,很快在他二人身上洒下了薄薄的一层。宋思年早已站在正房的门前看到了这一幕,沉默了一会儿,此刻忍不住开口打破这尴尬的场面,“芸娘,是不是你回来啦,给安平做好了饭没有啊?”
    芸娘如梦初醒,她应了一声,许安平却呆站着不动。芸娘低声急急求道:“安平哥,你今日累了一天,此刻好歹先吃点儿东西吧。”
    许安平冷冷看着芸娘,并不言语。正在芸娘焦急之时,巷子里传来了脚步声,脚步重而沉稳,很快来到门前,随即响起一声洪亮的声音:“安平,你果然在这里。周将军见你未出席宴席,刚刚发了脾气,你快快随我去向他告罪。”
    芸娘回头看去,却见暮色浓浓的巷子里,慢慢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一身戎装,气势凌人,却是许安平的姐夫——郑仲宁。
    郑仲宁虽是武人,却也心细。他本就对许安平的心思有些了解,此刻见此情景,心中更是了然。他忍住心酸,快步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便拉走了许安平。
    热闹的守备府议事厅里,众官员都有了几分醉意,此刻高声谈笑,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案桌上已是一片狼藉。他们都是不拘小节的武人,在这场类似庆功宴的酒席上,更是放开了吃喝,越发豪迈不羁。
    在放浪形骸、纵情豪饮、恣意欢笑的一群人中,有一个人分外格格不入。许安平默默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地埋头饮酒。方才郑仲宁带着他向周将军和王远请罪,这二人都是爱才之人,哪里会真的责怪于他,随便说了两句,便令他回席。
    郑仲宁见许安平一路上意志低沉,沉默不语,此刻也是一人喝着闷酒,便担心地守坐在他身旁。若有人过来向许安平敬酒寒暄,郑仲宁便笑着为许安平抵挡和应付一二。
    许安平又猛抽了一杯酒。都说借酒消愁,可他却是越饮越愁,只觉得头痛欲裂,心里却是一片清明,该忘记的痛楚却是一点儿也未能忘记。
    模模糊糊间,他眼前出现了两个高大的身影,他慢慢仰头看去,却见身前站着两个人,一个高大魁梧,一个英挺修长,他们都捧着酒杯含笑看着自己。
    高大魁梧的那个面容粗犷,有着洪亮的嗓音:“许安平,我是王二山啊,你还记得我吗,你以前在我手下干过几天。行啊,你小子现在跟着周将军,越发厉害了啊,为我们张家堡争光了啊。来,哥哥我来敬你一杯。”
    英挺修长的那个面容英俊,一双眼睛在灯火的衬托下熠熠生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声音清朗而有磁性,“许哨长,在下萧靖北,今日被许哨长在战场上的神勇无敌深深折服,特来敬你一杯。”停了一会儿,又道:“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们曾经在靖边城见过?”
    萧靖北自从看到许安平入席后,便一直犹豫着是否应该过去打个招呼。毕竟张氏对自己一家照顾有恩,他理应向许安平表达自己的谢意。可他心中也清楚地知道许安平对宋芸娘有意一事,又见他埋头痛饮,便又有些踌躇不前。转念又想到许家和宋家毕竟是近邻,始终没有回避的可能,还不如坦然面对。正在百般纠结之时,和他同为余百户手下的总旗王二山拉着他一同出去敬酒,敬了几个人之后便来到了许安平身前。
    许安平醉眼朦胧地仰头看着眼前的两人,灯火摇曳中,这两个人渐渐合为一个,又慢慢分开。许安平正在努力辨识着,却听萧靖北说道:“许哨长,家母和舍妹等女眷全靠令堂慷慨提供住所,才能安然避过这场围城之乱,这份大恩大德,萧某感之不尽。”
    许安平脑中一片空洞,此刻又分外清明。他已经知道,这个姓萧的就是和芸娘定亲的那个男人。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他不但夺走了芸娘的芳心,连他的家人也满满挤占了自己的家,他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孤独感和被遗弃感。
    一股熊熊怒火在许安平的心中燃烧,越烧越烈,直冲大脑,又通过双目喷发了出来。他怒视着萧靖北,微微躬身半支起身体,一只手不受控制的按住了挂在腰侧的刀柄,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王二山和萧靖北愕然地站在那里,郑仲宁已经眼明手快地按下了许安平。他一边牢牢按着许安平的肩膀,一边笑着对眼前二人说:“王兄弟,萧兄弟,安平他喝醉了,有些站不起来,我代他饮这杯酒。”
    说话间,许安平已经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口齿不清地说:“谁……谁说我喝醉了,不……不就是喝酒嘛,谁怕谁,我……我喝!”说罢,弯腰拿起桌上的一壶酒,斜睨了萧靖北一眼,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水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一直淌到心里。随后将酒壶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议事厅里刚才还是一片鼎沸之声,此刻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看着地上的碎酒壶,一片愕然。
    郑仲宁一边拉着许安平,一边赔笑道:“各位大人,对不住的很,安平他喝醉了,不如下官先扶他回去歇息。”
    周正棋愣了下,也呵呵笑了,朗声道:“也罢,这小子难得回一次家,今日就破破例,让他回去歇息一晚吧,明早再回军营。”
    郑仲宁忙谢过了周正棋,又向王远等人告退,扶着晃晃悠悠的许安平出了议事厅。
    萧靖北愣愣站在空空的案桌前,看着两人离去,他心知,许安平今日赶走了围着张家堡的鞑子,又立下了不小的功劳,理应欢欣鼓舞、神采飞扬,可是此刻却这般神情哀伤,举止失态,十有八.九是因为得知了芸娘和自己定亲的缘故。他忍不住追了出去,只见门外寂静而清冷,寒风凛凛,雪花纷飞,议事厅门外早已不见人影,只看见地上厚厚的积雪上,两行深深的脚印。
    萧靖北站在门廊下静立着,听到寒风送来了不远处许安平的只言片语,声音哀伤而凄凉,“我……我不回家,我……我没有家,我的家已经……已经被姓萧的一家子占了,芸娘的心……也被他占了,我……无家可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许安平的归来(下)
    深夜的张家堡一片寂静,只有呼啸的风声在街头巷尾徘徊。雪花继续疯狂地飞舞着,带着绵绵不绝的气势,很快掩住了地上的脚印,遮盖了人们活动的痕迹。
    因鞑子围城的半个多月来萧靖北一直未回过宋家,田氏又从柳大夫家搬到了许家,令许家住房更加紧张,宋芸娘便仍搬回了自己房间。
    今日本以为萧靖北会回来,芸娘特意为他收拾好了床铺,自己准备再去隔壁许家和田氏挤一挤。可傍晚时,萧靖北命士兵带话回来,今晚宴会后仍要去城墙,部署鞑子撤退后的善后和守城事宜,考虑到太晚了就直接在守城休息室歇息。
    许家那边,郑仲宁也托人给张氏带了话,他说许安平在宴会上喝醉了,又想着许家没有空房,便留许安平在自己家安歇了。
    宋芸娘躺在炕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辗转难以入眠。这是鞑子撤退后的第一个夜晚,炕烧得热乎乎的,被子里暖意融融,本应该美美地睡上一个安稳舒适的觉,可是芸娘却始终无法入眠。
    她在脑子里不断回想着,许安平那苍白的脸,心碎的神情,他离去时孤单落寞的身影。她印象中的许安平一直是热情活泼、生机勃勃,好像冬日里熊熊燃烧着的一把烈火。可是之前的他,却好似被抽离了生气,就像烈火燃尽后剩下的余烬。芸娘心痛之余,也产生了深深的自责。
    “咚,咚,咚。”院门上响起了敲门声,开始是缓缓的,轻轻的,带着迟疑和试探,之后却越来越响,越来越急,隐隐听到有人在门外含糊不清地叫着“芸娘,开门。”
    虽然呼呼的风声掩盖住了这些声音,也许无法惊醒睡梦中的人们。但芸娘此刻分外清醒,她清晰地听出了这模糊不清的声音正属于许安平。
    芸娘心中大惊,她匆匆穿好衣袍,快步走出房间,只听得敲门声越来越响,在寂静的暗夜里分外清晰。
    芸娘一把拉开门栓,打开门,一阵夹杂着雪花的寒风涌入,随即看到黑漆漆的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房屋里照出的微光印在他瘦削的脸上,却正是醉意醺醺的许安平
    门开后,许安平一愣之下,一把扯过芸娘,紧紧搂在怀里,就像他无数次在梦里做过的一样。
    芸娘几乎被许安平身上浓重的酒味给熏倒,她大惊失色,又害怕惊动宋思年等人,只好无声地奋力挣扎。可是许安平强健的胳膊紧紧搂住她,将她牢牢钳制住,半点动弹不得。
    芸娘急得眼泪唰地一下子涌了出来,一边尽力挣扎,一边低声求道:“安平哥,求求你快放开。”
    许安平越搂越紧,他的呼吸沉重,带着浓浓的酒气,含糊不清地说:“芸娘,芸娘,不要嫁给别人……不要不要我……”他的声音带着哀求,带着几许哭音,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母亲面前哭诉。
    芸娘心中又羞又气,偏又挣脱不开他,忍不住也哭了起来,“安平哥,你不要这样……”
    许安平略略松开芸娘,他双手改为紧紧勒住芸娘的肩膀,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一股酒意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将他变成一个凶狠的、陌生的人。暗夜里,他狠狠盯着芸娘,眼睛里闪着愤怒的火苗,好像一头受伤的猛兽,他蛮横地说:“芸娘,你不准嫁给别人,不准!”
    芸娘愣愣看着他,眼中涌现出了几分害怕,她下意识地摇着头。这一举动却越发激怒了许安平,他借着酒意,用力将芸娘拉近自己,低头粗暴地吻上了芸娘的额头,芸娘的脸颊,芸娘的嘴唇……片片雪花在他们的四周飘舞,发出无声的叹息。
    芸娘又害怕又羞恼,只能无声地挣扎,无声地哭泣。她心中既彷徨又恐惧,她从未见过这样散发着浓浓戾气的许安平,她害怕这样的动静会惊醒宋思年,甚至惊醒一墙之隔的张氏,李氏和王姨娘他们。只要他们有一个人看着这一幕,自己便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的脸上很快布满了泪水,许安平的唇触及到冰凉的湿意,他微微愣了愣,脑中呈现几分清醒。他尚存的几分理智和清醒在问着自己:“我这是在干什么?芸娘为什么哭泣?”可是,内心对芸娘疯狂的渴望和浓浓的醉意却令他甩开了这最后尚存的理智,他将芸娘搂得更紧,加重了唇上的侵犯……
    宋芸娘心中生出了几分绝望,她的两只手无力推开许安平,便只能改为用力捶着他的背,希望能将他捶清醒。可是许安平全身肌肉硬如钢铁,芸娘这点儿力气又哪里能撼动他半分。
    正在宋芸娘又羞又恼又无助之时,从门外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他快步冲到他们身边,抬手劈向许安平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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