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连忙谦逊不收,无奈三仙姑执意说这是佛前供着的,戴上了管保长命百岁,李四见好个口彩,也不好不收的,只得半跪在炕沿儿上谢过了干娘,母子两个拾掇整齐了,灭了灶上的火,将院门儿锁了,那三仙姑央了隔壁邻居看家,说自己干儿子下乡来瞧瞧,接了自己上城逛逛,听了邻居几句艳羡的话儿,自家觉着十分得脸。
    娘儿两个来在官道上雇了车,一路又往回赶,且喜天刚擦黑儿时候就回在高显县城之中。李四引着先往自己家中勾当,招呼浑家出来接着,李四的浑家杜娆娘见了三仙姑,神仙一般,十分热络让到屋里,端茶递水儿很是殷勤。
    那三仙姑见干儿子这一回算是出息了,心中也喜,自以为晚景有靠,又见他家里的哥儿生得雪团儿一般,十分讨喜,遂取了带来的金锁给这小孩子戴上,李四郎夫妻两个又是一番谦逊感谢不必细表。
    一时间到了掌灯时分,李四吩咐浑家往街上猪肉铺子里秤来半斤肉剁了馅儿,裹饺儿给干娘吃,那杜娆娘原先也是小门小户出身,肯信跳神这些乡下的玩意儿,自己在厨下收拾整齐了,把牙一咬,把心一横,裹了几个整虾抠出来的虾圆子进去,好教这位仙姑满意了,也保佑自家孩儿没病没灾儿的。
    果然那三仙姑吃了两口,“吓”了一声道:“哎哟老四,你如今阔啦,裹饺儿罢了,里头倒搁了虾圆子进去,原先还说你家道艰难走动不起,可见是哄你老娘玩的。”
    那李四郎知道都是浑家捣的鬼,一面瞪了他老婆一眼,嘻嘻一笑道:“娘说哪里话,当日为了讨这败家娘们儿实在是淘虚了家底儿,还不是为着她手上没个忖量,胡吃海塞惯了,到如今方攒下薄薄的一份家私,才有底接了您老上城来住几日。”
    杜娆娘听见李四说她,当着干亲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一面赔笑道:“娘别听他醉汉嘴里的胡吣,多用些酒果儿,不够时笼上还热着一盘子呢。”一面饭桌底下恨恨踩了李四郎一脚。
    那李四郎吃了浑家暗算,又不好说的,只得厚着脸皮干笑了几声,一家子团团围坐了吃饭,李四郎对干娘说道:“估摸着今儿我那结拜哥哥许是能当差了,不如这会子我接了娘去寻寻他,带了您老人家往那老娘娘庙门前瞧瞧,看到底有些什么古怪,也好知道我这哥哥得罪了哪一方的尊神,对症下药与她烧一挂纸钱送了,一势去了病根儿才好。”
    三仙姑吃的舔嘴抹舌的笑道:“你家大娘子好手段,端的百伶百俐,落在你小子手上倒是可惜了,这也罢了,咱们就去。”
    那杜娆娘听见干娘夸她,脸上堆笑下来说道:“一笼饺儿不值什么,只是才吃了饭只怕油腻腻的,出去冷风一吹凝在心里不好,等我沏了酽酽的茶与干娘吃两杯再去吧。”说着起身往小厨房里整治了一壶女儿茶来炖了,端上来与三仙姑吃。
    那三仙姑也是吃得有些存住了,痛喝了两碗,对李四郎笑道:“你讨了这样的老婆在家里,怎的还说不好呢,如何才是好?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李四郎脸上一红,直瞅着他浑家笑。
    李四家的也红了脸,端了剩菜剩饭往后头去了,这厢李四郎打发干娘收拾妥当,带了一应应用之物,吩咐浑家看紧了门户,自己带了干娘一路往更房里赶。
    果然远远的瞧见张三郎依旧提了气死风灯在外头迎着,见了他笑道:“你这一半日辛苦了,果然将老太太送回去了,我家中近况怎样,五姐可好?”李四郎还未及答话,忽然见他身后摇摇晃晃的闪出了一个婆子来,见了张三郎道:
    “吓,这就是你说的那位结拜哥哥?哎哟哟,倒好个身量儿模样儿啊,生得庙里的金刚一般,大夜里的只怕不是他撞客了旁人,倒是旁人撞客了他了!”
    张三郎原没瞧见李四身后有人,忽见蹿出一个婆子来,说了一车的疯话,倒是唬了一跳,也不知此人与李四郎是何关系,什么辈数,倒也不敢称呼,只拿眼睛瞟着李四郎不言语。
    ☆、第11章 中山狼得志悔婚
    那李四见干娘瞧见个俊俏的后生就这般多话,倒也不好意思的,只得上来打圆场道:“这就是我原先提起的,我那干娘,人称三仙姑的便是,因今儿回乡看看老娘,提起了哥的症候,我干娘又是极高明的仙姑,求了半日方才赏光前来瞧瞧的,哥一向少见,所以不认得她老人家。”
    张三郎听见是李四的干亲,倒也不肯怠慢了,迎上前来纳头便拜,早给那三仙姑搀住了笑道:“好孩子,你可别忒多礼了,就跟我们老四一样才好。”
    张三听说,连忙往屋里让,娘儿三个在更房坐定了,那婆子四下里瞧了瞧,皱了眉说道:“哟,敢情你们的更房也不甚讲究的,只怕住不得人吧?”
    李四笑道:“自然是住不得人的,不然更夫都睡死过去了,谁又上街打更呢?可说呢,眼看起更了,哥与我上街走走,顺便带了干娘过去瞧瞧那老娘娘庙,看看到底是什么古怪。”
    张三郎听了答应着,两个披上官衣儿,提了梆子锣,领着三仙姑往那老娘娘庙去,出了更房的门,瞧见那铜壶滴漏正指着初更,兄弟二人一个打梆子一个敲锣,吆吆喝喝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路喊将下去,到了老娘娘庙门首处,住了声,回头给三仙姑指了指说道:“干娘瞧瞧,就是这一处。”
    那三仙姑别看是个神婆,往常只在白日里跳神下神的,她一个孤老婆子住着,晚上极少出门,刚刚跟着两个后生走了一回夜路,又冷又黑,心里就突突直跳,一见那黑洞洞的庙门,更是唬得不愿意往前走。
    只是给李四郎好说歹说,半仙儿一样的请了来,如今老脸上下不来,不肯露怯,只得勉强说道:“我问哥儿一声,到底那玉女儿娘娘生得什么模样儿,你们两个说话了不曾?”
    张三郎是个老实人,见干娘问他,直说道:“前儿走到庙门首处,见大门没锁,进去瞧瞧,就将里头是个年轻姑娘的模样儿……”说到此处,想起姑娘在月光之下雪影里头映着春花一般的模样儿,倒是脸上一红顿住不说了。
    那三仙姑见他停住,连忙催问道:“那闺女穿的想来是玉女儿妆束凤冠霞帔不成?”张三郎蹙眉道:“那倒不像,就好似寻常人家儿,只怕还要次一等的家境,才穿的那样单薄,看去不过是一色半新不旧的袄儿,底下粗布裙子。”
    三仙姑听见这姑娘的打扮,怎么说也不像是个仙女儿模样,又问道:“莫不是寻常人家儿的闺女脸软,不肯白日里卖头卖脚的,晚上寻个没人的时候来逢七拜斗也是有的。”
    张三郎点点头道:“后来我细想了一回,只怕也有这样的事情,只是那姑娘的发髻古怪的很,迎着满地的雪光看去,倒像是一头白发一般……”
    三仙姑听了这话,砸吧着嘴儿想了半日,方才拍手笑道:“莫非是她!”一句话说的那张三郎心坎儿里不知怎么扑通直跳,一把拉住了道:“干娘莫不是知道这姑娘的来历么?”
    那三仙姑一个干瘪老太太,如何禁得住张三郎这大小伙子的力道,险险给他拽了一个趔趄,笑骂道:“你这小厮儿忒心急,怎么提起人家闺女来就这么来劲,险些把我老婆子半条命拽了去。”
    张三见此番自己莽撞了,俊脸一红松了手,还是李四郎笑着上来打圆场道:“娘莫要恼怒,我这哥哥别看长我几岁,到底没成家,办事不牢,如今听说娘认得那女子,一时情急也是有的,如今眼看着二更天了,不如咱们一路打梆子敲锣回到更房里头,您老细细的将这女子的来历说与我们知道,方才出门时,我浑家给我带了一包槽油拌的鸡爪子肉,三哥那里还存着好烧酒,与干娘润润嗓子。”
    那婆子听见有酒菜儿,倒来了精神,脚不沾地跟着哥儿两个回去。张三李四打了一通更,回在更房里头,将酒盅子摆开,李四自怀里掏出些酒菜儿,打发婆子吃了。
    三仙姑一面吃一面笑道:“若早知道是她,也不用我老婆子特地跑一趟,哪里是什么玉女儿娘娘临凡,分明是我们隔壁村子乔家集里头的一个老姑娘,在家长到了三十多岁还不曾嫁人的,可怜败家破业的,姐儿两个跟着继母娘过活,只怕这是大的,乳名就唤作碧霞奴,她还有个妹子乔二姐,却不知道闺名儿,如今倒是快要往外聘了。”
    那张三旁的都不理论,听见姑娘还没嫁人,心中一动,也顾不得吃酒,急急的问道:“她为什么不嫁人,怎么反倒是她妹子先聘出去呢,她家里难道没有亲生父亲、叔伯堂族,倒跟着继母娘过活,万一受了委屈可怎么好?”
    这三仙姑原是十里八村儿有名的神婆,又因为自己贯会走街串巷的,深知许多闺蜜秘闻,所以也搭着做些保媒拉纤儿的勾当,虽然自己不曾嫁人,倒是个风月场中的明眼人,如今听见张三这连珠炮似的问了一篇话,早就猜出七八分,因笑道:
    “这位哥儿莫急,听老身慢慢道来。”说着,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痛吃了两口,方才接着说道:“那姑娘是我在那隔壁村儿里的街坊,也是瞧着她长大的,哟,小时候就是美人儿胚子,十里八村儿一枝花,还有算命的打从村里路过,瞧见闺女生得俊俏,说没准儿将来能送进宫里头当娘娘呢!
    她爹是村塾里头的教书先生,自小就教她念些个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的,又有女则、女训垫底,虽然说不上是精通诗词歌赋诸子百家,也会瞧个账本儿看个戏文,跟我们寻常妇道比起来,不做睁眼瞎子罢了。
    原先我还憋着心气儿,要给她说一门好亲事呢,谁知道她家后来阔啦!她爹爹竟是个文曲星君下凡,在城里中了秀才老爷,一家子欢欢喜喜的搬进城里去住,听见有好大的宅子,这闺女儿竟是做了贵小姐,底下还有丫头服侍着呢。
    谁知她家里人只怕是命小福薄,受不起这样泼天的富贵,先是他爹在一处勾栏院里,不知道怎么的勾搭上了一个窑姐儿,不顾她娘百般苦劝,非要接回家里来做姨娘,那窑子里的姐儿是个省事的?
    若是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孩儿做妾,娶回家里也不过就是指桑骂槐,闹的家宅不安,鸡飞狗跳的也罢了,他家大娘子原是大户女儿出身,这些都好弹压得住,只是这院里的姐儿都是人精托生的,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全挂子的本事,秀才娘子一个斯斯文文的闺阁贵体,能斗得过她?也搭着这位大娘子身子单薄些,病气交加,支持了几年,抑郁成疾竟伸腿儿去了……”
    张三听到这里,心中无名火起,蹙着眉头说道:“真真没王法了,这位姨娘也是欺人,怎么尊卑长幼不分,大不成个体统。”
    那婆子见了,心中自以为得计,笑着说:“这张家大公子倒真有一副侠肝义胆,这样古道热肠的……这还不算完呢,可怜那秀才老爷经了丧妻之痛,每日里长吁短叹的,没几年竟也是一病死了,就留下这闺女儿,并一个小妹妹,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儿,就落在后娘手里,丫头也给革了去,只把她姐妹两个当做丫头一样使唤,虽然不敢明目张胆朝打夕骂的,到底贫苦些,好不可怜。
    且喜她爹妈在世时已经给这大姑娘说了人家儿,倒是门当户对的,也是镇上念书人家,听见倒是个才貌仙郎,好不般配的,好容易熬到了十五岁,快要出阁,谁知道就得了那种病,这才是红颜命薄呢……”
    张三李四两个好似听了说书一般,听到了紧要之处却听那婆子卖个关子,张三郎听了心里一紧,连忙问道:“干娘,到底这位姑娘得的什么样的症候,莫不是因为此症,她夫家竟然悔婚不成?”
    那三仙姑听了,又一扬脖子吃了杯酒,摚一摚雪气,将筷子捡了些酒菜儿吃了,这才又说道:“你方才不是说,映着雪影儿瞧着那闺女一头白发么,就是这个病,叫做天老儿,是不能嫁人的了。”
    张三郎听了,心下一紧,替那姑娘不值起来,李四郎也叹道:“竟是这等没福?可见红颜薄命之事倒是有的,只是两家儿既然有了婚约,她那夫家就这般不认账不成,难道不怕姑娘家里闹到衙门口儿去?”
    三仙姑伸手在李四郎脑门儿上一戳道:“年轻后生家就知道浑说,那衙门口儿是那么好进的?俗话说衙门口儿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如今人家男家是镇上富户,这闺女儿的亲生父母俱已没了,她那继母娘肯给她去使银子花钱出这口闲气?
    再说这女孩子针黹又好,又会整治菜蔬汤水,连庄稼活儿也能搭把手儿,那真是上炕一把剪子、下炕一把铲子,她继母娘身边儿又没有使唤丫头,还巴不得她就烂在家里,一年到头整治些锦绣帕子、下酒菜儿,倒好些个进项呢。”
    ☆、第12章 李官哥认亲得名
    张三郎听了,心里气忿忿地,把手上的盅子重重的往桌上一墩,倒把李四郎娘儿两个唬了一跳,那李四见张三郎动了真气,连忙劝道:“哥哥切莫动气,且听听干娘还有什么故事儿不曾说?”
    三仙姑摆摆手道:“从那往后又过了十来年了,她家大姑娘倒是再不肯出门的,就在家中做些针黹女红,下厨整治几样酒菜儿,我们屯里人有的上城去谋生计,带了自家编的筢子扫帚往镇上去卖也是有的,都是那姑娘的继母用小篮子装着,央人带到城里去卖,得了钱只怕都归了那妇人,倒是可怜的这姐妹两个,白白辛苦,到头来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如今小的也快双十年华了,只因当日父母不曾定下人家儿,虽说一家女百家求,只是她那继母娘名声在外不大好听,又不肯拿出钱来给这小的置办嫁妆,如今还没有人家儿呢,可惜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孩子……”
    张三郎听那姑娘遭遇,不知怎的心下十分不忍,虽然有些害臊,也只得搔了搔头发问道:“敢问干娘一声,不知道这家的大姑娘还嫁人不嫁人呢?”
    那三仙姑心里早就明镜儿似的,只等着张三郎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如今见这后生,生得这样雄壮,倒是个脸软的雏儿,忍不住就想逗他一逗,故作不知笑道:“哟,你这小后生问话好生奇怪,人家大姑娘嫁不嫁人与你什么相干,再说这天老儿的病从来是不能嫁人的。”
    张三郎听见三仙姑这般说,不知是戏弄他,有些急了道:“若是有人去提亲,他家也不肯嫁么?”说得那李四郎和三仙姑绷不住,都扑哧儿一声乐了出来,三郎方知是人家下套儿哄他,臊了个大红脸,低了头喝着闷酒,不言语了。
    李四郎见张三臊了,有心找补两句,忽然瞧见铜壶滴漏上头指向三更,连忙笑道:“只顾着说话儿,险些误了时辰,哥,咱们再出去打一趟更数,顺便送了我老娘家去歇歇,有话明儿再说也不迟啊。”
    张三郎心中还有好些话要问那婆子,只是这老娘是有个年纪的人,熬不得夜,也怕连累李四郎,只得点点头,哥儿两个依旧拿了梆子锣,一路打着更送他老娘回家。
    回来路上,那张三郎因细细问李四郎好些关乎三仙姑的来历,又问她在乡下可有什么进项副业,李四郎成过亲的人,心里早已通透,因有些担忧道:“三哥,论理我老四不是你嫡亲兄弟,便是亲兄弟时,也只有哥哥管教兄弟,哪有兄弟说哥哥的不是……只是这件事上,既然我老盟娘回乡之时托付了,叫我在镇上好生看顾哥哥,也少不得讨人嫌多说几句……”
    张三虽然性情豁达爽利,倒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李四郎意欲规劝,连忙笑道:“往常一处念书,先生不是说过,友直友谅友多闻么,兄弟有话只管说,你我弟兄之间倒犯不着装神弄鬼儿的。”
    李四郎见张三不见怪,方才试探着说道:“我这老干娘虽然是个神婆,平日里单靠着跳神为生,只是闲了时最爱保媒拉纤儿,诨名叫个撮合山,如今那姑娘在家长到三十多岁了,家里哪能不急?也不知许了我干娘多少媒谢钱,所以她这样编排人家,只怕也是一面之词不可尽信。
    再说即便我老娘所说是真,那天老儿的病咱们虽然不曾见过,往日市井之中也不是没有听过,凡是得了这号儿病的,哪一个不是通体雪白一头银发,人不人鬼不鬼的?虽说女子讲究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那是有钱人家的贵小姐。就好比我浑家,难道还能躲在家中不出去买菜买线了不成?你要是娶了这样的妇人,白白搁在家里不能干活儿,旁的不说,我那老盟娘还不闹得沸反盈天的?”
    张三郎原先听见姑娘没嫁人,心中吃了蜜蜂屎一般突突直跳,如今给李四郎一桶凉水泼下来,倒是有些担忧泄气了,摇了摇头道:“若是我只有一身一口在此处倒也好办,她不能出门,我多干些也不值什么,左右如今家里上上下下还不是我一个人打理,只是我娘那边儿倒不好办……”
    李四原先憋着心气儿,要一鼓作气劝张三郎丢开这一片痴心,如今见义兄眉目紧蹙,只怕这是情根深种了,自己倒舍不得多说,话到嘴边话锋一转道:“哥先别着急,赶明儿咱俩差事做完了,你到我家里吃两杯,再与干娘仔细说说这事儿。”
    那张三郎见兄弟知疼知热的,心中十分感激,两个回在更房之内,又吃些水酒,再打了两趟更,等到早起看街老爷过来交割了,两个方才散了差事各自回家。
    放下张三郎如何暂且不表,却说那李四郎回在家中,天色刚蒙蒙亮,就见自己家里亮着灯火,知道浑家已经起来收拾早饭,心里一热,大步流星走上前去打门,里头杜娆娘听见脚步声音,就知道是自家男人回来,只是如今天色未明,少不得问上一句:“谁呀?”
    李四郎低低的声音笑道:“你亲汉子来家都听不出来。洗牝了没有?”说的妇人脸上一红,开了街门儿啐了一声,悄声道:“还不悄悄的?你干娘在这里,拢共一间睡觉的屋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呢?”
    李四这才想起干娘在自家住几日,想着不能与妇人欢会,心下还不足性,趁着夫妻两个在天井院儿里,伸手就在妇人翘臀上拧了一把笑道:“难为四奶奶这几日独守空闺了。”妇人娇笑了一声,推了李四郎一把,转身往小厨房里跑了。
    这厢李四郎进了屋,见三仙姑正坐在炕上逗自家哥儿玩儿呢,笑道:“干娘起得早?”三仙姑见李四回来,连忙抱了娃往边儿上蹭蹭说道:“你累了一晚上了,吃了饭好生睡睡吧。”
    那小奶娃儿与这位老奶□□玩了半日,早已熟了的,见两个大人只顾着说话儿,倒不理自己,蹬着腿儿撇了嘴儿,堪堪的要哭。三仙姑见了连忙抱起来墩着他玩儿,一面笑道:“这小厮儿倒会挑理儿,跟你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正经的起了大号没有呢?”
    李四郎笑道:“小门小户儿的起什么大号,若是将来家里宽裕些,也送他上个幼学童蒙,到时候先生看着起吧。”三仙姑“嗨”了一声道:“你这孩子也没个算计,如今哥儿眼看大了,就算不起学名儿,好歹也有个小名儿,不然回头天气和暖了,抱出去也不好称呼。”
    李四还没答话,见他浑家端了几碗粥进来笑道:“依着奴家说,干妈就给我们家哥儿取个小名儿是最好的,借借您老人家的仙气儿,将来保准就出息了。”一席话捧得那婆子满面堆欢道:
    “要我说这百伶百俐的大娘子给了你,可是折损这样好的女孩儿,也不知道你的娘、我那老姐们儿前世修了什么福了,倒给你说下这样好的人家儿。”说的杜娆娘红了脸,一面让三仙姑喝粥。
    那三仙姑虽然年老,却是极有兴头儿的,趁热喝了好几口才笑道:“哟,这是鸭子肉粥吧,大娘子恁的坏钞破费。”杜娆娘道:“干娘如今有了春秋了,昨儿夜里又哄着我们家哥儿玩儿了半夜,只怕有些心火,这鸭子是水禽,最是滋补去火的,就当是您儿子孝敬您老的吧。”
    说的三仙姑心里熨帖,呼噜呼噜吃了一碗下去,心满意足舔嘴抹舌的道:“只是不知道你们公母两个指望这孩子如何出身,我们老四这个差事要是当得好,只怕到时候告老,求一求看街老爷,叫你家哥儿袭了差事倒也不是难事,又或是你们两口子心气儿高,指望着他将来从举业上头出身?”
    杜娆娘笑道:“论理干娘也不是外人,奴家就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如今家里靠着四郎挣的一份嚼裹儿,倒也很过得去了,我想着等哥儿大一点儿了,先送到幼学童蒙去念几年,若是家里宽松些,还想送到馆里去,若是能考一个童生、秀才的,三四辈子都跟着长脸不是,也是给他们李家改换改换门庭的意思,都是我一点儿糊涂想头儿,干娘可别笑话。”
    三仙姑听了这话,瞅了李四郎一眼,见他倒也没说什么,就笑道:“大娘子好个心气儿,既然恁的,依着老身,不如就叫个官哥儿罢,保佑他来日鱼跃龙门、升官发财,都从这个‘官’字上来。”
    李四两口子听了果然欢喜,齐齐的拜了老娘,几个吃了饭,杜娆娘收拾了,往小厨房下盥洗杯盘,留了娘儿两个在内间炕上坐着,李四想起今日张三郎的托付,自己也十分关切义兄的婚事,就想讲那女子的来历再打听打听,因说道:“干娘方才说的那大姑娘,如今少说也有三十岁了吧?”
    ☆、第13章 杜娆娘娇音弹夫
    三仙姑知道张三李四两个必然还要提起此事,如今吃了饭正没事,就凑趣儿说道:“三十多岁了,原先十几岁时,求亲的是踏破了门槛子,自从得了那号儿病,再也没人问津了,你没见前儿她半夜里来烧香?皆因为她那寡妇娘矫情的很,人前人后说这大姑娘是他们家的家丑,不叫她出门溜跶,正赶上前儿是老娘娘庙里打醮,这闺女儿才动了心思想去拜一拜,谁知道给后娘算计了一回,当夜没得回去,方才留在庙里女道丹房过了一夜……”
    李四郎听见这姑娘遭遇,也是有些不平道:“这可真是罪过可惜了,怎么族中三老四少竟不管一管此事。”三仙姑摇了摇头道:“你们当年虽然也是屯里人,只是我那老姐们儿十几岁上就嫁到镇上来,你除了年节的也不曾回乡住去,竟是个城里的少爷秧子,如何知道村里的事情。
    那寡妇娘虽说是名份上是两个女孩儿的母亲,实际倒比大姐儿大不了几岁,如今还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听见个荒信儿,说她与镇上官宦人家儿有些手尾的,再说如今这样年景,人心不古了,还不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谁有那个闲心理会那个虚热闹去?”
    娘儿两个叽叽喳喳说了一回,李四郎都记在心里,又对干娘说了,张三郎心中放不下此事,可巧今儿晚间不是他们弟兄两个当差,已经邀了张三来家吃酒,再与干娘商议此事。
    那三仙姑知道自己的买卖来了,哪有放着河水不洗船的道理,自是满口答应着帮衬此事,商议妥当,那李四郎一夜未睡,但觉眼皮沉重,叫浑家铺床叠被,自己拿巾子胡乱抹了脸,脱了外衣上炕睡了,不出片刻胡噜声就响了起来。
    一日无话,等到李四郎起来时,竟又是睡到斜阳西沉之时,纸糊的的窗棂上映着好大日头,晃得李四郎睁开眼,就瞧见官哥儿仰面躺在炕上踢着腿儿,倒不哭闹,一咕噜爬起来,不见了浑家和干娘,远远的听见厨房里有人笑语,知道娘儿两个只怕是在预备晚饭,也不知张三哥何时来。
    见屋里架子上头摆着木盆,伸手一摸里头的水倒是温凉不沾的,拿巾子沾了水随意抹了抹脸,往炕上抱了官哥儿在怀里,打起棉帘子对着斜对过小厨房喊道:“屋里的,三哥来了不曾?”
    他浑家杜娆娘一面在围裙上抹着手,掀帘子出来道:“三哥过来了一趟,买了好些个肉果儿菜蔬的,我不敢收,他也没说甚,听见家里没酒,调头又出去打酒去了,我与干娘如今在厨下收拾齐了,给你们烧几个好菜下酒罢了。”
    李四郎听了蹙眉道:“混账老婆,好不知趣的,昨儿我原说咱家做东请三哥吃两杯,如今你倒好,擅自收了人家东西,倒叫三哥坏钞,往后谁还敢登咱们家的门儿?”
    那杜娆娘自从给他讨了在房里,每日里都是千依百顺温存体贴的,如何受过这等奚落,眼圈儿一红,站在天井当院叉了腰骂道:“呸,你这狠心短命的,方才三哥来时我狠命推了你好几把,只顾着在炕上挺尸,人家放下几色礼物就走,我一个年轻媳妇子,难道与他一个大小伙子拉拉扯扯的,他若比你年幼时又好了,常言道老嫂比母、小叔子是儿,与他过过玩笑也不妨,偏生是个大伯子,难道叫我追出去扯了他回来不成?当真是个没调理的糊涂车子!”
    李四郎兀自睡得糊里糊涂的,一起床就吃了这婆娘一顿抢白,倒把他骂醒了,搔了搔头呵呵儿一乐道:“瞧你,我不过是睡迷了,说了两句胡吣,四奶奶莫当真才好,如今比不得往常,干娘来家,一会儿只怕三哥还要来吃酒的,你这样闹,丢的还不是你汉子的脸面么?”
    说着,笑嘻嘻地上前来拉了妇人的手,一把就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儿,哄得妇人回嗔作喜,两个正在起腻,就听见身后三仙姑笑道:“哎哟哟,现在的小两口儿可比不得从前了,当我们老婆子都是死的一般。”
    唬得两个连忙分开,杜娆娘红着脸进了屋,李四郎抓了抓头笑道:“让干娘见笑了。”三仙姑笑道:“这不值什么,谁还没从年轻时候过来过,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跑?论理你们两个黏糊些也好,如今官哥儿也大了,再添上一男半女的也不值什么,举家过日子,没有两三个孩子成个什么体统?”
    娘儿两个站在天井院儿里说了几句话,忽听得街门儿开了,原来方才杜娆娘不曾落锁,但见那张三郎抱着一摊子酒进来,见了他们,连忙上前来给三仙姑请安问好,又逗了官哥儿一回。杜娆娘出来接了酒,难免客气几句“叫三哥坏钞,心里过意不去”等语。
    一时间酒果儿菜蔬都收拾整齐了端上桌来,弟兄两个请三仙姑坐了主位,两人底下坐着条凳相陪,那李四的浑家杜娆娘并不敢坐,站在一旁殷勤布菜,一面哄着官哥儿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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