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这两天他忙得分身乏术,公司股价下跌厉害,听说同他合作过的艺人也都受到了大大小小的冲击,唱片销量一定程度受阻,不过受影响最大的应该还是他和藿冰……”杨安兀自说着,突然察觉到电话那头的人有些心不在焉。
    “你在听吗?”
    “嗯。”
    杨安又换了个话题,直接说明来意,道:“他一定会反击,就是不知道从哪处切入,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和沈旬的关系,要是被他抓住什么把柄……”
    谢拾呼吸有些急。
    杨安道:“总之,你自己多加小心,最好提前跟沈旬知会一声,他要是知道被蒙在骨子里,以他的脾气……”
    杨安还没说完,谢拾便道:“我想他已经知道了。”
    杨安:“…………”
    “他早就知道了……”谢拾低声说,声音有点哑,从嘈杂的电音里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杨安蹙起眉:“什么意思?”
    那边却没再说话,谢拾挂了电话。
    谢拾吹着冷风,脑子有些空白,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初冬的寒气里,脚上还穿着拖鞋,脚趾蜷缩着,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他又有些恐惧,不敢去面对,现在已经半夜了,车停在车库里,但是钥匙落在家里,他没有车哪里也去不了。有车他也不能开,他可能会开翻,现在他最想做的事情是躲起来蒙头大睡一觉,什么也不想,但是这不可能,他必须逼迫自己面对。
    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麻木地开始分析事情的始末。
    他请私家侦探调查霍山是赵碧华来医院看过他之后的事情,正是赵碧华给他的一份资料,让他产生了对当年的事情的追究的决心。但是霍山说,上次他在h市与赵碧华叙旧之后,有人跟着他一路到了酒店。谢拾问过赵碧华,她只在h市待过三天,为了见谢拾,那么霍山被拍到的那张照片,应该就发生在那三天之内。
    问题就在这里,时间对不上,谢拾在h市的时候,赵碧华根本没有告诉过他有关霍山的事情,那时他也根本没有委托人调查霍山,那么,那时调查霍山的是谁呢?自己手中的霍山的照片又是谁送来的呢?
    是沈旬。答案昭然若揭。
    现在想来,应该是自己在h市见了赵碧华之后,沈旬便猜测到赵碧华有可能将霍山的事情告诉自己,自己有可能去调查霍山,于是他先下手拿到了霍山的资料,先暗下了一步棋,等待自己的抉择,于是他再根据自己的棋,走下一步。
    自己雇佣的私家侦探恐怕是被他收买了,所以才两个多月都调查不出来什么,但是后来自己又请了第二波侦探,沈旬这时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调查过去事情的决心,所以后来侦探又突然送过来一份图文不符的霍山资料,恐怕是因为沈旬让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想让自己发现真相。
    这样细想起来,似乎先前的一切事情都有迹可循,只不过谢拾的本性温和,虽然如今勇敢果决了许多,但是在沈旬的事情上,他仍然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
    否则他不应该没有察觉到,那天他去h市见赵碧华的事情,就连杨安都没有告诉,全程包裹严实走高速,没有一家媒体发现,沈旬又是怎么得知的呢?还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地点,刚好在餐厅遇见?
    细细想来,那时沈旬生气的原因恐怕不止是自己欺瞒他,单独与妈妈见面,而是因为担心自己知晓某些真相……
    尽管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想,沈旬是关心他的,对他的爱也毋庸置疑,但是谢拾控制不住自己,他觉得快要疯掉了,被逼得连灵魂都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爱着沈旬的谢拾,另一半却拼命想要扼杀这份爱。
    ……
    这样的话,自己和傅子琛之间的矛盾恐怕他也多少知道,所以才会匆匆赶回来,连戏也不拍了。
    谢拾还疑惑在傅子琛这件事情上,自己进行得太顺利,现在想来,只怕沈旬又在背后做过什么……只不过自己暂时不知道而已。而霍山和沈旬之间,又正在做着些什么交易呢?
    谢拾突然觉得很累,他揉了揉眼角,低垂着头,坐在寒风里一动也不动。
    片刻后,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旬远远看见了花坛旁边的人影,一颗狂跳的心脏才终于缓缓安分几许。
    他犹豫了下,慢慢走到谢拾面前。
    谢拾怔怔地盯着地面,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鞋子。
    沈旬将手中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手中还拎着一双鞋,静静地低头看他。
    谢拾没有抬起头,他莫名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父母吵架,自己会到沈旬家睡觉,他们盖一张被子,往往会进行一场被子争夺战,沈旬侵略性十足,每每总是将被子全部卷到自己身上,谢拾第二天起来往往会冻得感冒,鼻子上挂鼻涕。
    还有打篮球,有一次,谢拾是外线投手,被对方队伍联防的几个人夹击,口哨声起,谢拾不过膝盖蹭破了点皮,沈旬却和对方几个人打得鼻青脸肿。
    谢拾感冒后,沈阿姨教训了沈旬一顿,校队比赛完后,教练处罚沈旬将篮球馆打扫十遍。
    不过沈阿姨不知道的是,后来沈旬晚上睡觉努力控制手脚,十分老实,教练也不知道,对方队伍最先挑衅的对象,是谢拾。
    想到这里,谢拾更加迷茫了,他和沈旬这一路,仿佛是互相捏造的橡皮泥,互相在对方身上按满了自己的指纹。
    谢拾从那个怯懦温吞的小孩,一点点变得勇敢坚定起来,而沈旬的尖锐与戾气,也一点一点收敛起来,变成了今天的他。
    但是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他骨子里,从来都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他和谢拾不一样,有强大冷硬的心,坚定的目标,以及一击即中的手段。
    沈旬想伸手摸摸他脑袋,手停在半空中又缩了回来,叹了口气,蹲下来,抬起谢拾的脚,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连声音里的叹息也清晰可闻,谢拾脖颈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炸起。
    他忍不住缩回脚。
    沈旬的手顿了顿,夜色中没什么表情,又将他脚腕大力钳制,拉了回来,继续给他套上鞋子。
    谢拾从头到脚,没有一个细胞不是僵硬的。
    他在想,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勇敢过,将所有的情感一点一点抽离出去,冷静地分析。既然感情无法替他做出决断,那么便让理智替他看看,现在到底是谁欠谁更多。
    “你在想什么?”沈旬蹲在他面前,捧住他的脸,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心里有些慌,他从来没见过谢拾这样,但是无论谢拾要干什么,接下来会怎么做,他都不可能放他走,他早有决心,织了一张网将谢拾套住,谢拾早就不可能脱身。
    “你先别碰我。”谢拾红着眼睛说。
    沈旬的手僵了僵。
    冷风吹得人全身发冷,树叶哗啦啦响似在低嚎。
    半晌后,沈旬将谢拾身上的衣服拢了拢,拉他站起来,低声道:“先回家,回家再说。”
    谢拾站起来,外套掉在地上。
    沈旬沉默地捡起外套,抖了抖,重新披在他身上,拎着谢拾换下来的拖鞋,跟在他身后。
    “沈伯父和沈阿姨都不在了,都是因为……”谢拾突然道。
    沈旬盯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突刺痛两下,强忍着心头泛起的汹涌情绪,低声道:“但是,是我爸先害谢长华公司破产在先。”
    “然后你就住院了,背上的伤我也不敢问一句,疼吗?”
    谢拾垂着头在前面走,在路灯下投下长长的影子,跟着他一同沉重地走。
    沈旬隔了一步跟着,也不敢太过靠近,听他这样问,怔了怔,才道:“你转学搬家的时候,一定受了很多谩骂非议,很难熬吧?”
    谢拾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道:“如果不是你求你叔父把消息压下,只怕我转学也没什么用,到了哪里,都会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
    沈旬沉默。
    那时候他的确恨透了谢拾一家人,恨已经进了监狱自作孽不可活的谢长华,恨轻易将谢拾抛下的赵碧华,更恨轻易抛下自己的谢拾。
    这种恨意之后,是无穷无尽的空虚与孤独。
    因为在医院等待的日子每一天都漫长得近乎末日,换药、麻醉、植皮、缝合、拆线,每响起一个脚步声,他都会仔细倾听是否是谢拾,然后在心中百般思量见了他要以怎样的态度,是冷漠地让人将他赶出去,还是狠狠揍他一顿。
    在心里想了太多这样的场景,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却万万没想到传来的是他人去楼空,匆匆转学的消息。
    就像演一出戏,脸都已经勾好了,却没有观众,最在乎最不可能走的观众也走了。
    这种心情,谢拾又怎么会知道。
    谢拾轻轻道:“谢谢你啊。”
    沈旬脚步一顿,心里的慌乱感更甚,又不敢对谢拾多说什么,心中如遭蚁虫啃噬,进退维谷。
    “沈家失去了我爸,不肯善罢甘休,使手腕让你父亲无期徒刑,这件事,我在中间的确是一力促成的。”沈旬顿了顿,明明自认没有错的事情,此时说出来却艰涩无比。
    “我知道,你已经让我故意听过一次了。”谢拾惨笑了一下,“但再次相遇时,你却装作这件事没发生,逼我因为负罪感对你百般讨好。”
    捧着一颗真心凑上去,却成了一个笑话,沈旬冷脸以对,自己不知疲惫地死缠烂打,原本以为这叫勇气,现在看来却是愚蠢。谢拾不知道是该笑的好还是该哭的好。
    已经走到了家门口,沈旬停住脚步。
    门没关,谢拾蹲下身换鞋,往里面走了几步,转过身来,隔着黑漆漆的玄关通道,低声道:“我们是时候来算算这笔账了。”
    ☆、79|78.78.6.28
    两个人在餐桌两端坐下,中间黄色的吊灯在头顶洒下一小片光,温馨又窒息。
    谢拾双手抱着头,努力斟酌措辞。
    沈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厨房。
    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道轻轻的响声,谢拾觉得有些刺耳,抬起了头,见到沈旬转身离开的背影,心脏又酸又疼。
    谢拾听见冰箱被打开,又关上“砰”地一声轻响,几分钟后,沈旬拿出来一盘速冻饺子,还冒着热气,放在他面前。
    “今天被记者围了一天,你一定没有吃饭,饿不饿?”沈旬将筷子放在他面前,柔声道。
    谢拾心情实在复杂,眼前此景,让他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和沈旬刚和好,他也是在冬夜里和沈旬面对面地点蜡烛,吃饭。
    两个人的角色仿佛掉了个个儿。
    那时候还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
    公寓……谢拾低着头看着桌面,却能想象出自己脚下的地板的纹路,浴室里的的暖灯,窗帘和地灯,其实沈旬做了很多,从前他只沉浸在自己对沈旬的愧疚感里,所以忽略了这些。
    以及眼前的这盘饺子,沈旬从小就十分讨厌进厨房,但是现在居然也可以做些简单的食物了。
    谢拾夹起一只饺子,但是他在寒风中呆久了,手指有点不受控制,夹半天没夹起来。
    沈旬忍不住抓起他的手,用力搓了搓。
    谢拾缩回手。
    沈旬看了他一眼,慢慢将手收回来,起身将温度升高。
    谢拾放下筷子,盯着盘子道:“不吃了。”
    沈旬给他倒了杯水,坐下来抬眸看他,平静地道:“吃完再说。”
    谢拾将面前的一杯温水一饮而尽,沈旬盯着他,简直要将他头顶烧出个洞来。
    “吃完再说。”沈旬又一字一顿说了一遍,声音轻柔,却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谢拾双手在杯子上磨蹭,沈旬瞪了杯子一眼,简直要开始吃醋了,谢拾才放下杯子,提起筷子,麻木而机械地将饺子吃完,他知道否则沈旬不会善罢甘休。
    食之无味,味同嚼蜡。
    直到正式摊牌,谢拾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哪里开始。原本他们之间就是建立在无数的挣扎与原谅之上的,中间短暂几个月的宁静,无非是两个人小心翼翼维持的假象,谢拾一直提心吊胆地担心两个人的关系会有僵化的一天,毕竟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太多了,无论是过去的事情,还是未来的关系的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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