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如翼哥儿翻的这么有劲,你看他脖子多硬实,抬的又快又稳。”自己的孙儿当真自带闪光,荀素怎么看都不够,倘若不是玲珑必须给孩子喂奶,只怕她连晚上也要抱回自己的屋里搂着睡。
    听见母亲的声音,翼哥儿眼睛一亮,竟咯咯笑起来,奶声奶气的却又清亮无比,小脚一蹬一蹬的,似乎想要朝玲珑爬,但他还太小,尚且掌握不了这样的技能,只能看着母亲笑,吐泡泡。
    放下手里的针线,玲珑爱怜的抱起他,他就笑的更大声,竖了很长时间的小脖子一软,带着小脑袋歪进玲珑怀里,不停蹭着她,咿咿呀呀的发出一些声音。粉白的肉手轻轻拍着玲珑的脖颈,那小肉手小的令人心都化了,却不难看出十根手指修长,荀素一口断定,这手长得像简珩。但凡好看的地方都像她儿子。
    嗯,这是他的孩子,长得自然像他。可是,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七个月的翼哥儿竟然会说“娘”。也不知他知不知道这个字的含义,一旦开心极了,就会啊啊呀呀的说话,偶尔迸出娘这个字眼,玲珑越逗他,他就越说。倘若玲珑中途离开,他就会扭过身子四处寻找,还学会挪屁股,一点一点挪,让自己肉嘟嘟的身体移动,家里的奶娘与丫鬟被他的样子逗得前仰后合,却也不敢放松警惕,时刻看着这个好动到不行的小家伙,唯恐他磕着绊着。
    玲珑每日陪荀素说话解闷,两个人相处的还算平和,又因为翼哥儿的缘故,荀素爱屋及乌,倒也不曾再挑剔什么。
    只是这个孩子长得太像简珩,越大就越像,即便有双类似母亲的眼睛,可他微笑时,凝神时,每一个眼神都像极了简珩。玲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敢在深夜里落泪。
    四月末周国与魏国爆发了一场战争,双方草草打了几天便各自鸣金收鼓,大概都忌惮吴国吧。也许跟冷谦的突然离世有关,素来举手无悔的魏国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三分锐气。
    五月份,收到简丛来信,简氏族人辞别吴国,回到明镜岛,这才是他们生生不息的地方。
    六月份,九个月的翼哥儿可以扶着东西迈步,还会在玲珑喂他吃鸡汤南瓜粥时咬勺子,荀素说他要长牙了,牙龈痒。不过翼哥儿最喜欢玲珑抓着他的小手,他会朝玲珑迈步,晃悠悠的小步子,甚至还试图让自己跳起来,当然,他跳不起,离开母亲的手,他甚至都站不稳。
    明镜岛的花树一夜绽放,尤其五颜六色的木绣球,一团一团,好似仙境一般,白的似云雾,红的如朝霞,紫的若虹光。
    侍女立在周围,笑嘻嘻的看着翼哥儿学走路。玲珑微微蹲着身子,两手捏着掌心小小的肉手,对翼哥儿道,“再走几步,翼哥儿走的又稳又好。”
    “他长得真像我。”不知何时,简珩竟立在她身后,俯身在她耳边道。
    玲珑仿佛被电了下,泪光一闪,泉涌般溢出。
    —————正文完结———————
    ☆、第95章 番外
    大概年岁太久,方浅对许多东西感到厌倦,即便踏上这杀机四伏的三清殿,平静的心也并未因可能面临的死亡而有任何波动。
    直到她被人簇拥着走进这里,这里也叫又青苑。
    砌地整整齐齐的青石板小径,一丛一丛的绿竹,还有大大的鱼池,锦鲤异彩繁复,墙头,花篱,好多好多的蔷薇,足有十几种颜色,更别说其他一草一木,就连池边的大榕树也是遮天蔽日的繁茂,竟与她的又青苑一模一样。
    确切的说,与当年的又青苑一模一样。
    三天后,她垂眸坐池边,这里的人不让她见夜笙。身后传来衣袍的声响,是冷谦,方浅并不怕他,只淡淡看他一眼。
    “它们很喜欢你,以后这里交给你。”冷谦在她身边坐下。
    怎么,一朝得势便要我给你喂鱼。方浅轻轻翻看碗里的鱼食。
    “她们说你不怎么吃饭,是不是不好吃?”冷谦问,神情认真。
    “我吃的一向不多。”
    冷谦点点头,“你还想要什么吗?”
    不知他为何要一副讨好她的态度。方浅微微拧眉,“我想见夜笙,不太想看到你。”
    “我老了,不复当年。”冷谦自嘲一笑,却转眸看向她,“你还是那么美。师母……”
    他叫她师母,这不是赤果果的讽刺么。方浅嘴角一弯。
    “他身体不好,我让人带他回山里医治,治好了再回来孝敬你。”冷谦淡淡道。
    他那么渴望子嗣,但真的看见夜笙那一瞬,心,惊人格外平静,又看见他浑身是伤,那平静的心立时钝钝地抽疼,大概,这就是血脉的力量吧。
    可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想看见这个孩子。每多看一眼,便提醒他一次,曾经对方浅做过什么。
    “那幅画是你亲手画的么?”冷谦见一朵落花飘在她裙裾,伸手想要替她拂开,却见她一瞬不瞬盯视自己,“这样也好,花在你裙摆上,很漂亮。”
    方浅不以为意。
    “谢谢你替我留下夜笙。”他根本就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是我留的。”方浅直言不讳。
    难道是简丛?冷谦难以置信,比起折磨他的孩子,他更相信简丛一刀斩断。“为……什么?”内心深处似乎明白了,但冷谦还不敢相信,唇色竟渐渐发白。
    “他还以为是他的。”
    怎么会是他的?当年方浅与简丛已经分居,难道……冷谦眼瞳猛然收缩,喘息越来越剧烈,似乎要忍受不住,他痛苦的捂着心口,“简丛,他……他……”
    嗯,当天他也对我做了同样的事,你们是商量好的轮着来么?方浅讥讽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没有丝毫羞/耻,更别说痛楚,唯有经历过最深的伤害与背叛,一个人才能对所有的痛苦免疫。方浅感受不到痛苦,也不会有太大情绪起伏。
    “畜生,畜生……”冷谦面如白纸,鼻端竟溢出一道血线,他仓皇的掏出帕子擦了擦。
    都是同类,何必如此。方浅抬眸,四四方方的园子上空,天空也是四四方方的。
    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还以为马上就要不行了,谁知他喘息半天,竟又幽幽睁开眼,用极淡的声音道,“这里的厨子都是地道的江丹人,你喜欢的他们都会做,再过几个月,如果觉得闷,会有人安排你出去走走。你……是不是还想回去?”他淡淡地问。
    方浅摇了摇头,冷谦诧异。
    “不,你要是不杀我,比如利用完我,就放我走吧,我不回去。”她不想回明镜岛,也不想吃罂神散,更别说为简丛陪葬。这倒不是因为怕死,这么大岁数的她,哪里还怕生死,只想图个清静自在。
    “我活不了多久,不会打扰你。如果住的习惯,其实在魏国也不错,”冷谦抬眸,视线不禁与她交汇,“积雪峰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方浅蹙眉。
    “就是魏国最高最冷的那座山,你死了以后可以葬在那里,既安静又杳无人烟,就是冷了点,我可以给你多盖些蚕被。”冷谦无比认真的与她商讨。
    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是个好地方。可是方浅又有些迟疑,这么好的地方真的要给她?
    冷谦笑道,“给你。只你一人,再也不会有人过去打扰你。”
    那疑惑的眼神才辨别了真假后,竟亮起来,一抹极婉丽的微笑在她唇瓣荡漾,一如年轻时善良又活泼的她。方浅睁大眼睛,“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冷谦垂眸笑了笑,“因为你是我师母啊。我知错就改,不求你原谅,但我想你从今以后快乐一点。”
    他只是想带她离开简丛的身边,因为简丛待她不好。
    方浅愣了愣,半晌之后如释重负,亮晶晶的眼睛凝视着冷谦手指的方向——积雪峰,光听名字就很美,美的寂寞而空旷。
    可这正是她想要的。
    不知道为什么,冷谦一直很了解她,对她有种无法言表的了然,哪怕她眨下眼睛,便立刻知晓她需要什么。倘若没有那样的伤害,该多好。
    两个人静静地坐在池边,好似两只丧偶的孤雁,说不出的荒凉与冷漠。方浅不恨冷谦,但也不会原谅他,但此时此刻,她与他是多么的相似与可怜。
    他的爱人死了。
    而她的爱人,也死了,如今活着的只是一个叫简丛的陌生人。
    此后,冷谦又来过几次,有时候离她很远,有时候又坐在她身边,方浅原本不大爱讲话,更多时候是听他讲,他学识渊博,思维古怪,渐渐的,方浅听得津津有味,偶尔也会说两句。
    冷谦十分高兴,答应带她去看积雪峰。
    不过,第二天他就吐血病倒,大概离死也不远了。慧晴的丹药始终无法根治简丛施在他身上的诅咒,而他在见到她那一刻,早已满足的生无可恋,意志似颓败的墙垣,很快就坍塌。
    谁知没过几天,他竟又出现,峨冠博带,英姿勃发,银白的发丝一丝不苟的束起,别着一枚通透的墨玉,一向苍白而透明的薄唇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嫣红,黑眸如墨,笑着来接她,“走,我带你去看积雪峰。”
    方浅目光清亮,随他而去。
    积雪峰并不远,只要半天的车程,但想要爬到顶峰,就没那么容易。还好方浅有些功夫底子,比普通人强多了,侍卫就更不用说,对他们而言一点也不难。
    冷谦的精神似乎很好,爬到半山腰都未喘息,一改往日病歪歪的样子,他始终距离方浅一步的距离,不敢有半分越距,只在山路崎岖时,立在她身后,悄悄的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磕绊。
    山上越来越冷,侍女为她披上厚厚的茧绸火狐狸皮草大氅,双手缩在昭君套内包着暖炉,冷谦依然是一身黑色大氅,他的世界仿佛只有黑与白。
    “冷吗?”他低沉的声音其实很温柔,将洁白的不含一根杂毛的狐狸风领绕在她纤细的颈间,方浅被四野的盛景迷惑,并没有注意他这亲昵的动作,待她回过神,已经围好,鼻尖是他身上特有的冷香,但很快,他就往后退了一步。
    “好几年前我就让人在这里挖了地宫,这里终年白雪皑皑,基本什么材料都不用,只用冰。阿浅……师母,你看多干净,只有这样干净的地方才配得上你。你害怕火吗?”
    方浅点点头。
    “怕的话,我就让人给你穿最漂亮的衣服,放进冰棺,不管多少年都美丽如初。我不怕,所以我希望自己被一把火烧干净,最好连灰都不剩下,你躺在积雪峰,而我去北海,最远的海。”他举目眺望。
    人各有志,他能有向往的地方也挺不错。方浅笑着看连绵万里的白色世界,呼吸一离开嘴巴就变成了白蒙蒙的雾气。
    十几年了,这是十几年来头一次看见雪。方才发现温暖如春的明镜岛真真是个惹人厌的囚笼。
    “你看,这么高这么冷的地方居然还有飞鸟!”方浅兴奋的睁大眼睛,白皙的手指指着远方。
    冷谦顺着她指去的方向而望,“好兆头,那是冰雁。”
    “冰雁?有什么传说么?”
    “有啊。”冷谦带着她往地宫里走去,但并未告诉她传说是什么,他不说,方浅也不追问。
    亭台楼阁,甚至连灯柱,无一不是冰雪雕成,唯有停放冰棺的玉台,是用一整块天青色的玉石雕刻而成,刻有上百条栩栩如生姿态各异的锦鲤。
    冰棺内铺着厚厚一层蔷薇花,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那些花失去水分,但颜色香味新鲜如故。
    “我知道你喜欢鲜艳的颜色,给你准备最漂亮的红裙子,穿着它入殓,你要进去试试么,尺寸一定很合适,我专门让人做大了一倍。”
    方浅扶着冰棺的边沿,望着那些蔷薇,转眸道,“那我进去试试。”
    她躺在里面,如云的发丝扑散而开,脸上是那样的平静与安详,冷谦一时看痴了。
    他愿葬入北海,北海的尽头终将汇入川流不息的积雪峰,北海的上空积云可为积雪峰飘落常年不断的雪花。他要融入到这里的每一丝缝隙,守护她。
    方浅缓缓张开眼,看见上方的冷谦面容苍白,嘴唇失去了嫣红的色彩,就连那双极美的眼眸也暗淡无光。
    “师母,我累了,可以睡一会么?”
    方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冷谦便面朝她而卧,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如镜的冰,清晰到她能看见他鸦翅般浓密的睫毛。
    “阿浅,我先睡了,你别怕。”他轻声呢喃。
    方浅侧过身,幽幽望着他,“睡吧。”
    他很快便睡去,漂亮的眉眼一如往昔,少了几分愤世嫉俗,多了一抹从容的安逸。
    只是,再未醒来。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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