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记得我说过吗,你认识我之前,其实我就认识你。”也许是气氛太好,也许是他们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有些事情,沈宴也有了心情让刘泠知道,“不是和沈昱、徐姑娘有关的那件事。在那之前,我就认识你。”
    “啊?!”刘泠惊得坐起,“你、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不知道。”
    沈宴点了点头,“我曾经对你……算是几见钟情吧?”
    刘泠呆呆看着他,努力回忆。记忆中仍然没有这个片段。沈宴长相这么出色,让她一望定睛。如果早见过,她怎么会没印象?
    “那是因为我没有以真面目对你,”沈宴安抚她,“是执行任务中。我易了容,执行任务中,与你打了好几次交道。你还救过我。那时我化身乞丐,本来是蹲点一个人,谁知道你多管闲事,居然要救我。为防事情败露,我只能被你救走。那是多好的机会,我居然要被你救走……”
    “你对我一见钟情,感动于我的善良?”刘泠不记得这件事,但不防止她发散思维,想沈宴为自己心动的原因。
    “不是,”沈宴忍笑,将她抱入怀,习惯地摸她小脸,“我当时想,怎么有这么多事的人。一个乞丐睡哪里,跟你什么关系?你还非要管,事儿真多。”
    刘泠握拳,打他胸口。
    “我好不容易甩了你,跟自己部下汇合。错过一次机会后,再次易容,结果我又碰上你。”现在想来,沈宴都觉得好笑。
    “……这次你总为我的善良心动了吧?”
    “并没有,”沈宴说,“我一看到你,就有不好预感,觉得我的任务又完成不了啊。果然,看到我身受重伤,你又救了我。我当时快被你气死了:怎么有这么烦的人,阴魂不散的人。野外生存,独善其身,不应该是为人准则吗?为什么你非要多管闲事?”
    刘泠仰头,在他脖颈上咬一口。她并不是多事,她救人凭心情。但心情特别郁闷时,就会给自己找点事转移注意力。只能说,沈宴撞到了她心情最不好的时候。
    “再之后,我重新易了容,和属下在庙中躲雨,商量接下来的行动。又遇到了你。”沈宴无表情道。
    “啊!这个我记得!”刘泠终于有了印象。和她同一个屋檐下躲雨的人不多,一群男人躲雨,她想忘也忘不掉。尤其是那些男人商人打扮,说做生意,之后又和她同行了一段路程。
    她回想,却始终回想不起来,那里面的人,哪一个才是沈宴?
    “这次,你彻底喜欢上我了?”刘泠沾沾自喜。她记得很清楚,那些商人跟她同行。若非喜欢她,沈宴为什么选择和她同行?
    “没有,”沈宴淡声,“我当时觉得你太不对劲了,为什么三番两次遇到我。我怀疑你的动机,怀疑你的身份,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
    “……”所以这才是与她同行的真正目的?
    “你果然不喜欢我。”刘泠忧伤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沈宴微微笑了一下,“三次相遇,我都不喜欢你。但第四次、第五次……我是真的心动了。”
    刘泠看他:之后居然还有第四次,第五次?!
    她等沈宴讲清楚,沈宴却对自己真正动情的时刻,无论她怎样威胁,也不说。
    他只道,“那是我第一次对命运产生疑惑。我们素未生平,我对你完全没想法,想来你也是。为什么我要和你一次次地相遇?莫非是上天暗示着什么?”
    “他暗示着你追慕我啊!”刘泠抓着他的手臂,恨不得能穿越回去,替少年沈宴剖析他的初次心动。
    沈宴点了头,“我也这么觉得。我完成任务后,便没有回京,而是直接去了江州。我想看看你,看看我能做点什么。”
    刘泠心沉了沉,完全不记得她少时,有被人追慕过,或者有人来求过亲。那就是说,沈宴最终什么也没做。
    “我在街头,撞见了你和陆公子。”沈宴平静道。
    “……啊。”刘泠还有什么不懂的?
    她主动抱一抱沈宴。
    沈宴谢谢她的安慰,但是不需要。他沉思着,边想边说,语速很慢,“你看,我很早就认识你,很早就喜欢过你。但是有缘无分。相遇再早,没有在最合适的时间碰面,就谈不上感情。喜欢和时间,还有那个人,可以有无数种组合。但只有一种组合,能达到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现在这样。”
    “再早遇到,没有用。再早喜欢,也没有用。那些都没有用。只有十五岁的你,在江州第一次见我,我们的缘分,才是真正开始。”
    “……你居然开始信命了。”刘泠的结论是这个。
    “……”沈宴顿时就不想和她说话了。
    刘泠噗嗤一笑,仰头亲他。她太喜欢他了,太喜欢和他说话了。
    但沈宴不理她。
    刘泠想了想,凑在他耳边,低声,“你告诉我你的秘密,那我也告诉一个,我的秘密好了。”
    “说。”
    “……嗯,你听了不要生气,”刘泠搂着他脖颈,很注意看沈宴脸色,“其实我最开始找上你,是因为,你侧脸的某个角度,跟陆铭山很像。我有些报复的意思在里面……他抛弃我,我就找别人,找一个和他一样的。”
    沈宴神情平静,看不起悲喜。
    刘泠亲他唇角,“但是你比他更好。你们其实不像啦,只是你个角度,看起来像而已。”
    刘泠心情忐忑,等着沈宴的裁决。按照她的心思,她根本不会跟沈宴说这些。有些事情,既然是误会,就让它在过去继续美好下去吧。夫妻间再感情好,有些话题,刘泠认为,也是不能谈的。
    但她最近越来越发现,她好像能和沈宴,谈论更多以前不会说的话题,也不会影响两人感情?
    他们愿意跟对方说,对方兴趣比较多,责怪却不多。
    也许这就是夫妻吧。心越来越近,忌讳也越来越少。也许有一天,沈宴会跟她聊他和秦凝的乌龙婚事,她也会跟他解析自己和陆铭山的恩怨,也说不定。
    只是现在,刘泠知道她说了,沈宴不会跟她一刀两断。可他的情绪到哪种程度,刘泠也说不好。
    沈宴的神情,太平淡了。
    他看着她,终于开口,“我早就知道。”
    “……”刘泠表情怔了很长时间,心中有根线波动,热血上涌,泪水几乎涌到眼底。
    她捧着他的脸,温声问他,“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分开?”她与沈宴,有过至少两次感情冲突。
    第一次,他说他们需要分开,冷静两天。
    第二次,她说他们再不要见面了,她要嫁别的男人。
    但两次,都没有因为和陆铭山长相某程度相似的原因。
    可是怎么会呢?
    沈宴如此骄傲,他绝对不会做别人的替代品。他知情后,第一时间,就应该会跟她一刀两断。那是耻辱,他受不起。毕竟当初,她和沈宴最开始好的时候,他是那么难堪,完全不想管她和陆铭山的事情。与陆铭山同行那段路,沈宴心中定然十分难受。
    刘泠说,“为什么呢?你这样的人,不会甘于被我当作寄生一样利用。”
    沈宴平声静气,“我当时想,我会让你真正喜欢我。”
    为什么呢?
    沈宴想。
    心里有些难过。
    除了喜欢,还能因为什么?
    感情的事情,是那么不可捉摸。念之欢喜,念之哀伤。让他情动至此,也恨不得永不相识。
    他忍下去所有悲凉和羞耻,忍下去嘲讽和挑衅,去喜爱她,去拥抱她。如果她不能真正喜欢他,他将是那么的可笑。
    沈宴从来对堂哥沈昱的事情不置可否。
    他难以理解,为什么因为一个女人,沈昱把自己变成那个样子。他认为不值得。
    但当他自己喜欢一个人,他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感受。万般不舍,全在心头。她对他一笑,火上镣铐,他也能捱下去。只望她喜欢他,真正的喜欢他,像他一样。
    他很久前就喜欢过她,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再次心动,她还是迷迷瞪瞪呢?
    她并没有如他想象那般,在他的记忆中消失。多年过去,她再一次站到他面前,他一望,再一望,他愈发清晰地记起她,记起她所有的美好,掺杂着他对她朦胧的青涩的好感与期望。那些想来酸楚,却纷涌到眼前。而他早不是少年时,在街头茫然看着她与心爱人说笑、只能狼狈躲开的人。
    既然再见了,既然出现了。他们的缘分,当然会重新开始。
    好在,刘泠是真的很喜欢他,特别喜欢他。与日相处,他清楚她的喜欢。
    现在,刘泠就抱着他,不愿意撒手。她心中感动,无言以对。欢喜至极点,只觉凄凉。
    她定了定神,“那刚才的不算,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沈宴忍笑,“刘泠,我不得不怀疑,你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为什么秘密一个接一个?”
    刘泠没有笑,转头,望了望夜空。她慢慢说道,“沈大人,你大概能猜出,我幻想我母亲的事情吧?”
    沈宴一顿,点了点头。刘泠有模棱两可地跟他说过,他没有细问过。
    刘泠笑了笑,“五岁我娘去世后,最开始没什么,后来,我开始能看到我娘。我以为我娘回来了,我很高兴,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我跟我娘说话,跟我娘撒娇……你知道,所有人都很惶恐。家里请了招魂大师,做了很多法事。法师保证我家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但是我很遗憾,我依然能看到我娘啊。我能听到她跟我说话,看到她对我笑。她一直和我在一起。她很好啊!她活着啊!怎么又死了呢?就算死了,她一直跟着我,该是我娘的魂魄吧?”
    沈宴搂着她的手臂,突地一紧。
    他心疼她,他知道,从那时候开始,刘泠就生病了。
    刘泠将头埋在沈宴怀中,“五岁到十五岁,任何时候,我都能看到我娘。到后来,经过各种安抚和治疗,我明白,我大约是产生的幻觉。没有娘,没有鬼魂,那都是我想象出来的。我能明白过来,是我有一天,发现伺候我的侍女中,多了一个人,我没见过。我和她说话,灵犀灵璧被我吓哭了,去找外祖父他们。我才知道,那也是不存在的。我居然又幻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我的病情变得严重,大家变得很害怕,很惶恐。逼死我的罪名,连我父亲,都是承受不起的。外祖父忍着悲痛,让我明白:我娘已经死了,没有鬼魂跟着我。因为没有一个母亲,会时刻诱惑自己的女儿去陪她死。我多次寻死,都是因为有这么个人,在我耳边一直劝我。”
    “我积极治疗。那个多出来的侍女,我再也没看到过。但我娘的身影,如影随形。走到哪,她都跟着我。即使我不说话,她也会主动跟我说话。”
    这种病,在后世,有个科学的叫法,叫精神分裂症。刘泠幻想出了不存在的人,跟她说话,跟她游戏。并导致她偏执,悲观,抑郁,常常有寻死的冲动。这种病在后世,也让人手忙脚乱,很难康复。
    而刘泠,她更加看不到什么康复的希望。
    她的病,大家都认为,是治不好的。
    “那你怎么办?”沈宴问她。
    刘泠说,“我只能装作看不到她啊,装作听不到她说话。我想我一直装看不到,听不到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缠着我了?”她低低笑,摇了摇头,“没有用。”
    沈宴抱她的手臂,更紧了些。
    她被抱起来,与沈宴目光平视。
    他低声问,怕吓到她一般,“现在,你和我说话的时候,你还能看到你的母亲?”
    刘泠望着他,不说话。
    沈宴的眼睛,清澈,暗沉,深邃。黑色一重又一重,层层墨染。他专注地、温和地凝视她,他看着她,美好得让她失去所有语言。
    沈宴握住她的手,他手的冰凉,比她更甚。他抱紧她,说,“没关系,我们一起治病。就算一直这样,我也陪你。不要害怕,刘泠。”
    刘泠忽然笑,笑容灿烂。
    她表情少有,笑的时候,更是只对他。她笑得浅,笑得深,她一样好看。但是没有任何一次,刘泠笑容这样璀璨,外放。
    她扑入他怀中,“没有!从过年那几天开始,我就没看到我娘了!她再也没出现过了!沈宴,我摆脱她了!她没有再跟着我,缠着我,逼我去死了!”
    差点落泪。
    刘泠看到沈宴停顿了一下,露出笑。
    唇角微微上扬,眉心轻轻跳动。并不是多么灿烂的笑,可那些细微的变化,让他的心情,暴露无遗。他望着她,眸子跳跃,像万盏灯火,一盏盏,渐次为她点亮。
    刘泠心跳剧烈,看到他笑,就凑上去亲吻他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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