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贩子,要贩卖了人去南边?”莫紫馨问。
    莫宁氏忙道:“馨儿,好歹相识一场,快些跟凌家人说,叫人拦着人,将人救下。”
    “母亲,你瞧,她遮住脸呢!像是怕甲板上的人瞧见。”
    莫宁氏打眼一瞧,果然瞧见那船上跟凌雅嵘相似的女子拿着袖子遮住了脸三两步钻进舱中,叹道:“既然她自己躲开,就是不肯进京了。那就罢了吧。”她本是心善之人,瞧见这场面,不由地感慨起人生无常来。
    莫宁氏只得陪着抹了泪,眼见天渐渐黑了,得知大莫氏、小莫氏瘾头上来,也不放莫老夫人、凌雅峥吃饭,还将人押在赌桌上,去劝说了一次,见莫老夫人心甘情愿被两个女儿“挟持”,就也懒得计较。
    只是一更时,权姨娘进了莫宁氏房里,讪讪地说:“夫人,两位姑夫人说,三少夫人太不懂事了些。原本娘儿几个在一起凑趣,就是为了哄老夫人开怀。放在谁家,谁家的孙媳妇都要设法叫老夫人赢才是,谁知,三少夫人自己个赢上瘾了。姑夫人叫夫人去提点三少夫人两句。”
    莫宁氏登时头疼起来,对莫紫馨说:“看吧!怎么做,她们都有闲话说!”扶着莫紫馨的手臂坐起身来,就领着莫紫馨去看,到了那矮脚八仙桌边,瞅见凌雅峥的钱匣子早不在了,身边只放了一个做针线用的笸箩,笸箩里放着一层一层的碎银子,并一把银剪子一把小小的银秤。
    “嫂子来了。”大莫氏嘴角耷拉着,给莫宁氏使眼色,叫莫宁氏看她儿媳妇做的好事。
    莫宁氏瞅着莫老夫人脸上能滴得下水来,忙拍了拍凌雅峥的肩膀,不好说破,只对着笸箩皱眉。
    凌雅峥立时站起身来,为难道:“天晚了,祖母、姑姑,明儿再玩吧。”
    “侄媳妇,你该不是赢了,就想走吧?”大莫氏气得心里不住地叫骂。
    小莫氏附和道:“侄媳妇,玩的好好的,为什么不完了?”
    凌雅峥哭丧着脸,瞅见元晚秋、白树芳、马佩文结伴过来瞧热闹,就为难地说:“一心想叫祖母、姑姑赢的,谁知我不大懂这里头的规矩,闹到最后,都是我赢……这有什么意思?虽银子是小,但若气到祖母、姑姑们……”
    “侄媳妇,你也太不将你们姑姑房在眼里了,我们是为那几个钱,就大动肝火的人?”大莫氏冷笑一声,听见莫老夫人打了个哈欠,唯恐莫老夫人要歇,赶紧地看过去。
    莫老夫人坐得腰酸背痛,奈何两个女儿总拿着被莫思贤哄得守了活寡的事“挟持”她,只得强打精神,对凌雅峥嗔道:“孙媳妇,听见你姑姑们说的了吧?正玩在兴头上呢,快坐下,接着玩。”累得眼皮子直打架,就对白树芳笑道:“亲家姑娘,坐到我身边,替我看牌,赢得算你的,输得算我的。”
    大莫氏心中一动,只觉有元晚秋、马佩文在,不怕凌雅峥不知道怎么叫其他三家赢钱,于是笑嘻嘻地对元晚秋、马佩文说:“晚秋坐在我这、佩文坐在你小姑姑那,来吧,既然母亲玩得高兴,咱们就陪着她老人家再玩一局。”
    马佩文借着哄孩子推辞了,只元晚秋坐在大莫氏身后,觑见莫老夫人不住地打瞌睡,心叹大莫氏、小莫氏一准是莫老夫人前世欠下的债!一不留神,瞧见凌雅峥又赢了,纳闷地瞧她一眼,就帮着大莫氏剪银子,觑见笸箩里的碎银子越来越多,心道凌雅峥还真敢赢。
    二更的梆子声响起,大莫氏喝着参茶提神,悄悄地掐了一下虎口振作起来,见梨梦在门边一站,就给她暗暗地递眼色。
    “地胡!”忽地白树芳拍手笑道。
    大莫氏吓得心乱跳,瞥了一眼白树芳,心道又来了一个不懂事的,觑见梨梦一点头就出去了,嘴角登时翘了起来,瞥着凌雅峥说:“侄媳妇当真好手气,明儿个换个玩法,你瞧怎样?”
    “都听姑姑的。”凌雅峥一笑,瞧着笸箩里的银子,越发地有了兴致。
    “再换了参茶来。”大莫氏催促着。
    小莫氏会心一笑,想着船楼上莫三吃了那药……这船就那么点地方,动静传过来,莫三丢了人以后还怎么有脸跟她们顶嘴!凌雅峥若吃醋闹起来,那就再好不过……思量着,就冲着大莫氏挑眉,姊妹二人默契地呷着参茶,一瞬间,连输了银子也不那么心堵了。
    “侄媳妇可听说过一句话。”大莫氏嘴角高高地翘起,因高兴,脸颊发烫起来。
    小莫氏也高兴地口干舌燥,连连地灌起参茶。
    “什么话?”凌雅峥谦虚地问。
    “叫做赌场得意、情场失意。”大莫氏一笑。
    凌雅峥见大莫氏、小莫氏脸颊绯红、眸子含春,笑道:“我在家时,并不喜欢赌博,并没听说这句话。”见元晚秋在桌子底下轻轻地碰她的脚,登时心领神会。
    “当真没听说?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话,总听说吧?小孩子家家,在牌桌上,最忌讳的就是赢心太大……”
    “丁三配二四,这算是什么牌?”白树芳故作不解地蹙眉,正打瞌睡的莫老夫人惊醒过来,连忙望向凌雅峥:“孙媳妇,你四嫂子赢了。”言下之意,就是叫凌雅峥出银子。
    “大姑姑、小姑姑……”凌雅峥讪讪地一笑。
    莫老夫人瞅着大莫氏、小莫氏输了个大头,登时瞪起眼睛来,见大莫氏、小莫氏红着脸神色古怪地扭了身子,就问:“你们姊妹两个怎么了?”
    大莫氏有苦难言,待要强忍住,偏又按捺不住,双双将骨牌往桌上一丢,丢下一句“母亲,明儿个再玩”,就夹着腿赶紧地回房。
    “这是怎么了?”莫老夫人蹙眉。
    白树芳只觉大莫氏、小莫氏太悭啬了一些,连银子都不付就夹着尾巴走了,笑盈盈地说道:“今儿个天晚了,不如,咱们明儿个一早再约个牌场?”
    莫老夫人敷衍着说:“左右无趣,明儿个一早再说吧。”
    白树芳应着,瞅着凌雅峥那笸箩,笑道:“八妹妹至少赢了三四百两。”
    “娘儿们逗趣,谁在乎这几个银子,反正出不了莫家,是吧,祖母?”凌雅峥笑道。
    莫老夫人没心思附和,只留了莫宁氏下来指点莫宁氏如何教导凌雅峥跟长辈抹骨牌的规矩,就放了其他人走。
    “你真是的!”元晚秋在凌雅峥额头上一点,也不避讳莫紫馨,就凑到凌雅峥耳边,低声道:“若是正经的打牌,我未必会输给你。”
    “嫂子也会?”
    元晚秋笑道:“你忘了,那赵家是什么好人家,我又是为了什么缘故进的赵家?那些赌场上的手段,我两只耳朵都听出了茧子。”说完,就回了房。
    莫紫馨摇头叹道:“你个好端端的姑娘家,怎地上了桌,就跟赌场老鬼一样?”
    凌雅峥遮住嘴低声笑道:“瞧着吧,等下了船,两个姑姑一半的身家,都是我的了。”笑着,就带着笸箩回房,关了房门,得意地抛弄着碎银子。
    莫三走来,叹为观止地压低声音道:“你上辈子究竟无趣到什么地步!亏得我一直以为你是幽淑女一个。”
    “亏得姑姑们也只敢在牌桌上挤眉弄眼,不敢拿出下三滥的手段,不然,我还赢不得呢。”凌雅峥将碎银子丢回去,抱着手臂,正色道:“两个姑姑怎么了?瞧着很不对劲。”
    莫三低笑道:“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你将那药给姑姑……”凌雅峥吓了一跳,轻轻地在莫三胸口拍了一下,简单地洗漱了,随着莫三躺在床上,静听窗外运河上的浪打船身声。
    “……你可别千万上了瘾,把自己折腾成个赌鬼模样。”莫三不放心地提了一句,侧着身子,瞧着凌雅峥的侧影,忍不住伸手掐了她鼻尖。
    “为了那三五百两?”凌雅峥一嗤,搂住莫三,仰头笑道:“你说,大姑姑、二姑姑可会疑心到梨梦身上?”
    “不会。这等事,就算是姊妹,也没脸说出口对证。”莫三说完,听见楼下大莫氏房里传出一声“夫人,那水凉泡不得!”,揽住凌雅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72章 嫌疑最大
    “夫人,这水太凉了!”
    “住口!”大莫氏拂开黏在脸颊上的湿漉漉发丝,接过装了凉茶的茶碗,仰着脖子咕咕地灌了起来,总算将心头的浮躁压了下去,忽地阿嚏一声,就连天地打起喷嚏来。才灌过凉茶,又打发婢女去茶房里催要滚烫的姜汤。
    天色大亮后,大莫氏蜡黄着脸出了门,恰望见隔壁住着的小莫氏拿着帕子不住地擦眼泪,心里狐疑小莫氏昨晚上也跟她一样,到底没胆量说出来。姊妹二人去莫老夫人那请了安,觑见元晚秋、白树芳没眼力劲地撺掇着要在莫老夫人房里摆下两桌赌局,就借口拿银子回了房里。
    姊妹二人手指敲在各自的钱匣子上,谁也没脸戳破那层彼此已经猜到的窗户纸。
    良久,觑见梨梦蒙着面纱脚步轻盈地进来,大莫氏破有风度地一指床边的矮凳,待梨梦落座了,就问:“昨晚上怎么样了?听着一点动静也没有……是没来得及下药吗?”
    梨梦蹙着眉间,为难道:“就怕被三少爷看出破绽,特特地去茶房里斟了两杯参茶,谁知,一转眼,茶碗不知被谁端去了……唯恐惹出乱子,连三少爷都不敢挨近。”
    大莫氏一怔,瞅了小莫氏一眼,姊妹二人自然猜到那被人端走的参茶,进了谁的肚子。
    未免提起昨晚上的难堪,大莫氏、小莫氏默契地对那两杯参茶闭口不提。
    “你今晚上,别将那药放参茶里……阿嚏!”打了个喷嚏后,大莫氏擦了下眼泪、吸了吸鼻子,却也不是十分信赖梨梦,只是怕再弄巧成拙反倒害了自己,于是托着脸颊红着眼眶,对梨梦说:“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怕你今晚上连着再去茶房,会叫旁人疑心。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不费吹灰之力,就叫侄媳妇自找没趣。”
    “什么法子?”梨梦勤学好问地说。
    小莫氏被昨晚上的事搅合得兴致不高,托着脸单等着大莫氏说。
    大莫氏沉着冷静地道:“我昨儿个,瞧见侄媳妇身边坐着的姓邬的小丫鬟容貌倒是一等一的好,但一双狐狸眼滴溜溜地来来回回地向人家头上簪着的金钗、腕子上戴着的玉环看!可见,一准不是个规矩人。过一会子,我偷偷地拿了老夫人最喜欢的一只翠玉钗给你,你将那翠玉钗丢在那姓邬的丫鬟身边,等那丫鬟动了贼心昧下那翠玉钗……”
    “就叫母亲打发人挨个去搜去问,那小丫头没旁的地方藏东西,少不得要藏在侄媳妇房里。倘若是从侄媳妇房里搜出来……”小莫氏柳眉高高地挑起,跟大莫氏相顾一笑,发自肺腑地笑了。
    梨梦蹙眉道:“不过是个小丫鬟偷东西,有什么要紧?先前家里传出那么些难听的话,也不见少夫人怎么样。再者说,也未必会藏在少夫人房里。”
    “你太年轻了!”大莫氏抿了一口茶水,指点梨梦道:“这新媳妇的丫鬟偷了太婆婆的东西,新媳妇能脱得了关系?等进了京城,就瞧谁家的媳妇肯跟那么个手脚不干净的新媳妇深交!”
    “就是,短日子,新媳妇心里不痛快还是轻巧的;长了,他们那延春侯府门庭冷落鞍马稀,成了京城里的孤家寡人,儿女亲事不好办、出了火烧眉毛的事也没人肯帮衬!”小莫氏眉开眼笑得,似乎已经瞧见了对她们姊妹不够尊敬的莫三两口子可怜兮兮求上她们门的窝囊模样。
    梨梦心道:好一对狠心的姑奶奶!莫思贤先前瞒着她们不叫她们知道自家夫婿还在人世的事,一准是怕这对姑奶奶狮子大开口恨不得将那金銮殿都算成莫思贤欠她们的。
    “两位姑夫人就如梨梦再生父母一般,梨梦任凭两位姑夫人吩咐。”梨梦起身,福了一福。
    “等老夫人那的赌局摆下了,你就来取发钗,切记,千万要叫那姓邬的小丫头将发钗捡回去。”大莫氏叮嘱一声。
    梨梦赶紧地应下,正待起身要走,忽地听见门外有人喊梨梦,见小莫氏嘘了一声,就站住脚。
    只听外面争芳喊“梨梦?你在哪?少爷的朱红羽纱大氅你收到哪里去了?少爷急等着用。”
    小莫氏啐道:“不懂规矩!船上有两位老夫人,五位夫人,这样叫叫嚷嚷,成何体统?”见这一声后,争芳就没了声音,就又对大莫氏说:“只怕是瞧见梨梦进了咱们这,就有意来咱们这门口叫嚷的呢。”
    “怕她?”大莫氏冷笑一声,起身觑见门外没了人,就对梨梦摆了摆手。
    梨梦这才鬼鬼祟祟地出来,提着裙子上了二楼,见里面斗艳坐着正拿了针线缝一口布袋装银子,就走过去问:“少夫人呢?”
    “陪着老夫人摸骨牌去了。”斗艳头也不抬地说,俨然是对梨梦还心存忌惮。
    梨梦也不理会,瞧着床上有两道褶子,正待要去将那褶子抹平,忽地见斗艳起身走到床边,却是将床头那放着的钱匣子收了起来。
    梨梦嗤笑一声,听见一阵好似风吹芭蕉般的脚步声,立时猜到是凌雅峥,回过头来,果然瞧见是凌雅峥回来,就笑道:“少夫人回来了?”
    凌雅峥揉着脖子,笑道:“叫芳枝替我摸一圈,我上来歇一会子。”
    梨梦立时凑到凌雅峥耳边,将大莫氏、小莫氏的话说了,“少夫人要怎么着?”
    凌雅峥思忖一二,就在梨梦耳边耳语一通,梨梦听得连连点头。
    斗艳纳罕地瞧着凌雅峥跟莫三的侍妾这般亲近,依稀觉得这“梨梦”有些眼熟。
    “峥儿,还不来银子就都叫你四嫂子赢了去了。”过道里莫紫馨喊了一声。
    “就来。”凌雅峥应着,出了门携着莫紫馨的手进了莫老夫人房里,只瞅见挨着窗子摆下的一桌坐着凌古氏、元晚秋、马佩文、白树芳,挨着床榻那边摆下的一桌,坐着的是莫老夫人、大莫氏、小莫氏、芳枝。
    芳枝见凌雅峥过来,忙起身让座,讪讪地说:“给少夫人输了不少银子。”
    “少了吗?我怎么瞧着没少?”凌雅峥瞥了一眼隔壁一桌,见凌古氏兴致缺缺,元晚秋、马佩文、白树芳个个眉宇凝重,猜到凌家那三位嫂子动了真格,果然,只听隔壁白树芳夹枪带棒地问“二嫂子,你一连赢了七圈,真是好手段”,元晚秋道“运气来了而已,若说手气好,祖母的手气最好不过了,我瞧着我的银子,都进了祖母的匣子里”,马佩文笑道“二嫂子这会子又是至尊宝?”
    凌雅峥嘀咕了一句“小赌怡情”,正待要去看大莫氏牌面。大莫氏忽地将手下的骨牌一推,扶起莫老夫人,笑道:“母亲,来,咱们来沾沾凌家二少夫人的好运!”
    小莫氏也赶紧地将骨牌一推,揉乱了牌面,就随着大莫氏簇拥着莫老夫人站在元晚秋身后。
    这么着,屋子里其他的丫鬟也都好奇地围了上去。
    凌雅峥敲打着手上的骨牌,瞥见大莫氏迅雷不及掩耳地轻轻拔下莫老夫人灰白发髻中的一根绿莹莹的金钗,就也不动声色地凑上去瞧。
    见元晚秋手里不过是一对双红头,凌古氏却忽地哈哈大笑道:“至尊宝在我这!”
    众人一瞧,果然如此。
    莫老夫人悻悻地说:“还是你有福气!”醒悟到方才凌家三个孙媳妇斗嘴不过是逗凌古氏笑,就埋怨起自家女儿、孙媳妇来,兴致缺缺地回了椅子上,不耐烦地就叫莫紫馨替她摸。
    凌雅峥瞥见梨梦进来一下,就退了出去,便将全神贯注在眼前的赌桌上。
    “哈哈!你们三个鬼东西,又让着我了?”凌古氏一笑。
    元晚秋笑道:“孙媳妇是个眼皮子浅的,这真金白银的事,怎么会让呢?孙媳妇正打算攒钱,买一副簇新的头面进京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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