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两个人几乎同时回头的那一刻,奚佑看清那个男人的脸,顿时对于自己之前的错误判断心生了一股极其强烈的懊悔情绪。
    如果他没看错,那似乎是……造成林氏集团如今局面的罪魁祸首?
    “抱歉,你们……继续。”
    奚佑迅速离开的同时,终于开始对童唯安好奇起来。
    原本周遭静默到几乎让人窒息的气氛由于奚佑的突然出现而缓和了些,可许承则执意的不放手,却让她觉得又疲惫,又心酸。
    “安安,和我好好谈谈。”
    许承则难得放软的语气里,竟然隐约带了几分恳求。
    童唯安站在车前,身后许承则的拥抱沉重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微微闭上眼,努力抑制着声音中的颤抖:“你听不到吗,许承则,爱的最好证明就是信任。”
    “不一样……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许承则原本清越的嗓音这一刻暗哑异常:“我知道我的错你现在不能原谅,但是安安,我爱你……即使在我自以为是的认定自己是受害者的这六年间,在我恨你的同时,我依旧爱你。”
    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童唯安心头五味杂陈。她知道许承则并不是会轻易把爱挂在嘴边的人,即使在她将他放在心中最重要位置的时候,即使在她能轻易被他的一言一行影响悲喜的时候……而她不知道,他当下的直白,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因为他不能忍受她终于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可无论尖锐的冷嘲热讽抑或明显的心灰意冷,许承则都没有等到。
    童唯安长久的沉默,许承则终于放开她。可就在他扳过她的身子和她对视的时候,才发现童唯安早已泪流满面。
    听着她几近哽咽的哭声,许承则的一颗心就这么空落落的疼了起来。
    如同曾经无数次的午夜梦回,童唯安因梦中的父母而突然哭起来的时候一般,许承则将她抱在怀里,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默不作声的安抚。
    许久,童唯安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看着面前的许承则,终于止住了眼泪。
    “其实你知不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更想要原谅你。我愿意相信你依然爱我,就像我时至今日都不能否认我对你的爱。”
    看着许承则眼中渐起的光芒,童唯安苦笑着摇摇头:“可是没有用了……阿则,有些事情做错了,永远不是一句原谅可以挽回的。”
    她在墓园和他初识,她曾经以为这是天意,是父母在冥冥之中为她指引的幸福。可她直到后来才明白,也许她和他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沾染了日暮途穷的气息,直到最后终于彻底衰亡。
    童唯安极力克制,但眼泪仍是又流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我们究竟为什么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明明不应该是这样……”
    许承则想要她拭去泪水,拥抱她,亲吻她,告诉她一切欲说未说的爱意和悔恨,可面对童唯安眼底深沉的悲切,他的手终于僵在那里,再也没有了抚上她脸颊的勇气。
    “阿则……”
    童唯安仍带着些哭腔的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他的手猛地一颤,却因为她接下来的话,心头一窒。
    “我知道关于林氏和远达的事情我没有任何立场发表看法,”童唯安看着他,“即使你恨林景迟……但林氏并不只属于他一个人,它是我姑姑姑父半生的心血……”
    许承则心中所有的沉郁堆积至今,终于破土而出:“所以……我应该放过林氏对么……为了你姑姑姑父,甚至为了两家的关系?”
    童唯安想要点头,可这个动作于她而言,却无比的艰难起来。
    “就因为这样,所以我该放过林景迟吗?即使他肮脏的谎言几乎毁了你也毁了我们的一切甚至包括我们的孩子!”许承则双眼微红,冷冷的笑声里满是悲戚,“安安,我是不是真的失败到想要为我被毁掉的爱情报复也是错的?”
    “安安你告诉我,是不是我曾经做错了一件事,所以以后所有的事就都是错的?”
    许承则眸底点滴的星芒明明灭灭,最后终于归于沉寂。
    他转身前眼角有一丝水光划过,看着他走远的身影,童唯安死死捂住嘴,眼泪汹涌而出。
    门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一身深蓝色家居服的沈锐正坐在客厅里,随意的翻看着手边的医学杂志。
    “阿昱,去开门。”
    正准备去洗澡的沈嘉昱走到客厅里,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闲适安恬的老爸:“爸爸,按照数学老师的说法,距离门口的位置应该是你更近。”
    沈锐抬头看他一眼:“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你,也许我现在正在外面约会。”
    “我还以为你在不照顾我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在手术台上累成狗。”沈嘉昱揪着手里的毛巾,翻了个白眼。
    “洗完澡把‘文明’两个字抄五百遍。”依旧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沈锐神情不变,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我干妈说过,你这是……变相体罚。”沈嘉昱终于一面去开门,一面嘟囔了一句。
    沈锐将杂志翻过一页,头也不抬:“你干爹也救不了你。”
    沈嘉昱打开门,看着门外的身影一愣:“干妈?”
    沈锐侧目,越过沈嘉昱小小的身影看去,此刻在自家门外站着的,正是眼睛红肿神情黯淡的童唯安。
    沈嘉昱察觉到童唯安低落的情绪,乖顺的帮她拿拖鞋,看着她换好之后拉住她的手进门:“干妈,你为我做主。”
    童唯安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看到沈嘉昱稚嫩的笑脸之后尽数淡去。她在沙发上坐下,轻轻揉了揉沈嘉昱的头:“拿着毛巾做什么,是要洗澡么?那就先去,你爸爸这里,有干妈为你做主。”
    沈嘉昱一贯故作老成的小脸在此刻看向沈锐的时候,就难免带了几分得意:“爸爸,我去洗澡了。”
    沈锐对沈嘉昱有了救兵之后的嚣张不屑一顾,只是在他去浴室之后合上了手中的杂志,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童唯安:“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五分。”
    童唯安回过神来,红着眼睛低声说了句:“我也不想这么晚来打扰你。”
    沈锐摇摇头:“作为你曾经的救命恩人和现在兼职的心理医生,我只不过是要说,只要诊金付双倍,多晚都不是问题。”
    童唯安面对沈锐任何时刻都不忘“带在身上”的幽默感,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
    沈锐随手把杂志放到茶几上:“因为许承则么?那么我来猜一猜,是因为他终于开始真刀真枪的对付林氏集团,还是……他终于把当初的事完完整整的讲给你听了?”
    “都不是。”童唯安毫无生气的答了一句,沈锐倒轻笑起来:“许承则被耍的那么惨,我还以为他会讲给你听博一下同情。”
    听着沈锐轻松说笑的内容,童唯安竟然忘记了来之前想要倾倒的满腹苦水,怔了半晌,才有些错愕的看着沈锐:“听你的口气……”
    沈锐看着她疑惑的皱眉,对她并未说出口的问题心知肚明:“窥一斑而知全豹,他虽然说得并不十分详细,但大概的过程,我还是知道一些的。”说着,他斜睨了童唯安一眼,“我还以为你对此毫不好奇。怎么,想知道了?”
    童唯安摇摇头:“没什么意义。”
    沈锐对此表示赞同,却并没有如她所料一般对此话题闭口不谈:“当年你身边的人大多误会你被富商包养,朋友也只不过有一个居心叵测的周宁。你对她几乎不设防,她和林景迟里应外合,想造成什么假象,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周宁?”童唯安喃喃的重复了一句,“她和……林景迟?”
    看着沈锐淡然的目光,童唯安苦笑出声:“我当初……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你不是因为这些,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童唯安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你以前说得对,我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什么事除了你我几乎无人可说。”她轻轻说着,眼底薄薄的水雾渐起,“其实我也并没有什么事可说,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你也好……甚至阿昱也好,只要不是和许家林家有关的人,什么都好。”
    沈锐把茶几上的纸抽递过去,面上难得有些悲悯:“分手了?”
    童唯安几不可见的点头:“我……和许承则,也许今天,才是真正的分手了。”
    ☆、chapter 46
    “陈嫂,帮我……”
    “嘘——”
    林景迟一大早下楼,话还未说完,抱着条厚厚的毛毯走过来的陈嫂就忙不迭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指了指沙发的方向,小心翼翼的压低声音:“安安睡着了。”
    林景迟顺着她指的方向朝沙发上看去,童唯安果然躺在那里,看样子竟然睡得极沉。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怎么睡在这儿了?”
    “似乎是睡得不好,大清早就下来了,我刚帮她热了杯牛奶,一转身的功夫,就在这儿睡着了。”陈嫂有些担心的摇了摇头,“她一旦被吵醒就更难睡着了,我想反正今天是周六,所以就干脆没有叫她。”
    林景迟自然也了解童唯安的习惯,他朝沙发上看了片刻,伸手把陈嫂手中的毛毯接过来:“你先去忙吧。”
    林景迟放轻脚步走到沙发旁,把毛毯轻轻盖在熟睡中的人身上,动作格外的轻柔小心。而童唯安只是在睡梦中无意识的蹙眉,随即眉头便又重新舒展开来,呼吸均匀。
    即使仍在睡梦中,但童唯安红肿的双眼依旧让林景迟心头不悦。
    这些日子童唯安一直住在老宅,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林景迟自然也听说了她昨天要去相亲的事。即使在他看来这场所谓的相亲简直不能再可笑一点,但到了晚饭时间,他却仍是鬼使神差一般,驱车前往了那间从林微澄等人的只言片语之中听说的西餐厅。
    只不过他坐在路边的车里,透过西餐厅明亮的落地窗看到的,却是三个人的身影。
    所以看着此刻的童唯安憔悴的睡颜,他也并不觉得意外。
    童唯安突然不甚安稳的呢喃一声,动了动身子,毛毯滑落了些,林景迟自昨天的所见之中回过神来,伸手帮她拉了拉毯子,却在视线划过她的唇瓣时,微微的闪了闪神。
    当初的童唯安,把周宁当做可以全心信任的好友。可即使在他和周宁达成共识,周宁将掺了药的饮料哄童唯安喝下的时候,他依然并不十分的清楚,周宁对于童唯安,究竟是存着多么深的恨意。
    直到那天他接到周宁的电话之后上楼,周宁出门前,随意的指了指床上昏睡不醒的童唯安,对他轻描淡写的说:送给你了。
    童唯安如同此刻一般沉沉睡着,而这样安静而美好的她,他放在心尖上的安安,在周宁眼里,甚至不如一条项链,一件裙子。他也终于明白,周宁对童唯安的嫉妒和憎恨,已经刻毒到了如此地步。
    那一刻,即使阴冷如他,也忍不住无比厌恶周宁将童唯安看得比货物更不如的语气和神态。
    真切的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欲||望。
    当他坐在童唯安床边看着她宁静睡颜的时候,他有那么多机会,那么多理由可以让她真正属于他,可在静默许久,他竟然……只是小心翼翼的,在她的眉心落下了一个吻。
    哪怕后来他罕见的醉酒之后克制不住几乎真的侵犯她,哪怕在那以后的几年里他最后的温柔也被童唯安撕的七零八碎彻底踩在脚下,可每当他回忆起那个轻柔的、克制的、甚至带了些纯洁气息的吻,心里却仍会有抑制不住的悸动。
    看着面前童唯安美好如昔的脸,林景迟眸光微变,呼吸亦有微微的紊乱。
    就在他小心翼翼的低下头,将要落下的吻几乎和当年的影子重叠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景迟。”
    林景迟倏然抬起头,不知何时出现的童玉在二楼凭栏而立,看着他的目光里没有往日的慈爱和关怀,面无表情的脸上,只有一闪而逝的冷意。
    “你上来一趟。”
    看着童玉语气生硬的下了命令之后消失在二楼的身影,林景迟站起身来上楼,笑容里满是自嘲。
    “童姨。”
    林景迟走进书房的时候,童玉正站在窗边看着门口的方向出神,此刻见他进来,目光直直的落在他身上,没有任何波动。林景迟没有一丝躲闪,迎着她的目光走到她身旁,才微微低了头:“您找我。”
    童玉的语气亦毫无起伏:“这几天你们几乎一直都在忙公司的事,所以有件事我倒差点忘了告诉你们——我打算把安安送去美国,大概再过一阵子,会通知你大哥大嫂过来接她。”
    林景迟猛地抬头看她,见童玉的脸色,便知道她不只是说说而已:“童姨,这件事……安安答应么?”
    “我告诉你的意思,就是说明这件事已经决定了,而和她答不答应并没有太大关系。而且我会去和你爸爸说,以后除非有重大事务,不然……你不能再去美国。”
    “童姨!”
    林景迟声音一沉,童玉的眼神却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景迟,刚刚我并不是在过问你的意见。”
    童玉的目光罕见的冷厉:“从此以后,你不要再见安安了。”
    童玉在林景迟面前少有的强硬语气让他呼吸微滞,他自然知道她这一决定究竟是因为什么。上次她听到自己和童唯安的对话之后,对着自己的大多数时候神色都是淡淡的。他以为只不过恰好是由于公司的事情让大家分神,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自然会找自己深谈。
    然而他等到的,竟然是童玉直接而坚定的答案。
    林景迟沉默半晌,放轻了声音:“童姨,安安的事,是我对不起……”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隐没在童玉扬起的手面前,他微微垂眸,对即将到来的这一巴掌不躲不闪,而童玉看着他沉默隐忍的模样,举到半空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着,最后,终是徒然的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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