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可以不表露身份。”白苏想起了白決,她其实心里早已有数,白決必定是白府的人,只是她不清楚他与白璟的关系罢了。
    “那日在酒楼里将我推开的郎中,名为白決,是我在太医院遇上的同侪。我能顺利通过甄选,也都是多亏了他的帮助。如果我猜的不错,他当真来自白府,那就再好不过了。”话音停顿,白苏略微思忖了一下,“安顿你们留在白府的事情,他应该会帮我。”
    白苏有些愧疚,她总觉得自己是在利用白決。平心而论,如果白決不姓白,她可能根本不会接近他。于是现在的形势变成了,白決热忱对她,毫不保留地帮助她,她却将一切秘密都藏在心底。她实在内疚于自己的隐瞒和欺骗。
    云华,我这样做,是错还是对?
    白苏长叹一口气,她会坦白对待的那个人,却永远不会给她任何回答。
    ☆、第108章 遭遇算计
    当日酉时三刻,天色已黑,白苏才和半夏吉祥告了别,持着符节回到了太医院。
    这些外教习的弟子都被安排在同一个大院里,北边并排五间房,南边对照开,总共十间。每两人一间,还有两间空了出来。进了院门,要一路走到最里头才是白苏和白決的房间。他们对面和旁边的两间房就是空房,所以乍一看上去,他们仿佛是与世隔绝的孤岛。
    白苏回到房间,甫一推开门,差点被吓得惊叫出来,只见一团黑影蛰在茶案旁。这不速之客正是白天企图陷害白苏的薛守逸。
    “你凭什么擅闯他人房舍!”白苏看清了此人后,只觉得一股怒气直上头顶。
    薛守逸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他的手撩拨着烛心上的火焰,惹得屋内一明一暗,影影绰绰。
    “门未锁好,我担心白苏兄弟的包袱被人顺手牵羊,所以才不请自来。若是有哪里冒犯到了兄弟,那就算是我薛守逸的错。”薛守逸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的抱了抱拳,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盯着白苏。
    “现在我已经回来,还请薛兄离开。”白苏并不领情,直觉告诉她,薛守逸一定有所图谋。她不想和这等无赖有任何瓜葛,所以干脆下了逐客令。
    薛守逸既然来了,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善罢甘休呢,他笑了笑,根本不挪动身子,继续说道,“白決应该是和你住一块儿吧,怎么不见他的身影?难道是不甘与边关平民同处一室,所以搬出去了?”
    白苏冷语道,“白決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有数,不需要,也轮不到你来告诉。”
    “哟哟。”薛守逸大笑起来,“白苏兄弟真是不客气啊。你家乡偏远,在京城恐怕是举目无亲,还如此出言不逊,你就不怕逼得自己没有活路?”
    白苏定睛看着他,话音中带了一丝嘲讽,“早就听闻薛家在太医院横行霸道,难不成,薛兄这么快就不想给我活路了?”
    薛守逸拍拍袖子,翘起了腿,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薛家可不是你这一介草民能谈论得起的。咱们就说亮话吧,我呢,并不是存心为难你。只要你肯将日后白決在太医院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我可以护着你,让你在太医院平安无虞。”
    “白某从不会背后说人是非。”白苏伸出手,指着门外,冷冷道,“请你离开。”
    薛守逸见说亮话没有用,便心生一计,挑拨道,“你以为白決真的将你看做兄弟了么?他们白家人从来都只为自己家考虑,父亲放弃儿子,弟弟算计哥哥。今日甄选,他之所以会帮你,不过是给自己拉拢一个挡箭牌罢了。白苏兄弟,我奉劝你一句,想在太医院混下去就离白決远一点。否则,你迟早会被他连累。”
    白苏心中暗忖,父亲说的不错,薛家与白家势如水火。看来,这个薛守逸一定也将同样的话跟其他教习生说了,他的目的是要孤立白決。
    “薛兄的话我记下了,容我再琢磨琢磨,现在我要休息了。”白苏估摸着这个无赖不达目的一定不会罢休,便顺着他的意思应承了一下。果然,薛守逸满意了,他站起身来,大摇大摆地晃出了房间。
    白苏在房间里静坐了会儿,翻了翻医书,却又看不下去了。身处一个倍感陌生又令人着迷的环境,白苏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无比渴望好好探一探太医院。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她就再难控制这份好奇。大约过了一炷香,教习院子里安静了许多,别人大都睡下了。白苏这才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倏地跑出了院子。
    太医院里没有宫中那么多规矩,守卫也并不森严,除却存放病簿的至密间,其余各司都只由太医院内部的医士轮班看管。
    白苏尤其想看看御药司,她在太医院里绕了好几圈,该走到的地方都走到了,却唯独没有找到御药司。就在她心灰意冷打算回房的时候,一个严厉的声音从身后喝道,“站住!”
    白苏后颈一僵,心道这下完了,不知所措之下她只好缓缓转过身来。
    那人提着纸灯向前走了两步,用光一晃,看清了白苏。
    “是你啊。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
    白苏也借着烛光,认出此人就是在最后一轮甄选对她好一番教育的沈院使。
    白苏坦言道,“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也想四处看看太医院。”
    沈济生皱起了眉头,不改严厉之色,“这是第一晚,我就当你不懂规矩,以后入夜非令不得乱走!”
    “是。”白苏连忙答应,她有些怯怯地望着沈院使,生怕会有什么处罚下来。
    这时候,一位医士走上前来,对沈济生恭敬地说道,“小的都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出去。”
    沈济生点头默许,他又瞧了瞧白苏,想起了白決夸赞此人的那番话。
    “等等,阿弗啊,你带着这位兄弟一道去吧,半个时辰内赶回来就是了。”
    白苏愣了愣,她看到沈院使指着她,让她跟在那位医士身边。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医士要去做什么,但院使的吩咐不能不从,白苏懵懵懂懂地向沈院使行了告别礼,而后一溜小跑地跟在了名为阿弗的人身后。
    快走出太医院的时候,这医士才开了口,先是自我介绍道,“在下姓陈,名弗,是太医院的医士。”
    白苏也仿照他的句式,接道,“在下白苏,刚刚入太医院外教习。”
    陈弗也不看她,自顾赶路,只是疑惑问道,“这么说,你是今天才住进太医院的?”
    “是。”白苏也不了解此人,只好暂时惜字如金。
    陈弗也不罗嗦,他直接道,“五味子和天门冬短缺,沈院使让我立刻去外头的药堂买些补上。”
    白苏略微思忖了一下,而后问道,“是有人惊悸忧思了?”
    陈弗听闻,这才用正眼认真打量了一番白苏,“你对方子掌握的很好。”
    “是哪位娘娘吗?”白苏并没有把陈弗的夸赞听进去,她一心只牵挂着白芷,以至于连问题都问的如此直白。
    陈弗果然警惕了起来,他有些不满道,“你只是一个教习生,怎么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地过问宫内娘娘的情况?再说,宫里头如何用药,谁在用药,那是御医们才知道的事情,还轮不到你。”
    白苏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她暗暗自责着。
    陈弗煞有姿态地叹了口气,又补道,“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僭越。你僭越了自己的身份,那就要受到惩罚!罢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就等在这里,我买完药会回来找你的。”
    “抱歉,我不懂规矩——”
    “我说了,不要跟着我了。”陈弗就像甩开一个累赘一般,将白苏甩在了身后。其实这陈弗心里很不服气,他熬了三四年才当上医士,平时做的也就是帮各司院使跑跑腿的事物。可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后生才刚入太医院半天,就和自己做了同样的任务!这口气哽在喉里,实在咽不下。
    白苏也是小有骨气的人,她不想死追着这个男人走,于是就停下了脚步。
    陈弗提着灯笼走远了,唯一的一点火光也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白苏左右望了望,夜幕下,暗红色的宫墙像一条黑色的巨龙,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早就听闻宫内冤情无数,半夜鬼怪出没。白苏本不信这些,可眼前的黑暗让她不得不胡思乱想,她有些怕了,一股寒风吹过,呼呼的低号更让这夜色显得阴森。
    白苏身上没带符节,靠自己也回不去太医院,她只能等着陈弗回来带她进去。正是月底下弦月,天地一团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她吊着胆子等了好久,都不见陈弗回来。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如果按照沈院使的叮嘱,此时此刻陈弗和她应该已经回到太医院里了。冷风嗖嗖地灌着她不甚厚重的衣袍,吹的她直哆嗦。
    又过去了好久,她都有些估算不清时辰了,黑漆漆的宫墙尽头根本就没有半点灯影。白苏越来越害怕,她已经隐隐感觉到是陈弗把她耍了。
    这个时候,陈弗已经拿着药包返回了太医院。沈济生见他一个人回来了,有些诧异,“怎么回事?跟你一道出去的白苏呢?”
    陈弗早就想好了谎言,他若无其事地应道,“出去后白苏兄弟就说他有事走开了,我想拦也拦不住,只好放他去了。这会儿子他应该已经回处所了。”
    “怎么如此没有规矩。”沈济生只叹了句,就转移开了注意力。他娴熟地摊开药包,拿起里头的草药在鼻前嗅了嗅,确定药材无误后,又将平补镇心丹的药方配好,吩咐陈弗拿去煎煮。陈弗离开后,他自己则整理衣冠,准备随时将煎好的汤药送到内宫去。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陈弗端着已经封好的滚烫汤药回到了御药司。沈济生站起身来,走在了前头,陈弗依旧端着药跟在了他身后。
    两个人直接从御药司尽头的拱门出了去,那是直接连着内宫的拱门,平时都要严密的把守。侍卫们看过了沈济生手里的符令后,才准许他们通过。
    路过御湖的时候,湖边的石子路上结了一层薄冰,陈弗脚下一滑,险些连人带药一起摔在地上。这人摔了不要紧,若是药摔了,他又得被罚掉两个月的俸禄。陈弗正了正脚步,暗暗舒了一口气,好在他调整的快,没一个跟头把自己的银子摔飞。
    “小心着点。”沈济生回头提醒着。
    “沈大人大半夜去送药都送了十来天了,清雅殿的那位主儿怎么还不见好?”陈弗心里头把自己脚滑也算在了送药这事儿上,所以他对这位久病不愈的主子也颇有怨言。
    “做好你的本分事,不要随意猜测。就算是送上一年也得送。”
    陈弗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他笑着吐了吐哈气,道,“我其实也是替大人担心。现下新帝即位已经快两个月了,中宫殿和凝华殿都有了新主人,那些御医都争抢着给这两位主子请安诊脉。倒是大人,被分给了这么一位病秧子,实在埋没大人的才能了。”
    沈济生当即停下脚步,他有些厌恶地望着陈弗,厉声道,“你是从哪听来这些不三不四的话?在本大人面前你也敢说!”
    “我跟随大人三年有余,实在是看不惯大人因为白家而被薛家势力挤兑。大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是这么残忍的宫廷里!”
    “好了,不要说了。从今往后,你再这么与我说话,我立刻将你撵出太医院!”
    陈弗悻悻地住了嘴。这番话他一直想跟沈济生说,他觉得他这位师父真的是太过与世无争了。沈济生的与世无争,直接影响到了陈弗自己的发展。与他同辈的教习生现在有些都成了御医,可以为宫外头的外戚臣子们请脉。而他呢,还是这么谨小慎微地跟在同样谨小慎微的师父身后,半点长进都没有。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清雅殿。沈济生对着迎上前来的宫人恭敬道,“老臣来给白顺仪送汤药了,劳烦通报一声。”
    时光缓慢的流逝,大约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白苏终于坚信,陈弗必是抛下她独自回宫了。想不到人心竟然如此险恶,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全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必须得想办法回太医院去,就算是要爬墙,她也要回去。否则她若是缺席了明日卯时的集会,就等于自动退出了太医院,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她贴着暗黑的城墙沿原路返回,打算找一处方便爬高的地方翻墙过去。可是她毕竟是女子,力气不够,高高的城墙带给她的只有更深的绝望。
    看来,只有从守卫不严的偏门伺机闯进太医院了。
    白苏绕到通往储药司的偏门附近,寻了一处隐蔽的阴影处,暂时躲了起来。偏门只有两个守卫,都在不停地打着哈欠,白苏盯着这两人,盼望着他们赶紧打个瞌睡。
    天不遂人愿,就在这两个侍卫快要眯上眼睛的时候,储药司里走出来一位大人。这大人身形挺拔颀长,黑暗下的视线不好,白苏只能瞧出一个不甚清晰的轮廓。
    “陆大人,领完药了?”见有人从储药司里走了出来,两个侍卫顿时精神了起来。
    陆桓点点头,轻声接道,“辛苦两位了。”
    “陆大人辛苦,这么晚还要跑一趟太医院。”其中一个侍卫很会说话。
    陆桓拱了拱手,不再接话,他淡笑着转过身来,匆匆离开了储药司。
    白苏望着这位陆大人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鬼使神差一般,她甚至忘了自己的处境,直接迈开了脚步,想跟在那人的身后。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她的身后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将她的嘴死死捂了住!白苏连忙挣扎,却被那个人拉的不得不连退了好多步。
    ☆、第109章 大雨瓢泼
    拖住她的这个人手劲很大,白苏能感觉的出对方一定是一个男人。挣扎间她有些怕了,这黑乎乎的夜简直就是杀人行凶的最佳遮蔽。
    直到转过了一个转角,再也看不见储药司的偏门后,她身后的人才松开手。
    冰冷却清新的空气一刹那间灌满了白苏的心肺,她大喘着气,转过身来,想看清对方。
    然而,眼前之人的扮相却让她惊住了。
    这人蓬头垢面,脸上脏兮兮的,黑暗下只能依稀看得出雪白的眼珠。身上的衣服虽能蔽体,却也是破破烂烂,很多黄白的棉絮都从布料里露了出来。一阵风刮过,这些棉絮就像随时可以飞开一般。他分明是一个乞丐。
    白苏警惕地盯着他,一直处于防范状态。看得出这个乞丐并没有恶意,若是有恶意早就在刚才顺势勒死她了,哪儿还会让她有机会转过身来看清他的面容。现如今她又是男人打扮,也没了色相,如此想来,这可怜的乞丐恐怕只是想讨口饭吃。
    好长一段时间的僵持,乞丐什么都没说,只是打量着白苏,目光中像是在确认什么。
    白苏迎着他的视线,忍不住问道,“你——我们认识吗?”
    下一刻,霹雳一般的念头闪过白苏的脑海,她眼前一亮,激动又忐忑地问道,“平安?!你是平安??”
    乞丐大吃一惊,他嘎了嘎嘴巴,眼睛里蒙上了泪,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平安!真的是平安!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天华呢?天华没和你在一起吗?”白苏一把抓住他,急切担忧不已。
    乞丐甩了甩脑袋,猛地推开白苏,推得白苏连连向后踉跄了好几步。等她再回过神来,乞丐已经转过身去跑出了好远。
    “平安!”她向前追了几步,却根本比不上男人的速度,最后不得不停下来。
    看着平安仓皇逃去的身影,白苏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她只知道慕天华于殿试中落榜,却不知道接下来都发生了什么。如果那人真是平安,他为何会落魄至此?他们主仆二人为什么还要逗留在京城,不回戊庸呢?许许多多的疑问坠得白苏头昏脑涨,她在宫墙外来回踱步,早已将回太医院这事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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