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寒只好站在外头等着。
    等了会儿,就见房门打开,姬华和祁皇从里面走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眸中神色不言而喻。然后祁皇道:“妖儿要见你。”转而压低声音,“她刚吐了一回,精神不好,你不要乱说话刺激她。”
    临寒沉默地点点头,却是在原地又站了会儿,似乎是要调整好心态,这才进去。
    目送着临寒进去,顺带关上了门,祁皇道:“妖儿真会原谅他?”
    姬华负手而立,微微眯起泛着紫意的眸,看向午后金乌:“不会。”
    “你这么肯定?”
    “他是被你指点了,才明白过来的。”姬华道,“妖儿想要的,是他自己能够想清楚,而不是借助外力。”
    闻言,祁皇笑了:“那我这算是多此一举?”
    姬华摇头,却是不肯再说话了。
    多此一举也好,不多此一举也罢。
    逼迫不够,褚妖儿是决计不会轻易原谅临寒的。
    她和临寒之间,矛盾太过激烈,信任也太过肤浅。不解决矛盾,不加深信任,褚妖儿无法想象,以后的生活,该怎么继续下去。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等美好愿望她是达不成了,那她要的,就只能是和睦相处,至少不要闹出什么太大的矛盾,平常里小打小闹便罢,真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所以,她逼迫临寒,又何尝不是在逼迫自己,尽快将她和临寒之间的磨合期给结束掉?
    结束掉?
    磨合得太长,总是会出问题的。
    是以,刚孕吐过一回,慵懒歪在床头的褚妖儿,在听到谁的脚步声传来后,她有气无力地伸手指了指:“坐。”
    临寒听着,心中一紧。
    什么时候,他和妖儿,居然到了如此礼貌生疏的地步?
    他不由再度反省,心道自己做错的真的是太多太多,然后就在褚妖儿床榻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下了。
    褚妖儿原本指的是床沿,听出他坐在另外的地方,她也懒得说话,只直截了当地道:“你找我,是要干什么?”
    临寒知道她不喜欢听废话,便也毫不拖泥带水的道:“我来找你道歉。”
    “道歉?”
    “嗯,之前是我不对,我错怪你了,妖儿,对不起。”
    他说得十分坦诚,显然是真的知道错了,道起歉来,也是没有什么迟疑之处。
    很自然而然地便说了,没有什么是被人逼迫着才说出来的。
    褚妖儿不语。
    她眼前绑缚着厚厚的纱布,连眉毛和鼻梁也是被包住了,脑袋上更是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十足十的病号。她嘴唇还是苍白的,没什么血色,妊娠反应说来就来,让得她身体非常难受。
    她半靠在床头,伸手把垫在腰后的靠枕给挪了挪,好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些。这时候她才对着临寒道:“那你同我说说,你哪里做得不对。”
    临寒看她坐着不舒服,原本想要帮忙让她躺下的,但碍着她的态度,他也不敢动,只得答道:“我不该误会你,不该对你说那些不好听的话,我不该……”
    话没说完,就见褚妖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
    然后就看她抿了抿唇角,缓慢道:“这些都不是问题。你知道你做得最不对的地方,是哪里吗?”
    临寒一愣:“哪里?”
    褚妖儿轻轻勾了勾唇。
    他果然还是没有真的想清楚。
    哪怕他已经前来认错,可他到底是做错了哪里,他还是不知道。
    她突然便觉得有些累,是身体上的疲惫,也是精神上的疲倦。明明刚刚才睡了一觉,可现在她又想睡了,便挥了挥手:“我要睡觉,你出去吧,不要让人打扰我。”
    说着,抽掉腰后的靠枕,慢慢地就要躺下。
    临寒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见状忙不迭的伸出手去,捉住她的手腕,难得语气焦灼道:“妖儿,你说我哪里做得不对,你说,我改,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他力气不大,但褚妖儿还是感到被他握着的手腕有些疼。
    她便扭动了一番手腕,挣脱了他的桎梏,才平静道:“我累了,我想睡觉。请问你可以出去吗?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打扰。”
    累了。
    外人。
    临寒只觉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恐慌。
    妖儿居然会这样和他说话。
    当真是他伤她太深,她才会连最后半分亲密都不给他?
    这种恐慌甫一生出,便是飞快的席卷了四肢百骸,全身血肉都似是被放在了烈火之上炙烤,烤得肉体成灰,烤得鲜血成无。他脸容不复之前的冰凝如霜,而是拢上了一层焦急和茫然:“妖儿,我不是,我没……你,你,我……”
    他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此刻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褚妖儿抬手按了按额角,以一种极疲惫的口吻道:“你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
    他飞快点头:“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要杀了它的时候,它是什么感受吗?”
    褚妖儿这话一说,临寒再度愣住。
    连眸光也是瞬间凝固。
    他看向她被褥之下的小腹。
    那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这个小生命,是他的孩子。
    可是,可是。
    可是在此之前,他来找到妖儿,不仅对着妖儿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他还否认这个孩子是他的血脉,他甚至亲自出手,想要将这个孩子从妖儿的肚子里打掉,因为他觉得这个孩子是参商大帝的,他说这个孩子是孽种。
    他,他……
    临寒手指都要颤抖。
    褚妖儿等了半晌,等不到他的任何回答和反应,更觉疲惫。然后再度挥了挥手:“好了,你出去吧,我真的要睡觉了。”
    说完,继续着刚才没能做完的动作,慢慢躺进被窝里,侧头面向墙壁,不肯再面向临寒。
    临寒在那里坐了很久,坐到褚妖儿都要睡着了,他才终于站起身,沉默着将她被角掖好,这才出去。
    他出去了,褚妖儿转过头,面对着他刚刚离开的方向,唇瓣轻轻动了动,却是什么都没说。
    转而便真的睡下了,连之后姬华进来看她都不知道。
    信任太苦。
    ……
    距离参商大帝所说的生死渡之约,只剩下不到十天的时间了。
    这十天里,除去给眼睛换药,末了再拆掉纱布,褚妖儿一直都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城主府里,哪里也没去,却是连躺着都难受,觉都睡不安稳,成天成夜的吐,吐这个吐那个,吐到最后连胆汁都快要吐出来了,她却还是干呕不止,如果不是因为眼睛上包着纱布,怕是连眼泪都不知道要掉了多少回。
    她这样难受,
    这样难受,看得几个男人俱是心疼不已。
    孕吐如此厉害,褚妖儿不止一次的吐槽。
    知道怀孕的女人很辛苦,但她不知道,她居然能这么辛苦!
    人家怀孕都是横向发展,各种补品补药好吃的不停地进肚子里补充营养,她倒好,吃进去,不出片刻,就绝对都要吐了个干净,莫说横向发展了,褚妖儿严重怀疑,她现在是不是瘦了很多,她有时候摸自己的脸,都感觉脸上要没肉了,骨头硌得手疼得慌。
    对此褚妖儿感到十万分的无奈,懂医的那个执法大人,也是感到了十万分的头痛。
    因为经过全方位的仔细检查,执法大人发现,帝妃凉凉的身体,除了那极为霸道的毒素之外,并没有哪里不对劲的,也没有哪里是有隐疾的,但妊娠反应这样厉害,却也是很少见的。
    最终执法大人只能断定,可能因为是第一胎,所以才会如此吧。
    等过了第一胎,以后再怀宝宝,应该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不过怀孕的女人思维总是异于常人,情绪也是喜怒不定,当即听了这话,帝妃凉凉立即炸毛了。
    如果不是姬华强行按住她,怕是她能直接从床上跳起来。
    “什么!以后还要继续怀?!不行,我才不要继续怀!生了这个我就不生了,打死我也不要再生孩子了,要生你们自己生,我不生了,不生了!”
    帝妃凉凉难得发脾气,将床上的枕头给一股脑儿地扔出去,边扔边道:“以后谁再说生孩子,我跟谁急!”
    话才说完,姬华还没来得及劝慰她,就见她面色一变,上身一弓,立时明白她这是又要吐了,忙不迭地端来盆子,果然她抱着盆,直接吐了个稀里哗啦。
    这时候她眼睛已经好了,脑袋上的纱布全都拆掉了,吐得厉害,眼角也是涌出了生理性泪水。
    吐完后,她趴在床沿,整个人虚弱得好像离了水的鱼,眼看着就快要活不下去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坚决地重复之前的雄心壮志:“生完这个我就不生了……再让我生,我就,我就,我就哭给你看!”
    说完,一滴眼泪“唰”一下流过眼角,果然真哭了。
    姬华见状,又好笑又心疼,给她递水让她漱口,然后耐心地哄道:“好好好,你想生几个就生几个,我绝对不拦你。”
    帝妃凉凉一听这话觉得不对劲,漱了口后,寻思半晌,这才回过味来:“不对啊,我说的是我一个都不要生了,你怎么说话的,你还想让我继续生?”
    姬华听了摇头,却是不再接话,只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帝妃凉凉想了想,然后叹口气,十分的忧愁:“吃了也还要吐,不吃了,我睡觉,好难受。”
    不过褚妖儿嘴上说着不吃,但还是被姬华给哄着简单吃了一点流食。等她睡下后,姬华随手设下一道禁制,便离开了。
    却是才一出门,就有侍女急急过来禀报:“启禀古帝,城外百里处突然有大批人马聚集,吾皇说极有可能是北区的人。”
    北区来军队了?
    姬华微一蹙眉:“吾皇人呢?”
    “吾皇已经出城了。”
    于是姬华紫色袍袖一甩,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离开了城主府,去找祁皇了。
    便在姬华离开后,那个一直都不敢抬眼正视姬华的侍女,抬起头来,纤细的身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竟是眨眼间,便从一个妙龄少女,变成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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