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瑾闻言抬了抬眼皮,冷峻的侧脸缓和下来,淡淡地说了一句,“表妹只要尽了太子妃的职责便可。”
    “那宫里的嬷嬷?”章洄大眼睛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循宫中例,大婚前一月会来教导表妹。”楚瑾轻瞥了她一眼,抬手折了一枝红梅。
    “太子哥哥,婚期放在何时啊?”章洄好奇地问道,没有一点身为未出阁女子的自觉。
    楚瑾闻言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父皇命礼部择吉日,表妹既然急切,孤会命他们将婚期提前,就放于明年三月吧。”
    说完,修长白皙的手指持了那一枝开的正盛的红梅,斜斜地插在了女子的发髻之上。
    素衣淡颜,红梅仿若点睛之笔,使得眼前的女子多了几分妩媚和喜气。楚瑾打量了会儿,点了点头,薄唇微启,“表妹与红色正相配。”
    章洄听到,表情有些讪讪的,看来自己真的不适合装小白花,嘟囔了一句,“太子哥哥穿白色仙气飘飘,洄儿就差了些。”
    楚瑾唇角微勾,没有言语,不疾不徐地朝前走去。
    承恩公府正堂,承恩公和夫人还有福寿三人枯坐了半晌,才见得太子和章洄二人赏梅归来。他们仔细看了看太子殿下的脸色,见他神情如常,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事情是解决了。
    太子和章洄目前既然已是未婚夫妻的关系,按照大楚的习俗,在大婚之前两人要少些见面。故此,太子略坐了一盏茶的时间,便离开了承恩公府。
    待太子殿下离去,承恩公夫人终于发飙了,她脸黑了大半,沉声教训了章洄好大一会儿。章洄自知理亏,垂着脑袋聆听母上大人的敦敦教诲。
    “再过几日便是年节了,府中的一干事宜娘决定全部交与你去做。洄儿,你已被立为太子妃,将来入主东宫也要掌事。趁这个时机,先练练手。”承恩公夫人方才听太子殿下说婚期放在来年开春,心中后悔没有提前教导洄儿处理家务。于是打算这些时日就拘着她在家中,一则锻炼她的管家能力,二则也好为她料理嫁妆。
    章洄蔫蔫地应了一声,管家有什么可难的,只要做到权责明确,责任到家,赏罚分明不就搞定了。
    然而等她真正接了手,才明白管家也是一门学问,尤其对于世家贵女,这是一项至关重要的技能。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恶仆架空,令下而无人遵守。
    不过,她到底接受过精英教育,花了两天的时间理清了府中的进账花销,也就对着府中的事务摸得七七八八了。
    如意苑,章洄冷着一张脸端坐在榻上,下意识地学着太子表哥高深莫测的模样,也不说话,只一双眼轻飘飘在底下的婆子仆人身上打量几下。
    凡是被她一眼扫到的人皆头皮发麻,心想小姐被立为太子妃后气势也日益剧增。
    绿墨候在一旁,为她端上一杯热茶,状似无意地道,“小姐,库房的账目与实物对不上数,您也不要过分担心。府中是何等门邸,若是查清是那手脚不干净的偷拿偷卖了,发卖、抄家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章洄面无表情地接过茶盏,轻轻地拿着茶盖拨弄茶水,上好的碧螺春,清香袅袅不绝。
    “发卖、抄家又算得了什么处罚,库房中有些乃是御赐之物,有人敢伸手去拿就得做好全家在刑场团聚的准备。纵是丢了性命,也没得一人收尸,尸体扔在乱葬岗,就是地府也不收呢。”
    章洄的声音透着一股漫不经心,话中的内容却令有些人心惊肉跳。
    “咔嚓”一声,茶杯被重重放于桌上,如同雷鸣击打在某些人的心上。伴随章洄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心中有鬼的人忍不住发起抖来。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老奴我也是走投无路,才拿了府中的东西去当。老奴家中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孙儿,进不得牢狱啊!”一个眉眼慌张的婆子终是忍不住,跪地求饶。
    有一就有二,这婆子开了一道口,底下接着又跪下了四五个人,章洄定眼一看,其中一位还是母亲院中的人。
    挨个审问,写了文书,章洄命人按着单子到当铺一一赎回,追寻不到的则是拿了册上的图样请工匠照着做了一件放于库中。至于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则是一律发卖了出去,另上京兆尹那里备了案,以后这些人若是想要污蔑承恩公府,说的话便也是不作数的。
    如此一番自上而下的清洗,承恩公府肃然一清,府中的下人比着旁日也多了一分规矩。承恩公夫人见此心中满意,洄儿往日不显,心中却是个有章程的,日后到了东宫也不会被底下的人蒙蔽。
    是夜,如意苑烛火通明,章洄对着从恶仆家中搜出以及从当铺赎回的东西眼睛放了光。承恩公府不愧是大楚屹立了数百年的世家,虽权势不显,但底蕴却十分深厚,即便是婆子随手拿的一件毫不起眼的物件都是价值不菲。
    莹莹的烛光之下,一只乌木的小盒子却吸引了章洄的注意力。乌木盒应是件老物,盒身上的雕花纹路都已模糊不清,她对着烛光仔细看了几下,才看出上面刻着的是数朵鸢尾花。雕工精致,即使模糊不清也能看出鸢尾花的一分美丽。
    她轻轻地用手打开乌木盒,神色恍然,里面放着一只小巧的金锁,金锁的样式不像是当前大楚流行的。同样的,上面也刻着几朵鸢尾花,看起来颇为别致。
    章洄拿起金锁,来回翻看,金锁的背面刻着几个字:福寿安康,是亲人给儿女的祝福,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她细细看着,旁边好似还有四个小字:阿鸢吾女。
    阿鸢?章洄认真回想了一下,府中并无叫这个名字的人,但乌木盒被妥善安放在府中库房,定是十分重要的东西。若不是婆子看它平平无奇,也不敢拿它给自己的孙儿佩戴。
    好奇心一起,章洄次日就去寻了承恩公夫人问了阿鸢的身份。
    承恩公夫人正在为她整理嫁妆单子,听她一问不由得神情怔然。她示意章洄坐在榻上,对着她说,“阿鸢,是你姑母的小名。我嫁进府中不到一年,你祖母便逝去了,元敬皇后匆匆赶了来见你祖母最后一面,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口中便唤阿鸢。”
    “却是如此,怨不得那老奴敢拿了这金锁给她孙儿,姑母去世后,她房中的物件自是无人知的分明。”章洄想着金锁是姑母的遗物,心下一动,说不定与姑母神秘的身世有关,开口说道,“那我把这东西送与太子表哥吧。”
    承恩公夫人闻言扫了她一眼,嗔声道,“都言女儿外向,这还未嫁人就惦记着未来夫君了。”屋中的婢女婆子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掩面一笑。
    章洄脸上一红,开口为自己辩解,“娘!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污蔑我。”她明明是想用着金锁借机套套姑母的身世之谜,毕竟这在原书中关系到承恩公府的存亡,才不是趁此讨好太子表哥。
    可是承恩公夫人明摆着不信,太子相貌清隽,为人也疏落,有了婚约在身,洄儿哪能不动心。她脸上带了笑,说道,“明日便是除夕,府中给殿下的年礼已经备好了,这金锁就放在其中吧。”
    章洄闻言眼珠却是一转,手中抱着承恩公夫人的手臂,来回摇晃,“娘,这些时日洄儿都待在家中没有出门,都要憋坏了。明天可不可以出门一次啊?”
    “不可以。”承恩公夫人断然拒绝,沉了脸色,“洄儿,明日除夕宫中会赏年菜下来,你不能随便乱跑。这个年,除了跟着娘到你外祖家,你就不要想着出门了。”
    “婚期将近,你的嫁衣过两天宫中也要派人来量制了,日后,有得你忙。”承恩公夫人丝毫不为所动,油盐不进。
    章洄脑袋一耷拉,叹了一口气,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话本子都看的腻烦了。嫁衣,量吧量吧,说不定还没有她细心珍藏的那件淡金色衣裙惊艳。
    她不将此事挂在心上,尚衣局和礼部的人却是为着太子妃大婚的衣服焦头烂额。
    尚衣局按着往年的惯例精心拟了几张图纸交与东宫由太子殿下过目,可是太子殿下每一张都不甚满意,驳了回来。
    尚衣局生怕惹了殿下生气,尚衣和几位掌衣连着几日商议嫁衣样式,从上面的刺绣到内里的布料,每一条每一点都务必做到精美华贵。然而,即便是如此,也未能得太子殿下一个颔首。
    顾尚衣在宫中浸淫了数十年,太子殿下的脾气也略知一二,当即私下找了东宫的太监总管福公公,求得指点。次日,便得了太子殿下亲手绘的衣服样式,几十名绣娘日夜不休才赶制了最初版的嫁衣。
    当日呈至东宫,便得了殿下丰厚的赏赐。为此,尚衣局上下都有了一致的认知,太子殿下对未来的太子妃极为看重,以后对着太子妃要恭敬、恭敬再恭敬!
    嫁衣已成,礼部便循着规制检查一二,见到那嫁衣喟叹不已,直言其华美无双,世间无二。
    这句话,不知怎么的,传到了承乾宫吴贵妃的耳中。吴贵妃正在操持亲儿顺王的婚事,自然也看过了尚衣局制的亲王妃规格的嫁衣,虽是镶珠带宝,但样式中规中矩。
    自己这一辈子也做不得皇后,被章蕴之那个贱人永远压了一头,自己如珠如宝的儿子也活在太子的阴影之下。
    如今,后宫是她的天下,太子妃的嫁衣经了尚衣局和礼部两方重重把关,儿媳顺王妃的嫁衣却被尚衣局草草制成,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顺王妃的大婚礼服被贵妃退回尚衣局重做。
    顾尚衣得知了贵妃的心思,心下无奈,当日尚衣局给了图样让贵妃挑捡,贵妃只着重吩咐了顺王的礼服,王妃的只略看了一眼便过了。现如今,又来怪罪尚衣局办事不力,亏得她只是贵妃。
    尚衣局捏着鼻子又按照贵妃的意思制作王妃礼服,可是一次两次三次,贵妃全都不满意。
    这下尚衣局怒了,偷偷将这件事传到了宫外。有心之人自然将其联系到了东宫的身上。
    故而,新年过后的第一次朝会,朝堂之上不讨论政事反而讨论起了楚明帝的家事。有御史弹劾承乾宫贵妃任意妄为,为了王妃嫁衣铺张浪费,奢靡无度。
    顺王被扫了脸面,其麾下官吏趁机将火烧到了太子身上,只说太子妃的婚服才是耗费珍宝无数,劳民伤财。
    此话一出,不若朝堂其他官员出口,性子淡漠的太子殿下竟是直接开了口。
    “孤的太子妃是大楚储君之妻,礼服规制万凤加身也不为过。孤竟不知,一个小小王妃的礼服也敢与太子妃的礼服相提并论。这是对孤的太子妃不满还是对孤的太子之位不满?”
    太子森然的戾气在此金銮殿上爆发,直教群臣心中一震。
    殿下,这是发怒了!话中之意直指贵妃心思,意谋储君之位!
    顺王顿时握手成拳,抑制住心中突起的惧意,低声请罪,“皇兄息怒,母妃并无此意。”
    太子闻言脸上神色冷沉,看也不看顺王一眼,周身的气势令人胆寒。
    “贵妃娘娘按照礼法不过是圣上的妾室,就是这妾室,呵!太子殿下是圣上的嫡长子,太子妃便是嫡长媳。吴大人,你竟敢将一个外室子的儿媳嫁衣同嫡长媳的嫁衣相比,居心叵测!”承恩公不管不顾,索性重提了当年的丑事,竟是把顺王和贵妃的脸皮放在地上一踩再踩。
    楚明帝与元敬皇后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在贵妃的事情上可谓对她亏欠良多。
    听到承恩公此言,脸皮便是一抖,厉声呵斥,“太子是储君,顺王是臣,吴启口出妄言,贬为庶民,终身不得再入朝为官!贵妃言行肆意,不守宫规,降为妃位,六宫事宜交于淑妃和德妃统管。”
    “皇上圣明!”
    早朝一结束,贵妃哦不,吴妃不满太子妃礼服和顺王妃礼服一事便传遍了前朝后宫。
    后宫之中,淑妃和德妃笑开了怀,承乾宫那位对皇后之位心心念念了几十年,如今却连一道凤纹都不能穿在身上。看到太子妃大红色的金凤礼服,那可不是,戳了心窝子。
    前朝,楚京的世家官员中讨论起此事,纷纷言说贵妃此次出了个昏招。顺王私生子的身份重提,可是丢尽了脸面。承恩公是太子的舅舅又是岳父,人家可不怕顺王和贵妃一脉。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福寿远远地瞥见殿下冷沉的脸色,心中便是一颤。
    殿下对婚事上心的程度比着当年平定叛乱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因着祖制,过年之时都忍着未见县主一面。贵妃敢在这件事上触他的霉头,那是不想好过了。
    “福寿,整理一份淮安伯府的罪证。另,传常益来见孤。”
    贵妃的母家?福寿一叹。
    作者有话要说:  天凉了,新的一年,淮安伯府(贵妃娘家)要家破人亡了!
    第二十八章
    吴贵妃的母家淮安伯府原也是勋贵之家, 祖上跟着大楚第一位皇帝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然而, 后代子孙沉迷于酒色不思进取,慢慢地也就没落了。
    吴贵妃的父亲老淮安伯,四十年前曾参与检举当朝镇北王图谋不轨,拥兵谋反, 才得了楚威帝(楚明帝之父)的看重, 一路扶摇而上,振兴了伯府。
    镇北王府是大楚唯一的异姓王府,世代镇守北地, 有护国军府之称, 早为楚威帝忌惮。时威帝登基不久,心思被臣子窥探, 多番运作之下,镇北王府被安上谋逆的罪名,九族尽诛。
    淮安伯府靠着镇北王府的衰亡起势,小人行径终为朝臣不齿,老淮安伯也只活到四十多岁便因病而逝,爵位由贵妃的兄长承继。
    可惜,贵妃兄长是个平庸之辈,如若不是贵妃看当时还是安王的楚明帝继位机会最大, 借着与元敬皇后的手帕交关系,使了手段攀上楚明帝,在楚明帝登基后一跃成为贵妃, 淮安伯府早就在楚京挂不上名头了。
    吴贵妃在宫中颇受宠爱,淮安伯府行事也愈发嚣张,单贵妃的侄子就曾闹出过开设赌场狂搂银子的丑闻。
    淮安伯府的罪行大的诸如谋逆、私通外敌之类的没有,小的欺男霸女、占人田地倒是一堆。罗列一番,足够扒他们一层皮。
    不过,殿下明显是动了肝火,小打小闹还不足以他动手。罪证悄悄地由暗卫传到了殿下的案头,然后就被搁置了。福寿心想,殿下恐怕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承恩公府
    嫁衣之事承恩公下朝当日便与家中说了一遍,言到贵妃被降为了妃位尤不解气。当年若不是阿姊做了皇后,对圣上灰了心,还有太后以贤惠二字故意添堵,吴贵妃哪能顺顺当当进到宫中。
    如意苑众人自然也知晓了此事,绿墨一字一句述说淮安伯府的恶行,表情很是愤慨,“小姐,您怕是忘了,淮安伯府的小姐还曾在背后诋毁您呢。”
    章洄想了想,有些印象,从记忆中扒拉出一个鹅蛋脸丹凤眼的女子,淮安伯的幼女吴泠。她……也是这书中的女二,爱慕长宁侯世子,顺王登基后仗着是皇帝表妹,针对过宁秋秋几次,手段狠毒。
    当然,女二的下场不怎么好,最后被淮安伯送入宫中做了贵妃,第一夜就被心思更为缜密的阮明雅下了绝育药。
    “皇上宠爱贵妃,贵妃又惯会做小伏低,这件事应该激不起大风浪。”章洄摇了摇头,吴贵妃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书中她可是和钟霄斗上了好几个回合都没落败。
    “小姐,嫁衣的事情您不生气吗?”绿墨见状有些不解地问道,小姐最讨厌受气了。吴贵妃不满太子妃大婚礼服和顺王妃婚服区别对待一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章洄一脸无精打采,瞥了她一眼,开口说道,“太子哥哥已经为我出过气了,再者说,我生气又有什么用,又出不了门。寂寞如雪,人生无趣。”
    她懒洋洋地趴在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窗外看去,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自从赐婚的圣旨下来,除了年节时往外祖家延平侯府走了一趟,她已经足足一个月没有跨出府门半步了。
    绿墨瞧着她的神色,小声地说了一句,“其实也不是出不了门。”
    章洄眼睛瞬间便亮了,坐起了身,“好绿墨,快详细说说。”
    “小姐,开春了,往年这个时候府中都要换上新衣还有新首饰,您还有两个月便要出阁,也需置办些新首饰。”绿墨娓娓道来,“还有夫人给您的嫁妆铺子,也要好好查看一番呢。”
    章洄闻言,脸上流露出喜意,整理了一下衣裙,匆匆忙忙地就去找承恩公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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