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艺术家会追求这样的美感,灿烂和死亡总是相互依偎着,没有死亡的映衬,灿烂也就不能称之为灿烂。曾经在青春期的时候,他最幼稚最想向柯建海证明自己的时候,柯建海说他就是个疯子,但他现在觉得自己一点都不疯。至少比起对于这种愿意用自己生命碰撞的命运的人来说,他一点儿都不疯。
    他似乎能听见楼上激烈的厮打,还夹杂着呜咽声,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时间给他思考了,柯顾握着剌手的梯子,几步就爬到了顶,随后搓了搓掌心的铁锈,他多少有些洁癖尤其是铁锈的触感并不舒服。
    但当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场景,柯顾几乎失去了言语。
    这是个玫瑰园。
    因为四周拉上了帷幔,所以从外面看不到里面,所以第一次看到这里的柯顾站在这个玫瑰园的入口的时候也忍不住赞美了一下古堡主人的病态审美。
    四周的栏杆是斑驳的金色,弯曲的栏杆最终交汇在一处,将这里打造成了一个巨大的笼子,而金色栏杆外缠绕着血红色的蔓藤蔷薇,娇艳欲滴,似乎下一秒就会有鲜血从花瓣上滚落。
    鸟笼里有一个秋千,没有他预想的厮打。只有个少年坐在秋千上,穿着白色的衬衫,亚麻质地的裤子。
    少年的黑发似乎有些长,遮住了眼睛,但看起来他很快乐,哪怕这是一处照不进光的笼子,唯一的光源是笼顶垂下的灯泡,此刻正散发着温和的光。秋千晃了晃,少年的脚也上下晃动着,他好像还在唱歌,可是唱的是什么呢?
    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柯顾似乎已经听不见之前大厅里的喧闹了,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唯一有的声响就是少年口中低喃的曲调。
    “小师弟。”
    柯顾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秋千上的少年抬起了头,少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中却带着笑意。
    是的,柯顾在这里看见了苏漾。
    眼前的苏漾却像是年轻了一点,也稚嫩了一些,就像回到了他们读书的时候。
    柯顾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苏漾,没有上前,苏漾笑了,歪着脑袋看着他:“你是不是很奇怪?”
    说话的时候苏漾甚至捏了捏自己的脸,似乎像是在证明的什么。
    柯顾有些赧然,小师弟怎么知道他想到了人皮面具的事?不过看上去他确实不像是带了人皮面具,而且人皮面具在颈部是可以看出来有黏合痕迹的。
    对,他肯定没有带人皮面具。柯顾只觉得自己脸有些烧了,为他的自己的怀疑,因为此刻的小师弟正拉着衬衫的领口朝着他笑,他拉扯的过程中还开了一个扣子,原本就没有系上全部纽扣的领口此刻敞得更开了,露出了领口处白皙的胸膛。
    甚至,白皙的锁骨下方还有一抹褐红的印记,柯顾这下再也不怀疑少年的身份了,因为那抹褐红分明是自己有次没轻没重地制造出来的。
    苏漾拢了拢领口,又开口了:“师兄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变年轻了?”
    柯顾已经不想再点头了,因为苏漾想的就是他此刻想问的。
    苏漾灿然一笑,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好笑:“你不是也很好奇蒙筠为什么会有十四、五的面容吗?”
    柯顾的心底不禁“咯噔”一下。
    “你想的没有错。”苏漾的手指拨弄了一下他的刘海,柯顾的笑容挂不住了,他记得小师弟有这么长的刘海的时候,那是他们在读书,分别在两个学校读书的时候。他当时已经在大洋彼岸了,打电话的时候无意说到遇见了校园里有人在拍婚纱照,新娘子的头发上带着贵重的纱冠。小师弟当时说了一句话,他还没有意识到也许那是小师弟最后一次的尝试。
    小师弟说:“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一天我也戴上纱冠?”
    柯顾当时也没有多想,他随口说了一句:“你头发别不住的。”其实他的脑海里想的是小师弟穿着白西装的模样,但是电话那头却没有了声响。也是因为想着这件事,路过珠宝店的时候,柯顾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对戒指。
    但那之后没多久,小师弟就跟他分手了。他如坠冰窟,很久之后他才敢慢慢地回忆,他才意识到当时小师弟还说了一句话:“我的刘海留长了,不过……也不重要了。”
    所以其实在这之前长刘海的小师弟他是没有见过的,柯顾看着苏漾有些痴了。苏漾从秋千上站了起来,他笑了:“师兄,我刘海留长了。”
    “其实你说的没有错,这不重要。”柯顾摸着自己挂在胸口的两枚戒指,“其实你头发是长是短,从来都不重要。”
    “是吗?”苏漾笑容似乎有些苦涩,他一字一顿道,“真的不重要吗?”
    他一步一步走向柯顾:“师兄,如果不重要的话,为什么你没有来找过我?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找过我。你问问你自己,这些真的不重要吗?”
    “不重要。”柯顾一字一顿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不重要,只要是你就不重要。”
    苏漾愣了,他的嘴角似乎有些沉,嘴唇的弧度还努力在笑,但唇角向下坠着。
    柯顾突然懂了一句话,你的唇角在笑,但眼里在下雨。
    “别哭。”柯顾想伸手拭去苏漾脸上的悲伤,但却被铁栏阻隔了。
    “你后悔过吗?”
    这也是柯顾无数次问自己的,这个问题悬在心中很多年,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沉疴,他不敢回答,因为一旦回答他会觉得过去的那些年就像个笑话。尤其是当他知道当年小师弟提分手的原因时,这就像个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不想逃避但是不逃避他就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他总在说服自己,分开再重逢,他们的感情更成熟了,他能够更好地爱苏漾了。但当这个问题是由小师弟问出来的时候,他再也没有办法逃避了。
    后悔吗?当然后悔!天知道他多想回去掐死那个时候的自己取而代之。那个时候的他如果多问一句,如果不那么要面子,如果回一趟国,如果对他们的感情再乐观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柯顾听见有人在喊他,他抬头的时候苏漾刚好叫了他的名字:“柯顾,你后悔了吗?”
    两人隔了一道门,一道栏杆上缠满了蔓藤玫瑰几乎无处下手的门。
    柯顾伸手想要拉门把手,但在触碰到门的一瞬间他收回了手,因为他的指尖被玫瑰刺出了鲜血。
    很疼,都说十指连心,这恐怕也是心尖的疼痛。
    他再次握住了栏杆,将笼门拉开了,小师弟还是站在那里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小师弟的面前,就像是穿越了这些年的时光:“蹄蹄,我后悔了。”
    柯顾心念一转,他就看见了自己脖颈处挂着的那两枚戒指,其中有一枚已经带在了苏漾的无名指上。
    不大不小,正合适。
    柯顾叹息了一声,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漾,看着他柔软的刘海,看着他比蔷薇还要诱人的唇瓣,轻声道:“对不起。”
    这是五年前的柯顾想对苏漾说的,却不是现在的柯顾想说的。
    柯顾再次开口已经没有丝毫温情了,他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戳破了这场幻境:“这是一场完美的催眠,但是你们却不应该选择在玫瑰园,这些带刺的玫瑰对你们的催眠只起到了画蛇添足的作用。”
    声音停了,那是苏漾最开始口中低哼的曲调,也是藏在背景音乐里的曲调,更是cris偶尔会哼的曲调。
    苏漾的脸如同雾气一样,慢慢地散了,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站在柯顾面前的是尼克斯,她似乎正打算躲避她想象中可能会发生的的亲吻,而还没有完全躲开,柯顾的声音就像是点中了她的死穴,她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周围的一切也都变了,金色的铁笼已经早已斑驳不堪,蔷薇早就干枯,缠绕在铁笼上的只剩下了荆棘。而笼内除了尼克斯和倒在地上的男人,还有一个短发少女缩在角落里。
    而柯顾也终于听清了他耳边的声音,是苏漾焦急的声音,他似乎在奔跑,但口中却还在喊着自己的名字:“柯顾!你醒醒!”
    是的,小师弟只有在最要紧的关头才会叫他的名字。
    柯顾笑了,这个笑容比刚刚更加真诚,他轻声道:“我没事,蹄蹄不哭。”
    苏漾一个急刹车,他似乎找个地方稳住了身子,上气不接下气道:“谁、谁哭了。”
    “嗯。”柯顾的笑容更深了,“蹄蹄没哭,是我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笼子也是柯顾的心中之笼~
    师兄之所以想什么是什么,因为……一切都是他脑子映射出来的~
    第333章 87·高下
    耳麦那边的特案组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天知道柯顾在叫出“小师弟”三个字的时候, 他们都快急疯了,因为苏漾那个时候正和李肖然他们在一起。而曾郁那边找遍了所有的摄像头都没有找到柯顾, 说明柯顾在的地方是个监控死角, 苏漾只能赶去柯顾最后出现的地方。
    幸好幸好。
    苏漾已经看到了那生了锈的扶梯,也猜到了柯顾在的地方, 但是他没有上去, 现在上去也许并不是个好时候, 虽然他也很想见识一下师兄到底是怎么被催眠的。
    有个人此刻和苏漾是一样的想法, 只不过苏漾是好奇, 而她则是震惊。
    尼克斯不可思议地说道:“你、你怎么会醒来的?”
    “我说了,你们不该选在玫瑰园的。”柯顾看着指尖的血迹,唇角的笑容显得有些讥诮和不屑。
    尼克斯脸色都白了, 她紧咬着下唇, 喃喃道:“怎么可能……为什么会是败笔?”她似乎不敢相信也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
    “也许对别人来说不是, 但对我来说是。”
    尼克斯看着他, 紧蹙着眉头,似乎走进了一个迷宫, 怎么也绕不出来了。
    柯顾用拇指的指甲重重地掐了一下食指被荆棘扎破的地方,血晕染在了拇指指甲上,看着自己的伤口, 柯顾却笑了:“构思确实很妙,反其道而行之。你们之所以把地点设置在玫瑰园,就是因为疼痛可以使人们更加相信自己看见的是现实。事实确实也是这样的, 我感受到了指尖的疼痛,但是眼前的人和事却没有发生改变,这说明我看见的应该就是现实。”
    尼克斯一脸的疑惑不解:“那、那为什么?”为什么柯顾还会发现这是假的?
    “荆棘是真的存在,我的手也是真的被刺破了,但是疼痛能够成全你们,也能够出卖你们。”柯顾一哂,“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会这么怕疼的,刚好我就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几根刺还不至于让我觉得这么疼,但是我却感受到了钻心的疼。”
    “就只是这样吗?”尼克斯还是不相信。
    “还有我想到了爬梯上的那些铁锈。”柯顾展开了自己的手心,上面还残留着类似于铁粉的东西,“这就是麻醉粉末吧?所以其实现实中的我是感受不到疼痛的,我刚刚感受的疼痛是催眠制造出来的疼痛,所以我才醒不过来,我说得对吗?”
    尼克斯彻底没有了辩解的想法,她喃喃道,有些怅然若失:“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失望的吧……”
    “那就不要让他知道。”柯顾将手揣在了裤兜里,惹得尼克斯用惊异地目光看着他。
    柯顾略一思忖:“我猜猜,他之所以设下这么一个催眠局,是为了保护你们是吗?”
    这场催眠其实很妙,他看见的全都是他想的,所以“苏漾”可以表现出很多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事情。而荆棘的设置更是为了让他相信这是现实,因为绝大部分的催眠都能从疼痛中醒来,除非……现实中的他其实根本没有感受到疼痛,这一点也在他掐自己的指头的时候得到了验证。
    真亦假时,假亦真。
    其实cris已经把催眠这件事做成了艺术品,但,柯顾一直坚信的是世界上没有毫无漏洞的催眠,就像世界上没有绝对完美的犯罪一样。
    而设置这样的一个地方,他唯一能够想到的是,cris在用这个玫瑰园保护他最在意的两个女孩子,而且ava现在的状态确实恨需要保护的样子。
    “她就是ava?”柯顾转移了话题,他看向了角落里抱着双膝的女孩,女孩皮肤很白,就像是见不到阳光的惨白,她也很瘦,身上的衣服就像是偷了大人的一样。而她的头发是齐耳根的短发,齐齐的刘海有些长,低垂下来的时候遮住了眼睛。
    很难相信这就是传说中卡厄斯的人形武器,她就像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可怜儿,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悯之心。
    “她怎么了?”
    尼克斯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她语气有些沉重:“ava有自闭症。”
    柯顾一愣,不过这确实也不是不可能的,很多人会认为患有精神疾病的人都很古怪甚至是变态,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像双向感情障碍的患者其中很多人是艺术家,可能只有感受过极端的感情才能充分领悟最绚烂极致的艺术,当然双向患者中也还有珀西这样的人。自闭症患者也是这样,也许他们在语言、社交领域甚至是智商都和正常人不一样,但是他们的记忆力往往比常人好,尤其是机械记忆,在其他领域他们可能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其中还有部分儿童智力可能超过常人。
    “我知道你认识林信舒,那你知道林信舒的义妹就是自闭症儿童吗?”
    柯顾点点头,这他当然知道,还是因为梨纱,他才和林信舒成为朋友的。
    “他的义妹的心理医生是卡厄斯的人。”尼克斯淡淡地道,语气没有一丝感情,“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处理掉并且被清理门户吗?”
    果然……跟他们预想的差不多,洗掉纹身“a”果真是卡厄斯清理门户的方式,这么说来乔恩·金其实也是被卡厄斯清理出去的。
    尼克斯接着说道:“他踩了cris的雷区,他利用那个小姑娘在她身上做了实验,目的是最终在ava身上实施的。”
    柯顾倒吸了一口气,他掌心的竟然冒出了一点冷汗,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当时只是觉得梨纱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走之前他还提醒了林信舒两句让他换一个医生。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医生不止是没有很好的治疗梨纱,而且很可能是在进行反向治疗试验。
    “不过幸好的是,他实施没有多久,就被发现了。再加上cris在处理厄瑞玻斯的时候把这个医生也牵扯出来了,之所以对付ava,最终的目的其实还是对付cris,废掉他的盔甲岂不是最好的方式?”
    柯顾点点头,确实如此。
    尼克斯看着趴在她脚边的男人,抬起脚狠狠地踩了下去,男人吃痛地向后仰着,柯顾听见了嘎巴嘎巴地声响,随后他看清了男人的脸,满脸擦伤血痕的赫然是拉曼,那个ada的盟友。
    “他对ava做了什么?”见尼克斯如此狠戾,柯顾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这个男人很可能就和ava此刻的状态是有关系的。
    尼克斯不禁冷笑道:“这个混蛋故意诱使ava发病。”她之前只觉得他这么痛快地离开那个房间就有些不对劲,没想到他却还是打上了ava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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