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有人落水翟东焦也乱了方寸,他着急忙慌地指挥手下往海里扔绳子,甲板上大呼小叫,顿时乱作一团。唐弃伸头朝水面看了一眼,那个落水的伙计显然是被吓懵了,正在水里发疯一样胡乱扑腾,丢人得像是一只旱鸭子。
    “糟了,要溺水。”木芳喃喃说,但神色却一点都不见惊慌,那一瞬间,唐弃仿佛在二副舵眼中看到了一种让人胆寒的冷漠。
    这时,赵登儿带着两个泉州水手分开人群,他看也不看边上的翟东焦,只是朝身后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二话不说便翻过船舷跳了下去。
    “岑大。这个人是整艘船上水性最好的。”木芳低声向正要开口发问的唐弃解释道,“也是赵爷的绝对心腹。”
    说话间,岑大已把溺水的伙计带回到船上,两名水手扛起溺水者,让他趴在他们肩上呕海水,翟东焦则站在一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赵登儿过来的时候,他应该立刻把木棍藏起来的,现在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手持木棍的他站在人群中间,表情尴尬得犹如赤身裸体。
    “好点了没有。”赵登儿故意无视窘迫的部领,轻抚着溺水伙计温言道。那个伙计此刻已经被放回甲板上,吐出几口海水后,他气息如今缓上来许多,但脸色依旧煞白如纸,口眼也因为灌进盐水,胀起了一圈紫黑色的水肿。
    “赵爷,坏了,坏了!”他嘶哑着喊道。
    “什么坏了?”赵登儿问,他装模作样地俯下身,一副嘘寒问暖的样子。
    如今已接近午时,灿烂和煦的日光洒在甲板上,就连擦过人皮肤的海风都是温暖的。此时此刻的一切应当都与寒冷,恐惧与黑暗无缘,所以当唐弃看着躺在不远处的那个从海里捞出来,厉鬼一样披头散发的人,总觉得缺乏真实感,像是看着一群拙劣的木偶在自己面前表演。
    水手还是在艰难地喘着气,赵登儿那虚假关怀却已经快随着耐性耗尽了,唐弃眼看着事头脸上善意的笑容迅速僵硬,然后转成了嫌恶与不耐烦:“说呀!什么坏了?”
    那人艰难地侧过头,用余光看着身后的船舷,他的表情异常惊恐,唐弃几乎要以为那人的目光是不是穿透船舷,看到了海中漂浮着的黑白无常正在向其行礼。
    溺水者又剧烈咳嗽了一阵,他蜷缩在甲板上的样子像是一条离开水的鱼。好容易,他终于又喘匀了气。“他在下面,”他喃喃说,“他看着我呢。”
    “谁?谁在下面?”赵登儿问。
    那人沉默了片刻,然后用恍如梦呓的语气嘶声回答:“老屠……老屠在下面……”
    “你说什么?”
    “他,他就在我们后面,赵爷!他,他一直跟在船后面!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他站在海水里,离我只有五六丈远,他就像活人一样啊,他还看着我呐!”
    有那么一瞬间,甲板上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在面面相觑,然后,惊叫就在人群里炸了开来。
    木芳看着远处的众人,仍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用手捅了捅身边的大食人:“薄爷,您见多识广,您听说过这种事吗?”
    薄罗圭沉吟了半晌,看得出他是在谨慎地斟酌词句:“尸体扔下水后,被海流带着跑,硬要说的话,这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何况尸体泡在冰冷的海水里不容易腐烂,看上去像活人也说得过去。不过,我可没感觉到船的四周有什么海流。”
    说话间,溺水者已经被带下了船舱,赵登儿和翟东焦开始说服水手们相信那个人所说的话都是溺水产生的幻觉。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猛然又是一声炸雷:“我看见它啦!”一个水手用手指着海面:“它刚才,它刚才浮上来了啊。”
    一瞬间,赵翟两人失去了全部的控制力,水手们争相扶在船舷上,面向船尾海面睁大了惊恐的双眼。
    然而一盏茶时间过去了,他们什么因为没有看见,海面只有“墨舟”劈出的白色航迹,空得让人心中发慌。水中偶尔会泛过几个黑点,但是谁都说不清这到底是阳光折射造成的错觉,还是因为冰冷的水里真有一个人,正随着水流扭动着苍白的身体,木讷跟在船后面。
    “回岗位上去,回去!”赵登儿终于忍无可忍,他尖声喝骂着抽出了鞭子。这一次,他终于压制住了所有人,水手们三三两两地从船舷前散开。木芳见赵登儿动了真怒,也只好灰溜溜地离开甲板。
    现在站在甲板上面对大海的,只剩下唐弃和薄罗圭两个人了。四周安静了下来,只有海浪声在两人耳边神经质地循环着。唐弃看着船舷外深不见底的水面,总觉得下面潜伏着什么远超出他理解范围的邪恶之物。此刻,他真正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在那一片万古深寒中根本不需要存在什么无名的疯狂,只这些茫茫无涯的盐水,就已经足够把他那脆弱的生命掐灭几千几万次了。
    薄罗圭拍了拍唐弃肩膀:“想什么这么入神?”唐弃对着大食人露出苦笑:“我想起了天竺的一则神话,千万年以前,巨大的毗湿奴是不是就躺卧于这片大海上,在周而复始的沉睡与苏醒中塑造了大梵天和湿婆。”
    “湿婆不是毗湿奴创造的。”薄罗圭没好气地纠正说,“而且你也应该知道,别在我面前班门弄斧这些,关于梵天,湿婆和毗湿奴的事情,我知道的比你准确多了。”他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道人一眼,然后重重叹了口气,“而且,我原本应该知道得更多的。”
    道人闻言尴尬地挠挠头,忽然,他指着远方岔开话题:“那是什么?”
    海平面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黑点,它不像是暴风雨,因为它是贴在海面上的;它也不像是船,因为它看起来,有一点飘忽不定。
    薄罗圭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这可真是怪事。”
    “薄先生,你看得出那是什么吗?”
    大食人沉重地点点头:“我还以为暴风雨可以吹散它呢。看来,它还真的跟水手们传言的一样,会在海上追着船不放。”
    唐弃不禁愣了一下:“怎么,你说那是……”
    “昨天的海雾,”薄罗圭神色严峻地回答,“它正在追赶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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