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挥手招呼了一声,十几个家仆就从角门里转出来,每人怀中抱着一只猫,齐齐地站在廊檐下。
    自从见了狄烻那只小猫之后,谢樱时莫名其妙被这种小东西迷住了,尤其是那毛茸茸的身子在她手里蹭痒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甚至有点后悔没开口跟狄烻讨要过来。
    现下若再想去,她说什么也张不嘴了,心血来潮就跟秦烺说想要只猫儿在身边作伴。
    她顿时来了兴致,搁下弓箭过去瞧。
    秦烺在旁逐一介绍,什么黄狸、白狮、黑玄、三花,还有川南简州,西域波斯的贡品,随便哪一只都是出类拔萃的稀有良种。
    谢樱时来回打量了两圈,随手将一只看着顺眼的抱在怀中逗弄。
    那猫倒是温顺,由着她抚弄,但却一副懒散相,连瞧出不瞧过来。
    “怎么没精打采的,不会是病猫吧?”
    见这猫不讨喜,她有点不高兴,转手塞进秦烺怀里。
    “哪能呢,这都是精挑细选的,想是在笼子里一路呆蔫了吧。”
    秦烺拎着那猫瞧了几眼,往地上一丢,转头向那些家仆示意:“还抱着做什么,都放下,让这些个畜生跑一跑。”
    家仆门赶忙都放了手,转眼间十几只大小不一,品类各异的猫儿就在院子里玩开了,一个个爬高上低,追逐打闹,哪有半点打蔫的样子。
    “你瞧,你瞧,要是病的,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往我这里送?瞧中哪只入眼的收着吧,就是全留下也无妨。”秦烺一副随你处置的口气。
    谢樱时蹲在地上拍手叫了几声,那些猫儿却只顾自己玩得欢,竟没一只理会她。
    本来满心期待,却好像被嫌弃了似的,谢樱时不觉意兴索然,起身一挥手:“留什么留,没一个称心的,趁早都送走。”
    秦烺眨巴着眼睛,不知她怎么莫名其妙又恼起来了,赶忙先示意家仆退下,正要说话,院外忽然有医馆的伙计由管事带着进来。
    “禀少主,医馆有人来求诊,方先生刚好昨日是兴安办药,还没回来,馆中无人主持,请少主定夺如何处置。”
    秦烺听得心烦,没好气地一摆手:“出个诊而已,只管叫哪个坐堂的去不成,这点小事也值当的来烦我,去,去,去!”
    那伙计碰了个钉子,怯怯地抽了下脸,陪着小心又道:“小的也是这么想,但来的人说话口气不小,像是有来头的,一出手就是五百钱的诊金,指名说要方先生亲自去……”
    “五百钱算个什么,你们敢是没见过钱么,先打发了回去,等人来了再说。”
    秦烺吩咐完,那伙计唯唯应声,刚要退下,谢樱时忽然叫了声“且慢”。
    “我问你,得病求诊的是什么人?”
    “回娘子,没说什么人得病,只说在城西梅山庵那里,倒也不算太远。”
    “那……提过什么症状没有?”
    “提是提了,但只说是起疹子,身上刺痒得紧,别的没说仔细,估摸着八成有什么顾忌,先生不在,也不好多问。”
    谢樱时听到这里,转着眼眸想,人在庵堂里,肯定是女子,有些话自然不好说得太明白。
    她琢磨着身上起疹子应该也不是什么十分疑难的病症,心里忽然冒出个之前从未有过的念头来。
    “既是方先生不在,索性我代他去瞧瞧吧。”
    那伙计吓了一跳,转头望向秦烺。
    秦烺也惊呆了,不知她又在赌什么气:“阿沅,你在这怎么闹都成,就算拆了这宅院也没关系,可诊病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出了岔子,谁担待得起?”
    谢樱时翻了个白眼:“上回你没听到么,方先生做过御医的人都夸我涉猎广,悟性高,不过是去瞧瞧而已,就算治不好,还能不知深浅砸了你家医馆的招牌不成?”
    她说完,也不管秦烺答不答应,叫上那伙计便走。
    “慢着,你这么急做什么,等等我!”
    秦烺劝不住,却不敢放她一个人胡闹,赶忙追上脚步:“这些个猫怎么好,你真的不要?”
    “不要,随你怎么处置。”谢樱时丢下这话,人已出了院子。
    秦烺回头望了一眼院中那些浑然不知失宠,还在嬉戏打闹的小东西们,摇头叹了口气:“啧,这丫头越来越难伺候了,也不知今后祸害到谁家去,可惜了这几只猫……哎,不晓得云裳喜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们:她心中已有白月光,我们拒绝当替身╭(╯^╰)╮哼
    第24章 东风和气
    谢樱时到前院医馆,搭眼就看到停在大门外的那辆老蓝布罩衣的马车,旁边还立着一个青衣长随。
    车马瞧着没什么特别,可那长随却是身形高大精壮,不像是寻常家奴,神情间倒有几分行伍出身的模样。
    她也没多想,四平八稳地过去,由那医馆伙计介绍,说这是方先生亲传的高足,医道精明,已得了七八分真传。
    那长随皱眉将信将疑,但要请的大国手不在,也只能将就着先找徒弟回去交差。
    谢樱时不愿多听秦烺啰嗦,一副急人之疾的模样,先一步上了车,催促快走。
    出城向西,没走太远,果然就看前面一座姑且还算绿树掩映的小山上有处黄墙灰瓦的宏大院落,楼阁重重,香烟缭绕,果然是处礼佛修禅的地方。
    车子没从正路走,反而转绕向后,停在半山处。
    那长随引她沿偏僻的小径上去,一直到山顶处,迎面见高大的黄墙左右环抱,原来不知不觉已经绕到了庵堂的后院。
    前面不远处有一道斑驳落漆的小门,显然是不常开启的。
    那长随带她进去,穿过一条夹道,来到内进的院门前,上去神神秘秘地拍了三下,里面半晌才传来开锁的窸窣声,一名半老仆妇探出头来。
    “怎么耽搁到这时候,人请到了么?”
    “不巧,老太医出城办药,一时半会回不来。”那长随面有惭色,跟着朝身后比手,“这位是老太医的入室弟子,也是有几分手段的,高低让老夫人先瞧瞧吧。”
    那仆妇朝谢樱时打量了两眼:“啧,怎么是个丫头,年岁还这么小。”
    说着又叹声招手:“罢了,罢了,是个丫头也方便些,快些来吧。”
    谢樱时从没被人这么轻视的呼来喝去过,站着没动,望那仆妇问:“敢问府上老夫人发病几日了?”
    “有两日了,怎么?”
    谢樱时目光绕过她,瞥了一眼院中来回匆匆的仆婢:“已经两日了,你们还是这般平常一样的伺候?凡皮痒疥疮之类,无非内外两因,内因或饮食,或七.情.六.欲,上郁于肌肤,倒不难治,可若是外毒侵入体内,不知其性是否传染,还不小心戒防,是想任其发散么?”
    听她煞有介事的一说,那仆妇立时像被吓住了,不由自主真起了痒似的在胳膊上抓弄了两下。
    “那照你说,该……该怎么好?”
    谢樱时没应声,似笑非笑地从医箱中取出一块厚棉巾系在脸上,遮住口鼻,闪身进去。
    里面是座四面合围的院落,不算宽大,靠南墙有幢二层小楼,瞧着也是有年头了。
    那仆妇这时客气了许多,推门将她让进去。
    进门之际,谢樱时已经嗅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古怪味道,生怕真是有什么隐情无意间被自己猜中了,只让那仆妇跟着,叫其他人全都退到门外去。
    踩着吱嘎作响的木梯一步步往上走,堪堪还剩几级台阶时,就望见屏风后露出绣床的一角,帐幔遮得严严实实。
    等绕过屏风,那股怪味愈加明显,分不出是腥是臭,甚至有点不辨浓淡。
    瞧来还真不是寻常的病症,她也不由紧张起来,又加了两分小心,把医箱搁在桌案上,找出两只细棉掌套戴在手上。
    那仆妇立在帐外禀报:“老夫人,医馆的郎中请到了。”
    “到了?快,快请先生坐。”
    见那仆妇面露迟疑,谢樱时抢着应道:“家师有要事外出未归,权且只能由在下冒昧前来,还请老夫人恕罪。”
    “怎么,是个女娃娃?”
    里面的人讶然中竟还透着惊喜,随即像又觉得唐突,轻咳了一声,温然道:“求诊之人哪有怪责郎中的道理,这就请帮老身把把脉吧。”
    说话间,一条手腕就从帐中伸了出来,肤色白皙透红,说老倒也不算老。
    谢樱时撩了撩袖子,在仆妇搬来的椅上坐下,蒙在掌套中的食指和中指搭在那只手腕上,很快就觉出她关脉洪盛,只是尺脉和寸脉中有些细微不易察觉的滞涩。
    她心里大概有了数,撤开手:“从脉象上看,没什么大碍,中气也足,看得出夫人体质极好,但心火稍有些旺,须得多加调养,不可牵挂得太多,过分操心伤神。”
    里面的人闻言一叹:“唉,果然是大国手的高徒,这脉看得真准,可人到了这般年纪,上有夫君,下有儿女,真要有不操心的时候,那就谢天谢地了。”
    一句话竟引出这番感慨来,谢樱时不知她弦外有音,顺着那话又劝了两句,先示意旁边的仆妇退后,道声“得罪”,轻轻撩开帐幔。
    半靠在垫枕上的是名姿容端丽的中年妇人,两颊和双唇血色稍淡,鼻息也稍见沉重,微耷着眼皮,人瞧着并没有说话时那么有精神。
    那夫人一见她,眸光倒亮了几分,眼蕴微笑,也在暗自打量。
    “不知夫人身上哪处觉得不妥?”
    “就在肩背上,从昨日起便刺痒得厉害,抓也抓不得,今日更坏,硌着皮肉已经有些疼了,着实难受得紧,牵带的人也气虚心烦的,这不才要找郎中来瞧瞧。”
    “且让我看一看。”谢樱时扶她坐起身。
    “我自己来。”那夫人动手解着衣衫,目光却不离她遮着口鼻的脸,“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谢樱时倒没歇手,一边应一边帮她扯袖子:“不劳夫人动问,我没名字,师父平日里都是丫头来丫头去的叫。”
    这么回答,显然是不肯说。
    那夫人也瞧得出来,毕竟是女儿家嘛,矜持是难免的,怎么能轻易把名字告知给陌生人。
    她非但没觉不妥,听她回答得温文有度,还暗暗喜欢,举止做派更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不由更是留心。
    “多大了?平日里就跟着师父,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
    这样的追问有点莫名熟络的味道,本来该回绝,可谢樱时却少见的耐住了性子。
    “父母都在,不过我七岁时就离家跟着师父学医,算起来也有八、九年了。”
    “八、九年……那现下也该有十六岁了,倒也不算小了……”
    那夫人若有所思,又像在自言自语。
    谢樱时没听见,扯着她衣衫袒过肩头,落眼就看到颈后那一片肌肤已经泛青,上面起了一簇簇大大小小的疮包,个个都鼓胀着,有的前头还渗着淡黄的脓渍,那种古怪的味道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乍看之下,她也被吓了一跳。
    这症状表面上像疠症恶疾,可泛青的皮色又有些像染了毒似的。
    谢樱时脑袋里打着回旋,过往瞧过的医书脉案中关于疥疮恶疾之类的记载走马灯似的全都闪过,但与此类似的却一样都没有。
    她原本只是心血来潮,以为不过是寻常的病,没曾想竟真是从未见过的疑难之症,作茧自缚似的把自己陷进去了。
    凭她的见识,现下肯定是没法子医治的,可要是承认自己学艺不精,外人面前栽了面子不说,回头还不知被秦烺怎么取笑呢。
    如今这局面,究竟该怎么好?
    正在踌躇,下面忽然有仆婢来叫,旁边的仆妇到楼梯间听了听,回身道:“老夫人,是大公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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