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有在极度愤怒和焦虑之下,才会做错决定,哪怕是老狐狸孙构也一样,依然会因为情绪的摆布而失策。
    江堰见状,淡淡一笑,说:“我们商量的策略有以下这么几点,其中一点就是,我希望孙总您能暂时躲避锋芒,离开历城几天。”
    孙构一愣,诧异的看江堰:“我没听错吧,这就是你们商量的策略,让我藏起来?”
    江堰仍是笑:“不是藏,只是暂时避让。截止目前,还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证明孙总和这次的事故有关,可是舆论的矛头却有一部分指向您,这对您的名声和对‘诚创地产’都很不利。只有您暂时离开,这些矛头才会指向其他人,您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执意露脸,帮其他人分摊舆论呢?”
    其实江堰说的有道理,孙构也明白他的意思,舆论指向是他和纪怀德,只要他别顶风去刚,就让纪怀德一个人蹦跶就好,他暂时避让,就会让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纪怀德身上,等纪怀德的那些勾当都坐实了,他再回来。
    这确实是一条办法,但绝对不符合孙构的性格和做派。
    孙构是什么人,他能当缩头乌龟吗,这么躲起来那就等于直接削他的面子了,那可比他的命都重要。
    孙构自然不同意:“这不行。我躲起来,别人只会说我是心虚,畏罪潜逃。要是纪怀德趁这个机会胡说八道,我这边也没法做出回应,那不是任由他编排我了!”
    江堰劝道:“您做回应,在外人眼里就是狗咬狗,他们只会顾着看热闹,并不会站在哪一边替任何一方说话,您又何必和纪怀德掀起骂战呢?”
    孙构骂了一声,又拍了一下桌子,力道之大,连茶水都晃了出来。
    江堰盯着那茶杯,随即就听孙构说:“不行,得想个办法,让纪怀德闭嘴,最低限度,也不能让他胡乱攀咬,胡说八道!”
    江堰气定神闲的靠近椅子里,慢悠悠说:“嘴巴长在他身上,让他不要乱说话,怕是难了。”
    孙构站起来,开始在屋子里打转:“总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
    江堰见他来回走了三圈,问:“孙总,就您所知,纪总可有什么弱点?”
    孙构一顿,想了想说:“他倒也没什么弱点,就是喜欢钱。还有以前我们一块儿做的项目,或多或少都出过点事,后来都拿钱抹平了,那些死伤的民工家属也没到处嚷嚷……其它的也没什么弱点。”
    江堰说:“若是那以前的这些事来威胁纪总,怕是没什么用,毕竟那些事也牵扯了您。看来,也只有钱可以解决了?”
    孙构想了想,说:“那就得看给多少了,要是他同意把所有事扛下来,却跟我要个天文数字,我难道还真答应他?那以后,我不就成了他的提款机了?”
    江堰笑了下,轻声说:“要么就是给钱,要么就被他一口咬死,同归于尽,就这两条路,就看孙总怎么选了。”
    孙构看向江堰的眼睛,没由来的,心里一咯噔,背脊上也跟着冒出寒意。
    隔了几秒,孙构说:“不对吧,江总。我是来跟你讨论对策的,你怎么反倒把我往沟里推啊?”
    江堰杨了下眉,说:“孙总是不是误会了?刚才是您说的,纪总的弱点是喜欢钱,也是您说的,你们以前一起做过一些事。要是纪总要玩狠的,把那些事都抖出来,孙总又当如何呢?”
    孙构皱着眉,不说话了。
    江堰也不多言,又起身给他添了一次茶。
    茶水端回来时,孙构问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江堰靠着桌沿站着,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如今已是穷途末路的孙构,说:“孙总那么了解纪总的为人,您应该比我清楚,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孙构闭上眼,长长的叹出一口气,端起茶喝了两大口。
    然后,他问:“你们开会讨论的策略,还有什么?”
    江堰笑了下,说:“我个人建议孙总暂时离开‘青山绿水’的项目,避避嫌。另外,我们和‘诚创地产’的合作不能停,这也是从大局的方向考虑。一来,这是两家公司签署的合同,一定要履行下去,二来,也是希望把项目做好,打破外界的不看好。”
    “当然,在前期投入这块,我们‘宇青’投放了不少资金,眼下已经有些打水漂了,我们就需要更有力的合作伙伴加入进来。不瞒孙总说,最近‘历耘’的陆经理频繁与我方接触,他们很想加入。而且今天上午,‘诚创’的ceo、‘历耘’的崔耀芸,和我,我们三方还开过一个十分钟的视频会议,就‘历耘’加入,成就三方合作的局面商量了大方向。”
    听到这,就算是老江湖孙构,也不由得愣住了。
    他震惊的抬头,看向江堰,问:“结果呢?”
    江堰淡淡道:“结果,一致通过。”
    孙构心里一凉,瞬间就颓了。
    ……
    其实眼下的形势已经很明确了,只是江堰没有明说罢了,而且这种事也不需要明说,傻子都懂。
    “诚创地产”的ceo依然介入,这件事孙构一直不知情,也许是消息瞒住了,也许是“诚创”内部已经决定,把他一个人踢出去,用来保全公司,所以这消息自然也就不会流进他的耳朵里。
    这样的安排,就等于告诉孙构,他已经是丧家之犬了。
    原本前几天,“诚创地产”内部已经开始调查孙构过去接手的项目,那时候孙构还不是很慌,有些事他可以做手脚,打掩护,有些事他可以走关系,让股东们帮忙遮掩,过去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纰漏,也都是这样过关的。
    就这样,连续几天“风平浪静”,孙构还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了,有惊无险。
    谁曾想今天来找江堰,江堰却直接扔下一枚重弹。
    孙构登时有些沉不住气,说:“这姓李的,打从他坐上ceo的位子,就处处针对我,这回让他逮着机会了,还不狠狠踩我一脚!”
    江堰笑了笑,说:“孙总,您是知道的,在商言商,现在‘诚创’的ceo都出面来和我谈了,我怎么都不能推了不是?毕竟你我两家是有合同在先,我总不能和他要求,一定要您出面才能继续合作,对吧。再者,前期的投入已经亏损,我们要分摊,就需要有第三家加入。‘诚创’这次也是把姿态放得很低,还说只要‘历耘’愿意一起共赢,他们愿意让利。那大家都是商人,‘历耘’也没必要谦让不是?”
    说白了,“诚创地产”也是心虚和理亏,这次的“事故”都是因为孙构和纪怀德胡搞瞎搞折腾出来的,按照合约来说,“诚创地产”也要赔付“宇青地产”的损失。
    如果要降低这种赔付,那么“诚创地产”就要答应“宇青地产”提出的一些折中条件,甚至是让利。
    里外里算下来,自然是这种方式比较经济实惠。
    而江堰这里,也充分表达了他的意思。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和“诚创地产”开撕,对簿公堂,非要“诚创”赔钱了事,他毕竟是来历城做生意的,一切都要从和气生财的角度出发,能和平解决就和平解决,日后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有的是合作的机会,没必要因为孙构一人而搞僵。
    这番意思一搬出来,“诚创地产”自然要领情,其实眼下的意思也再明确不过了,一切都是孙构的锅,这颗老鼠屎一定要清出去。
    这不,就在孙构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这三家也暗中定下了下一步计划,不管是利益分配,还是合作布局。
    而这一切,都不再和孙构有关,即便他能摘清楚和纪怀德的关系,也是一样。
    ……
    孙构有些晃神的想清楚这一层,好像一下子就被人打败了,坐在椅子里好一会儿没动静,就盯着地上出神。
    江堰将那杯茶往他跟前推了推,说:“孙总,这个时候您不如就听我一句劝,先出去待两天。等风声过了,再回来筹谋,也许东山再起还来得及。”
    他们都清楚,这话就是说出来安慰孙构的,到了他这个地步,到了这个局面,是绝对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了,不吃官司已经很难。
    所谓爬得越高摔得越狠,孙构就是怕得太高了,这样一摔下来,已经不是伤筋动骨的程度了,是要赔进去半条命的。
    过了好一会儿,孙构坐在那里,才问出这样一句:“所以,我前脚被纪怀德咬了一口,‘历耘’后脚就掺和进来,这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堰垂眼,看向孙构,说:“有一个星期了。”
    孙构一顿,抬头:“一个星期,江总可真是瞒的滴水不漏啊。”
    江堰说:“孙总,您不如替我想想,换做是您,您会在前期沟通的时候,转头就告诉第三方么?‘历耘’和我接触,一直都只是点到即止的,可能成,也可能不成,我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通知‘诚创’,‘历耘’有意加入。一切,都要从利益出发,看大家的诚意,您说是么?”
    孙总一声冷哼,靠近椅子里,颓废的说:“哎,我可真是老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江总你这本事,我年轻时候可真是比不过。”
    江堰虚应:“我哪有什么本事,还不是借着这个项目,和您学了不少么?”
    孙构冷冷笑了,拿出手机朝他比了比,说:“最近姓陆的也放出了不少风,都是针对我的,我开始还觉得奇怪,他这时候跳出来踩我做什么,对他有什么好处?现在看来,合着他是想借这个机会,等我出局了,他就可以代表‘历耘’掺和进来!”
    江堰不动声色的说:“‘诚创’的ceo和您不合,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陆明洋要利用这股风再推一把,也合乎情理。话说回来,孙总,您真是太大意了。”
    孙构闭上眼哀叹了一声:“是啊,这个陆明洋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跟我这儿也学了不少本事,这倒好,机会一来,全都招呼到我身上了。”
    江堰:“孙总与其分析这些,倒不如赶紧想个对策。”
    孙构:“我能有什么对策,事已至此,还是先脱身再说。”
    这话落地,孙构就站起身,看样子是要往外走。
    江堰依然维持着靠桌的姿势,双腿交叠,双手环胸,始终一动未动。
    直到孙构走到门口,都准备去拉门把了,手抬到半空却又落下。
    他在原地定格了两秒钟,忽然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问江堰:“对了,现在上头正在调查,那这施工方的人选,江总也准备换人了吧?”
    江堰背着光,脸上似是淡淡笑开:“这是自然。”
    孙构“哦”了一声,又问:“有人选了吗?”
    江堰点出一个名字:“宋可卿。”
    屋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孙构眯起眼,一瞬间又恢复到原先的老谋深算。
    连日来的变故,把他卷入了漩涡中心,令他身在局中不自知,而先前的情急和焦躁,也一度令他做错判断。
    直到这一刻,孙构忽然清醒了。
    孙构比纪怀德清醒的快得多,纪怀德到现在还以为一切都和孙构有关,要死咬住他不放。
    可即便是孙构的速度,也已经晚了。
    孙构忽然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青山绿水’这个项目,最早就是宋可卿拿下的施工。”
    江堰的眉宇轻轻抬了抬:“的确如此。”
    孙构往回走了两步,又道:“后来因为你两个舅舅把项目拿走,施工方才换了纪怀德。”
    江堰:“孙总好记性。”
    孙构又往前走了两步:“可是当你又从他们手里把项目拿回来时,却没有换掉纪怀德。”
    江堰这回没应,仍是笑。
    这下,孙构把什么都串联起来了。
    江堰当初选择宋可卿,还冷落了纪怀德一阵,纪怀德什么都没落到,后来还跟孙构面前抱怨过。
    等江堰两个舅舅把项目接过来,纪怀德就成了施工方的第一人选,和他们打得火热,还在背后幸灾乐祸江堰许久。
    再后来,江堰拿回项目,可是施工方却仍是纪怀德,一直没有提换人的事。
    紧接着,结构这里他就把夏天晴踢出去了。
    这两点都曾经让孙构觉得疑惑,但他仔细想想,倒也能理解。
    江堰到底是生意人,做生意归做生意,做人归做人,站在生意人的角度,当然选纪怀德胜过宋可卿。
    而夏天晴实在太讲原则了,这种讲原则就等于容易坏事。
    那时候,孙构和纪怀德还说过,这个江堰,未来一定不可小觑。
    直到这后面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速度之快都让人无暇应对,无暇去细想之前,到现在一切都成了定局,孙构又忽然回想起来先前的每一步,这才有一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孙构一下子乐了,还给江堰鼓了两下掌,随即说:“原来是你的手笔啊……我们这些老帮菜,被你拿个麻袋装起来了都不知道,这些年真是白混了!”
    江堰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眉宇间也是一片冰冷:“孙总客气了,你只是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凡事都要以你为先,而且越来越贪,这才让我逮着了机会。如果你不是这么贪,我想利诱也很难。”
    孙构哼了一声,问:“纪怀德那狗东西到现在还没醒过闷儿呢吧?”
    江堰淡淡道:“他被你压了这么久,近三十年不敢喘个大气,好不容易让他逮着机会翻身,他一定比所有人都更想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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