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罢了,各取所需。
    她说她是天生的戏子,他以为自己亦然,可是直到了这台大戏即将谢幕的这一刻才发现——
    原来他已经是入戏太深,再不愿意走出来。
    那些年少岁月里,小轩窗下她偎依在他身边婉转轻笑的画面,她趴在窗口等他见面的情景,看似那般平淡,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因为他的算计利用,她在他身边的每一天,大概都是这样的感觉,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里一般的寒冷。
    现在,她走没走出去他不知道,只是清楚的明白——
    他赫连缨的人生里,再也不会有春暖花开时候的满庭芳香了。
    他失去她了,真的永远失去了她了……
    宋楚兮头也不回的跨出门去,却又反手砰的一声将房门合上。
    赫连缨的心头猛地一跳,骤然惊醒。
    他睁开眼,猛然站起起来。
    长城吓了一跳,赶紧走上前去,焦急的有些语无伦次,“少主,四小姐这伤……这里有大夫……”
    赫连缨的目光如炬,面孔冰冷,突然就带了浑身凛冽的杀气,命令道:“杀了他们!”
    “少主!”长城大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杀了他们!”端木岐重复,他面上表情镇定,带着惯常强大的意念,冷静又清晰再重复一遍,“如果注定了将来有一天她要和我兵戎相见,我就势必要先下手为强!去杀了他们,我不准他们活着离开这里!”
    “少——”长城还从不曾见他露出这种冷厉到仿佛狰狞一样的表情,还想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却收到他警告的一眼目光。
    那神情,实在太可怕,长城发誓那是他生平所见的最恐怖的一张脸——
    虽然还是容颜倾城,虽然冷静强大。
    “是!”那一瞬间他就只觉得恐惧,立刻就失去了思考,一转身就追了出去。
    赫连缨面上表情不变,连神色都没有些许动容,只浑身的杀气凛冽不散,转身往卧房里走去。
    横竖都已经是这样了,他还怕什么?
    不过就是死生不复相见罢了,又何必在乎更添一笔新仇?
    谁也别想带她走!就是死——
    她也只能是死在这里的!
    把每一件事都做绝,只是为了不给自己留退路,生怕一次手软,就再也遏制不住回头走到她身边的那种近乎疯狂的渴望和冲动。
    她不肯回头,而他——
    不要回头。
    没有她那样一副无坚不摧的铁石心肠,所以他悍然操刀,逼着她一次又一次的主动出手——
    斩断他回头的路。
    这么久了,这么多年了,他从不敢叫自己脑中不停运作的阴谋诡计停下来哪怕一刻,只怕她的影子趁虚而入,将他所有苦心经营的一切彻底瓦解在那一个瞬间。
    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愿意再往前走了?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存在已经成了一切可怕噩梦的根源?
    赫连缨面上神情坚定,步伐亦是稳健的往前走。他的目光清明而冷静,走着,却察觉脚下
    却察觉脚下一绊,下意识的抬手往前扶了一把,横在面前的硕大屏风应声而倒。
    他身子不稳,踉跄着又往前奔了两步,踩在那屏风上顿住,只在这一个瞬间,所有刻意伪装的狼狈就都无所遁形的泄露出来。
    “哈——”他弯腰撑住自己的膝盖稳定住身形,保持那一个狼狈的姿势笑得就再也站不起来了,直笑得全身瘫软,泪花四溅,“我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个无法回头的恶人,楚儿,你遇到我,是灾难,而我遇到你,亦不是救赎!”
    多可笑呵?
    在他想方设法把她带回去的时候,哪里想过会有今天?那不过就是他随意提在手里的一个傀儡娃娃罢了!
    他带人截杀了她的父亲,间接逼死了她的母亲,然后又设计毁了她长姐一生,引她姑母自甘赴死……
    如果他让宋氏满门断绝这都不算什么,如果这些旧账都能勉强用她那离奇的身世搪塞过去,那么今日之后却是真的再没办法来骗人骗己了。
    他不仅葬了宋氏满门,甚至于连她的性命也一并某算在内了。
    她那样的身体,一道锁魂咒下,能侥幸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楚儿,如果不是身上担负的责任和心上被束缚的枷锁太重,我也不是不愿意就那么始终如一的宠着你护着你来过日子的。
    当年蘅芜苑里朝夕相伴的四年,你只看到我处心积虑算计的无情,却从不曾想,那段时间,我放纵自己,陪着你一起改变了多少。
    如果那只是一场梦,我曾经希望我可以一觉不醒的一直睡下去。
    可是最后,我还是屈从于现实,放弃了你。
    楚儿,你不回头是对的,因为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去依靠和信任,我也有私心,也许就像是你说的那样,我们本来就是同一类人,你自私,我与你也是一样,我们两人之间,一直这个样子,如果注定了谁都不肯低头,那么要么就是逢场作戏一直到其中一方老死,要么——
    就还是得要分开,各走一边。
    我放手了,我真的……
    深吸一口气,赫连缨止了笑,缓慢的重新站直了身子。
    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他面上表情依旧强大而坚定,一步一步,继续的往前走。
    楚儿,就保持这样,永远也不要回头看我,也——
    永远都不要说原谅!
    你我天各一方,各自操刀,一定要到有一天不死不休才算!
    哪怕是死,你都不要对我说原谅,不要让我知道我这一生错失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知道,你原是有希望回头的,那么——
    哪怕是死,我也会憾恨到来世里去。
    既然错了,你就让我一直一直这样的错下去吧!
    你不要回头,我也——“不要”回头,永远都别告诉我,其实我也曾有过回头的机会。
    *
    院子里。
    宋楚兮刚一走出屋子就被阳光刺激的头脑晕眩,她强撑着回头带上房门,紧跟着就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方才下刀的时候,她虽然稳住了手,尽量没让伤口留得太大,但是随着那几滴血落,自己就能明显的感觉到身体里的力气被抽离,这几步路走到门口,她已经是在强撑,此时跪倒下去,就只觉得浑身疲累,几乎想就这样闭上眼睛,一睡不醒。
    可是不能!
    这个地方太危险,还不到她松懈放弃的时候。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借着那点痛意勉强保持清醒,然后一面强撑着起身,一面掏出腰间早就准备好的金疮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草草将整瓶的药粉都倒在了伤处。
    她进去足有一个时辰,院子外面的殷述也是等得心焦。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他匆忙转圈,却见宋楚兮跪倒在门边。
    他一时没能明白眼前的状况,只愣了那么一瞬,就已经见她飞快的站起来,手压着胸口,佝偻着腰身快步奔过来。
    她直不起腰来,脚步踉跄的低着头。
    殷述看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只在那一瞬间就觉得事情不妙,心跳都跟着慢了一拍。
    “主子,出来了!”何鹏见他不动,低声提醒。
    说话间宋楚兮已经奔到了,门口。
    “阿楚!”殷述一个激灵回神,抢上前去一步,将她扶在了臂弯里。
    “快走!”宋楚兮强撑着走出来,这会儿因为重伤失血,声音都难以保持以往的冷静,落在他怀里的第一件事却是声音虚弱的命令道:“马上离开这里,他要下杀手了!”
    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她太了解那个男人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而她也早就脱离他的掌控之外,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叫她活着离开这里,还继续去挡他的路。
    宋楚兮会重伤而出,殷述本就大为意外,看着她被鲜血整个染湿的胸口,顿时就方寸大乱的慌了手脚,刚将她抱在了怀里,还不等向下传达她的命令,却已经还晚了。
    长城从屋子里追出,扬声喝道:“来人!”
    话音刚落,院子外面就从四面八方飞快的聚拢了上百人,将殷述和宋楚兮这一行人团团围住。
    殷述不知道赫连缨和宋楚兮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情况危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一把将宋楚兮紧紧的抱在怀里护住。
    宋楚兮浑身无力。
    无力。
    她不敢过多的消耗体力,闭眼靠在他怀里,气若游丝道:“我右边的袖子里……”
    连说话都尽量少吐字,点到为止。
    殷述心慌意乱,仓促的去她袖子里摸出一枚旗花筒射出去。
    长城自院子里奔出,冷着脸也不废话,直接下令,“少主有令,将他们全部就地格杀,不留活口。”
    赫连缨重回这里,明显也是有备而来,他这里的侍卫都是死士。
    闻言,一群人就蜂拥而上。
    何旭带人围成一个圈,全力抵挡,“保护主子,撑得一时,我们的人马上就到!”
    二十二个人,为了减少消耗,尽量只围了一重,浴血抵抗。
    宋楚兮连站都站不稳,殷述分身乏术,干脆就将她抱起来,在怀里护住。
    宋楚兮连睁眼的力气都不想浪费,听着耳边惨烈的厮杀声和迅速充斥到鼻息间的血腥味,她轻声的说,“实在扛不住,你就先脱身,横竖……就算你带我出去,也不见得有救。”
    她胸前的衣物上都是湿漉漉的血水,整个身子落在怀里,软绵绵的。
    殷述都不知道她到底伤在了哪里,只觉得她这个样子,真是跟个将死之人一样,心里忍不住的恐慌。
    他抱着她,手臂僵硬的,一则不敢太用力,怕就这么就把她捏碎了,一则又不敢不用力,因为她那身体根本就毫无主心骨一样的往下坠落。
    这一刻,殷述的心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慌,再听她这样说,顿时怒声心头,沉声低吼,“你闭嘴!”
    言罢,他又是目色一厉,红着眼睛命令道:“阿楚的伤势不轻,不能拖延,全力杀出一个缺口冲出去。”
    “是!”何旭等人得令,立即调整应敌策略,缩小保护圈,空出十来个人手,集中往一个方位突围。
    双方厮杀惨烈,互不相让,就这么迅速缠斗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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