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操作之后,他才走出浴室。
    房间灯已经差不多全关了,只剩过道处的贴地灯亮着。昏暗中温凛望向床上,被子有几道灰色的小小的弧度,是妻子身体的形状。
    “站在那里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被子下的人突然发声了,“是要趁我睡着把我带走,直接找个黑屋子把我锁上关起来,然后不会再离开你是吗?”
    “……!”温凛被他的话一惊,随即欺身上床,隔着被子抱住他,“观宁,我现在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了吗?”
    傅观宁没有挣扎,语声中不带任何情绪:“如果我说是,你会放手吗?”
    第91章 答案
    有那么一瞬间,温凛想过傅观宁说的那个场景。
    他发觉自己竟然有一点向往。
    不是向往将人锁住,是向往那种随时随地能看见,能把他全方位保护起来的感觉。
    如果他可以将人变大变小,也许他会把妻子变小了放到口袋里,带着妻子去上班;回家后再将妻子变大,亲亲抱抱耳鬓厮磨……永远不要分离。
    可是在经过治疗,经过妻子一次次戳心的指责之后,他知道那样不行,那种想法也是危险的。
    所以温凛稍稍松开一点怀抱,改成轻轻地把手臂搭在他腰间。他相信用这样的方式亲近,妻子会更容易放下戒心接受他。
    “我不想弄伤你……我只是想拥有你。”他轻声说,“观宁,我是爱你的,你知道的……或者说你也是这么希望的,对不对?不然你不会给徐伯说那样的话,你知道如果我心里有你,势必会因为那句话感到痛苦,我追来时,就代表我受到了惩罚……你也希望我受到这种惩罚。”
    “……或许我只是随性留了那么一句话呢。”傅观宁说,“我只是希望我出门的时候,有人知道我大致的去向,不必被有心人造谣生事到爷爷那里而已,我做不到像你那样不管不顾。”
    “过去的我错得离谱,但是我有一点一点在改了。”温凛把脸贴到他的后背上,“昨晚我也差点就直接跑出来追你了,可是后来我有记得要打电话给邵一成。我不是不知道牵挂人,可是没人真正牵挂过我,在工作范围之外,没有人会在做什么之前跟我说一声。除了你,没有人心怀担忧地等过我。你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他听见傅观宁长长叹了一口气:“所以,温凛,你只是在追逐一种感情。当你觉得能给你那份感情的是司远的时候,你就锲而不舍地追他,等到他明确拒绝你了,你就暂时观望,拿我做情感发展培养对象。但是你哪一个都不肯轻易放手,司远很好,也同你更像,他是最好的那个选择,而我的优点是近在咫尺,追逐掌控比较容易。你不爱我们,你只是爱那一段陪伴,那一段我们与你建立的情感,归根结底,那才是你要的。”
    他越说越小声,像是陷入了极度的疲惫。
    “是,我不否认感情是我一开始追逐的东西。我甚至不必分清友情和爱情,只要有一个人能够理解我,善待我就好。”温凛呼吸着妻子身上清甜的沐浴露的气息,低低地说,“温家没有人给我爱。父母给我的爱,太久远了,我已经不记得了。”
    “你还有爷爷……”傅观宁回应他,声音坠到夜色里,像珍珠滚落到棉花上发出的声音。
    “爷爷……他不爱我。他只爱过我的父亲,那个在他眼中十全十美的人。”黯淡的目光与暗夜融为一体,温凛用嘴唇触了触他的后颈,仿佛是要汲取一点温暖才能继续说下去,“他不仅不爱我,甚至有些恨我。我能感觉得到,他一直在想那场车祸当中,活下来的为何是我,而不是我的父亲……哪怕是我的母亲,也胜过我百十倍。
    “在外,我可能是‘别人家的孩子’,可是在家……我们家所有人头上都压着两座山,一座是我的父亲,一座是我的母亲,他们故去了,所以不会和人相争,但同时接受了永远被封神的权利,无人能超越。”
    温凛手上轻轻动着,像抚摸一只小奶猫一样摸傅观宁的腹部:“你一定觉得我某些地方不近人情,或者觉得我像个工作机器。其实我也不愿意那样,只是爷爷的标准定得那么高,不那么做,我实在是办不到。回过头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很无趣的人。我不知道爱到底是什么,对于他人的表白,我无法理解,也听不懂他们说的理由……爱
    之于我,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不相信它的存在,我觉得所谓的爱就是一种物质精神双方的交换。因为……我体会不了那种感情,我的爷爷——跟我最亲的人,一直以来委我以重任,亲自教导我,但他从来没爱过我。真的。”
    “他待你和和气气的,又请你吃点心,你大概想象不出他是怎么对我的。”温凛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父母故去没多久,我就被爷爷接管了。他对我很严格——这倒没什么,可是他从来没有安慰过失去父母的我,也不允许任何人再提起车祸的事,即便是为此感到悲伤也不行。半年后的一次宴会上,他让我出席,我表现不太好,犯了个小错……具体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可是我知道那并不是个严重的错误,因为家里有好些人为我求情。
    “然而求情并不管用,因为爷爷向来说一不二。那个时候正是夏秋交接之际,天气又干又热,他让我站在宴厅大门外不许动,不许继续参加宴会,不许说一个字,一直到宴会结束所有人都离开。每一个人走出来都能看见我满头大汗被罚站的狼狈模样,他们大多同情我,或者冷眼旁观,假装没有看见,也有人路过后发出一声嗤笑,但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每一双眼睛,每一个声音,都是可怕的,让我难以忍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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