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怎么办?”
    “我想对方已经出门了吧,等她到了的时候,你先向她说明情况,请她改日再来。如果她说要等我,那就让她在客厅等着。我这边儿如果有任何变化,会马上给你电话。”
    “好的。”花惠回答。
    刚过七点,门铃就响了。打开门一看,一名女性站在门口。她自我介绍说,她姓滨冈。
    这名女子一头短发,站得很笔直,紧闭的双唇显示出她现在有着某种强烈的意志,从她身上散发出不允许一丁点儿妥协的气场。
    花惠转达了丈夫的话。
    “我知道了,他的工作果然很辛苦,但是我也是下了相当大的决心才来拜访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在这里等他,看他能不能马上回来。”滨冈小夜子说话的时候底气很足,她的表情甚至有点可怖。
    花惠带她来到客厅,虽然滨冈小夜子说不必刻意招呼她,但花惠还是给她泡了日本茶。
    一会儿,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她听到玄关的门打开的声音,以为是史也回家来了。可她到玄关一看,父亲作造竟然在门口脱鞋。
    “你来干什么?”她问。语气中包含怒气。
    作造皱起眉头,脸上的皱纹也跟着扭成了一团。
    “你怎么能这样说,史也可是告诉过我想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
    “我不喜欢你来,我今晚有很多事,请你回去。”
    “不要这样嘛,我有事情要拜托你,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他脱下了破旧的鞋子,径直走进了屋。
    “等一下,家里现在有客人。”花惠压低声音说,然后拽住了父亲的手,“所以拜托你,今晚就先回去吧。”
    作造挠着脑袋说:
    “我也没时间。那这样好了,我等一下,等个人走了我在说,这样总可以吧。”
    估计又是来要钱的。一定是他在经常去的酒店里欠了太多帐,以至于别人连门都不让他进了。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那么你去里面的房间等,别来打扰我们。”
    “好好,我知道了,那最好先给我瓶啤酒。”
    这个老不死的,花惠在心里咒骂。
    作造在餐桌前,花惠粗鲁地把一瓶啤酒放在他面前,连杯子都不给他。
    “是什么客人啊,这么晚来。”作造打开瓶酒,一边小声地问。
    “和你无关。”花惠冷冷地说。父女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叫造作“爸爸”。
    差不多七点半的时候,史也打电话回来了。花惠告诉他说滨冈小夜子在家里等他,他好像有些慌张。
    “我明白了,由我来解释好了,你把电话给她。”
    花惠把电话交给了滨冈小叶子。
    滨冈小夜子说了几句之后,把电话还给了花惠。
    “您先生说,他不知道几点能到家,让我改天再来。虽然很是遗憾,但是也没办法,我今天先回去了。”滨冈小夜子起身准备离开。
    这样的发展让花惠有些措手不及。她今天就是因为不知道会听到什么而担心了一天,如果现在滨冈小夜子就这么回去的话,自己就只能带着这种不安感活下去了。
    花惠叫住了滨冈小夜子,告诉她史也对自己说了一句让人很有疑心的话,自己会在意,可不可以请她把事情告诉自己。
    但对方没有点头。滨冈小夜子对她说,今天还是先不要听的比较好。
    “即便你现在听了,也只能看到沮丧。至少等你先生在的时候再说也行,我这么说是为了你好。”
    听到她这么说,花惠反而更加在意了。她一再坚持,说不论听到了什么都不会惊讶,也不会慌张,所以一定要现在知道。滨冈小夜子似乎也不再那么坚持了。
    “好吧,反正你早晚都得知道,那我就先告诉你好了。你们夫妻也可以讨论下今后要怎么做才好。但我丑话说在前面,这真的是很令人难过的事情,虽然你说你不会惊讶也不会慌乱,这在我看来根本不太可能。”
    “没关系。”花惠回答。因为她没办法在不知道任何事情的情况下就让滨冈小夜子离开。
    “好,那我就说了。”滨冈小夜子注视着花惠的眼睛说:“我想告诉你结论,你丈夫是杀人凶手。”
    听到这句话,花惠差点晕倒,整个身体都摇晃了一下。
    “您没事吧?”滨冈小夜子问,“我看今天还是算了吧。”
    “不,我没事。您请继续。”她调整呼吸,然后费力地说,事到如今,更要清楚地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花惠从滨冈小夜子的嘴里得知了仁科史也和井口纱织,在二十一年前犯下的罪过。这所有的内容完全超出了花惠的心理准备和想象,因为打击太大,所以她真的是一片茫然。
    “听到这些,你后悔了吧。”滨冈小夜子说完以后问她。
    花惠确实是不想听到这些事情,但又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而且,听了之后,他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她一直不懂,为什么史也救了自己。
    在青木原第一次见到史也的时候,他说他算是去那里扫墓。那是二月,正好是他们当年把婴儿埋在树林里的季节,他大概是去悼念那个被他们杀死的孩子的吧。在离开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行为奇怪的女人,看起来似乎是要自杀的样子。而且,那个女人还怀孕了,这让他无法袖手旁观。
    花惠终于发现,原来史也在发现自己的时候,也发现了前女友和他的孩子,他一定为过去犯下的错误而后悔不已,一直在烦恼如何才能弥补当年的错误,所以才救了我。他也许是想通过拯救花惠,拯救即将出生的孩子来赎罪。
    多年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花惠对史也更加充满了感激之情。得知他的爱并不是同情,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源于他崇高的灵魂。正因为这样,她很想知道滨冈小夜子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花惠问了这个问题,滨冈小夜子回答说:“这取决于你先生的态度。我劝井口小姐去自首,她也答应了,但是她希望能先征求仁科先生的同意。”
    同意——那也就意味着史也要一同去自首。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是,浑身忍不住开始发抖。
    “如果……我先生不同呢?”花惠有些战战兢兢地问。
    滨冈小夜子瞬间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你认为你先生不会同意?”
    她的声音十分冷漠。
    “我不知道……”花惠说,但她很清楚史也会同意的,只是她不希望史也同意而已。
    “如果他不同意的话,那就没办法了。我会带着井口小姐去警察局。这件事情一旦曝光,并且立案后,井口小姐就可以被视为自首了,但您先生是不是也可以被视为自首,这我就无法保证了。”
    花惠听了后,顿时感到一阵绝望。这代表已经穷途末路了吗?史也会被定性为杀人凶手而遭到惩罚吗?
    不管怎样都要阻止,所以,她只能劝眼前的这个女人改变主意。
    等花惠回过神以后,发现自己竟然跪在地上,她对着滨冈小夜子磕头,苦苦哀求她:
    “求求你了,请饶了他吧。他可能在年少时期放下了错误,但他现在是好人。希望你……希望你能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求你了,求求你了。”
    但是,她无法让滨冈小夜子改变主意,她对花惠冷冷地说:“请不要这样。我不可能当作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即使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也是一个人。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怎么能不付出代价?这种事情我绝对不允许。正因为井口小姐了解这一点,所以才一直深陷痛苦中。你先生也需要面对自己的罪行。”
    “他已经面对了。我相信他知道自己身上罪孽深重,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得多,他是多么真诚地面对自己的人生。”
    “真诚面对人生是一个人活下去的起码标准,这本身不知道去夸耀。”滨冈小夜子站起来,“我认为不管是出于任何理由,杀人就应该偿命,应该被判死刑。生命就是这么宝贵的,无论凶手之后如何深刻地反省,多么追悔莫及,被杀害的人都是不能复活的。”
    “但这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了……”
    “所以又怎样?这段时间有什么意义吗?你不是也有孩子的吗?如果你的孩子被杀,凶手之后反省了二十多年,你就会原谅对方吗?”
    面对滨冈小夜子毅然的反驳,花惠无言以对。滨冈小夜子说的完全正确。
    “我认为你先生应该被判处死刑,但法院应该不会这么判他。因为现在法律知识照顾罪犯的权利。要求杀人凶手自我惩罚,根本就是虚无的十字架。但即便是这样无用的十字架,也必须要让凶手在监狱中一直背负着。如果对你先生的罪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所有的杀人犯都有可能钻空子,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最后,滨冈小夜子说:“我会改天再来的,我的想法不会改变,请你好好和你先生谈谈。”说完就离开了。
    花惠跪在地上,听到玄关大门关上的声音。
    第二十二章
    从仁科花惠的话中,中原没有听到一丝谎言,也认为小夜子确实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从她那份《死刑废除论的暴力》的稿子中,就可以发现她认为不管是任何理由,杀人就应该偿命,应该被判处死刑。从量刑的角度来看,井口纱织和仁科史也的行为是不可能被判死刑的,但她无法原谅这件事就要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遗忘。
    “没过多久,我丈夫回来了。他看见我的表情,就知道大概已经从滨冈女士那里得知了事实。”花惠看着身边的丈夫说。
    “她脸色苍白,而且眼睛都哭肿了。我问她说是不是知道了二十一年前的事。她回答说,对。——好了,之后的事情由我来说吧。”仁科对着妻子慢慢举起双,看着中原。“花惠她叹着气告诉我说,虽然她拜托滨冈女士放过我,但滨冈女士没有统一。我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迟早都会接受惩罚,所以我说,要做好心理准备。接着,我打电话给滨冈女士,但是电话一直没人接。这个时候,花惠突然说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她说她父亲不见了。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回答我说,滨冈女士进门之后不久,她父亲也来了。她请父亲在餐厅等着,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听了滨冈女士的话以后,我一直处在焦虑的状态,把父亲还在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花惠在一边补充说。
    “我原以为客人呆得太久,他等不及就先回去了。当时我没有想太多,因为我正面临更为严重的问题。”
    “但没想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听到中原的话,仁科点了点头。
    “第二天晚上起点左右,岳父来了。他一脸凝重,说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讲。我还是联系不到滨冈女士,所以感到有些不安,但还是决定先听听看再说。结果,听完之后,我吓了一跳。不,已经不是被吓一跳的程度了,我都感觉自己心跳都停止了。”
    “他告诉你他杀了滨冈小夜子吗?”
    “对,他说我不用在担心了,只要我不说出去就行。”
    “不用担心,只要不说出去就行?所以……”
    “对,”仁科低下了头,“岳父他说,在餐厅听到了滨冈女士和花惠的对话,心想大事不好,他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情。然后就去了厨房,从那里悄悄出去,等滨冈小姐离开。”
    “所以,之后他就跟踪小夜子,在她家附近动的手吗?”
    “应该是。”仁科的声音十分沮丧。
    “你知道町村杀了小夜子之后,到后一天的晚上,都做了什么吗?”
    “我知道。可是……”仁科抬起头说:“您已经和纱织见过面了,所以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没错,她告诉我了。”中原说:“町村去了井口小姐家。”
    “岳父说,他在滨冈女士的包里发现了采访记录,上面有纱织的地址和联系方法。”
    “井口小姐说,她已经做好了被杀的准备。”
    仁科扶着脑袋说:“现在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町村要井口小姐保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说出杀死婴儿的事情。”
    “岳父也这样对我说了,所以才叫我不用担心。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在开玩笑,竟然做出了这种傻事。我让岳父立刻去自首。我说,我会陪着他去警察局,也会主动说出二十一年前的事情,但岳父说不行。这样的话,他杀人就失去了意义。他边哭边求我,让我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希望我让他的女儿和外孙幸福”仁科看了看身旁的花惠,“接着,花惠也和岳父一起拜托我,希望给我能答应这个要求。我回答说,这件事终究还是瞒不住的,没人能保证纱织能遵守和岳父之间的约定。于是他们说,至少能不要主动提到这件事就好。看到他们这幅样子,我也动摇了,然后……”他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所以就决定继续隐瞒一切?”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用谎言去掩盖谎言,这对所有人都不利。虽然我晓得这个道理,但是我觉得就这样背着这个担子活下去,也是一种承担责任的方法……真对不起,我真是太自私了。”仁科说着垂下了头。
    花惠看着身旁的丈夫,摇了摇头说:“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自私,我非常了解你的痛苦。”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中原,那锐利的目光让中原不禁背上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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